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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時洛翊大口大口喘息，呼吸變得急促難忍，窒息感讓他本能地去掙紮，他用力地去掰開那只附在脖頸上的大手。

那一瞬間，他甚至想自己會不會死在這個瘋子的手裏。

但馬上，林晰突然松開了手。

時洛翊跪倒在地，扶着地面，拼命地呼吸着新鮮空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林晰不發一言，靜靜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猛烈咳嗽的時洛翊。

時洛翊覺得胸口像是有風箱拉動，呼哧呼哧，嗓子疼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恢複氣力的時洛翊擡起頭，與那個冷漠的男人對視，他咬牙道：“你瘋了嗎？”嘶啞的聲音，帶着刀鋸磨過一般的粗粝感。

林晰笑了一下，眼神卻冷得發沉，他說：“也好……就這樣吧，項鏈你留着，我不要了，你的一切以後都與我無關。”

時洛翊“嗬嗬”笑了兩聲，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他用粗啞的嗓音回道，“林總難道不是一直都這麽做的嗎？別再假模假樣了——”他咳了一聲，扶着胸口慢慢地站起身，勉力地克制住怒火，說，“好走，不送。”

林晰閉上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就這樣緩了幾秒，壓下心中所有的情緒，然後說了句“算了”，随即轉身離開。

時洛翊捂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氣。

八年前，這個男人也是這樣離開，不曾回頭。

八年，足夠将我們替換成一個全新的人，不再懷戀，不再憎惡，也沒有悔恨——

可是看着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時洛翊覺得他生命的一束光仿佛也在逐漸消失，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心跳很快，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悸，像是有一股扭曲的力量正在拉扯着他的靈魂，意識也跟着慢慢模糊。

等恢複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路中，四周是空曠的路面，寂寥的路燈，微涼的夜風卷着水珠落下，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此刻的他淚流滿面，沾着滿手的淚水，他茫然地向前走了兩步，卻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

直到一束刺眼的亮芒朝着面門打過來，他下意識地擡手遮掩，耳邊響起汽車的鳴笛聲。

下一瞬，一股強大的拉力帶着他卷入路邊的草叢。

這是在哪兒？痛感讓他在清醒和迷惘之間徘徊。

他本能地去推拒那個禁锢住他的力量，但是伸出去的手又讓人緊緊地抓住。

“你又在耍什麽花招？”冷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着壓抑的憤怒。

時洛翊迷惘的擡眼，那一瞬間，他像是迷了心智一般，呢喃出聲：“林晰……”幹澀的聲音帶着哽咽的味道。

“你……”

月光下的青年清透得像泡在水中的一彎冷月，黑潤的雙眸像是漾着一抹流光，亮得晶瑩透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淡若透明的睫毛挂着一滴水珠，将落不落，脆弱而靜美，在清明如水的月光裏，仿佛像是是一件精美易碎的藝術品。

八年，這個人依然秀美入骨，迷人心智，讓他深溺其中。

責難的話再不能出口，林晰閉上眼直抒胸臆地将人抱在懷裏，緊緊地圈到胸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心口缺失的那一塊終于補齊，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喟嘆。

時洛翊覺得自己混沌的大腦像是泡在熱水裏，燒得整個人滾燙，他忍不住掙紮，可剛一推開，他便讓人用力扳回去，重新落入懷抱，那個力量将他抱得更緊。

他沒有太多力氣反抗，也生不出反抗。

直到有車輛從他們身旁的路邊經過，他猛然驚醒，驚慌地看周遭的一切，入鼻的青草香氣和男人冷洌的氣息，讓他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時洛翊複又閉上眼，沉默了幾秒之後，才用低沉微啞的聲音道：“林總……抱夠了嗎？”

感覺到對方身體瞬間的僵硬，他慢慢地說道：“也不過如此，林總還真是好上手——”

身體被猛然拉開，肩膀卻被死死地箍着，入目的是一雙帶着怒意的眼睛。

“你什麽意思？”他扣着時洛翊肩的手微微顫抖，一起一伏的呼吸，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怒火。

時洛翊冷嗤一聲，語帶嘲諷：“林晰……這是想看到的吧，對你念念不忘，依然停留在原地的時洛翊。”

那個軟弱的，沒了你就活不下去的方洛然已經死了。

他看着林晰一字一頓地道：“可你又有什麽資格？”

林晰看着他，滿心的歡喜和熱情，被一盆冷水澆了透心涼，有那麽一瞬間，身體所有的力氣都被卸去，那雙手慢慢地從對方肩上滑下。

半晌，他才用低啞的聲音慢慢地道：“是我蠢……”

林晰徐徐站起身：“是我幾次三番地送上來，給你羞辱嘲諷，是我……活該！”

————

時洛翊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寓的，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早上，洗漱之後，他沒有去辦公大樓，而是先去了療養中心。

周靜的速度很快，昨天一個下午她都在跑鐘彤彤的事情，各方溝通之下，女孩昨晚住進了療養中心。

少女還是一言不發，和在醫院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療養院單間的環境很好，時洛翊這次換了把舒适的躺椅看書，小說還差個收底就看完了，剩下最激動人心的解謎環節，也是全書最爽的劇情，結果他只翻了幾頁，便在躺椅上沉沉地睡去。

最近，一閉眼，就會夢到以前的事情，光怪陸離的景象，大多都是和方洛然有關，一起吵架也好，游戲也好，他所有的童年時光，都是和這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度過的。

他沒有什麽朋友，而方洛然卻有很多很多朋友。

他不喜歡過生日，他們倆的生日。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沒有方洛然的生日更讓他讨厭——

十二年前的那個夏天，是方洛然的噩夢，也是他的夢魇。

“小翊……這裏太吵了，我想到你的世界去看看。”

“如果可以，我們換一換，好不好……”

換嗎？

怎麽換呢，像曾經的游戲一樣嗎？

不會被發現嗎？

震動的手機将他喚醒，他一手扶着沉重的額頭，一手去撿讓他碰到地上的手機。

去陽臺接完電話，他才意識到，手機原本是放到桌上的，剛才卻從他的腿上掉下去。

他轉過身，隔着陽臺的玻璃看向那個獨自發呆的少女。

時洛翊重新将手機放到床邊的桌上，坐回去，重新拿起書，他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銀色鏡框，說：“或許這讓你感到不自在，但是你只需要忍耐一下，我們和豐凱簽了合同，我需要為你提供心理方面的幫助，所以這段時間我們只要互不打擾就好，之後你想幹什麽都可以，就算是尋死，也不會有人攔着你。”時洛翊的聲音清潤低沉，但聽起來卻沒什麽溫度，無情的語調讓人心冷。

少女有些木然地轉過頭，她看着時洛翊，眼神有些迷惘。

過了有一會兒，她的聲音響起——

“你并沒有給我提供心理幫助，你只是看書，睡覺——”

時洛翊眨了眨眼，黑潤的眼眸，閃着明漣的色澤：“希望是人最寶貴的東西，是人活着的力量，人一旦沒了希望，藥石枉然，無論怎麽努力都是白費，我不想做無用功。”

女孩睜大了眼睛，仿佛有些難以置信，但接着她扭開頭，眼中有了淚意：“你也覺得我的人生沒有希望了嗎？”

時洛翊緩了聲音，徐徐說道：“父母對我們而言，不止是提供給我們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們更大的作用是在我們面對困難，人生失意的時候，一想到他們，就有了面對的勇氣和力量。”

女孩愣怔着，睜大的眼中閃着晶瑩的淚花：“可是我沒有媽媽了……”

時洛翊點頭：“我很遺憾。”

“我沒有媽媽了——”女孩突然崩潰地大叫，她使勁地拍打着雙腿，“我沒有媽媽了，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她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鐘彤彤突然的崩潰驚了時洛翊一跳，她心中的郁氣仿佛終于有了發洩口，她捶打着胸口，嚎啕大哭，這比他預想中的反應要激烈得多。

周靜來的時候，最先聽到的就是女孩悲痛欲絕的哭聲。

“沒人關心我，只有媽媽，這世界上只有她愛我……”女孩的哭聲聽上去異常的絕望。

“這裏交給你了，我一會兒到精神科給她開一些安神的藥。”交代完，時洛翊就要走。

周靜簡直手足無措：“為什麽？”

“你有性別上的優勢，讓她好好發洩出來。”接着他便離開了。

剩周靜一人留下來照顧女孩。

時洛翊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是滿頭大汗，把空調調低，他才坐下來開始寫咨詢記錄。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周靜回來了，紅着眼睛，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回來便忍不住質問時洛翊：“你都說了什麽，人都要哭抽過去了。”

時洛翊也不擡頭，埋在咨詢筆記裏，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熱了，他感覺有些氣虛：“沒什麽，她都和你說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沒等到周靜回複，時洛翊擡起頭，對上她氣悶難過的表情，只得耐着性子解釋道：“這些日子，她一直在難過害怕，內心承受着極大的惶恐和不安，母親去世，難過是正常的，但她自己大概也說不清楚恐懼不安的原因，讓她自己明白在害怕什麽，才好對症下藥，打消她對未來的恐懼，重拾對生活的希望。”

周靜揉了揉鼻子，甕聲道：“可是喪母這種事兒，這個坎哪裏是那麽好邁過去的？”

時洛翊輕喘了口氣，有些不耐地道，“所以你給我接了個大活，一會兒你想個賠償方案出來，晚上豐凱的記者會你也和我一起去，她還要上學，費用要他們來出——”時洛翊扣上筆記，再次喘了口氣，有些虛弱地開口，“至于其他的……交給時間。”

一切都交給時間去撫平，哪怕無法忘記——

“時老師——你怎麽了？”周靜看着面色蒼白的時洛翊，驚道，“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時洛翊擡頭，但眼睛卻有些睜不開，他微微眯着眼，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向眼睛，眼前的景象變得虛幻，周靜的聲音慢慢飄遠，直到徹底地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