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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時洛翊想他之所以會覺得累，大概是最近的睡眠質量很差，一閉上眼，就會做夢，一遍遍，重複的景象，都是以前發生的事情。

他不覺得自己有多思念方洛然，思念不會讓誰頻繁入夢，只有恐懼才會化作潛意識侵擾不休。

他這輩子後悔的事情不多，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因為方洛然。

方洛然住院的那段時間，他很不适應，即使他喜歡獨處，卻也早就習慣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

每個周末他都會去療養院陪他。

甚至中考後的整個暑假，他拒絕所有同學的邀約，帶着畫具和高中課本陪方洛然住在療養院。

方洛然的精神狀态開始的時候并沒有那麽差，大部分時間他看上去沒什麽異常。

兩人還如以前一般，療養院的環境不錯，不耽誤玩耍，還能接觸一些有意思的精神病患。

直到高中開學——

以前的時洛翊喜歡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大多時候表現得很遲鈍，但或許是雙胞胎的默契，他會很快地察覺到方洛然低落的情緒，他那時候還學不會安慰，只是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和對方講一些學校的事情。

結果自然是雪上加霜。

“他們總說我很快就能出去，可是一覺醒來，我還是在這裏。”

“我知道他們在騙我，很多精神病一輩子都好不了。”

“我會被關在這裏一輩子……”

方洛然說這些的時候，目光總是沒有焦點地看着窗外，聲音很輕，卻帶着掩飾不住的落寞和黯然。

他從未看過如此悲傷的方洛然，他悲觀的情緒清晰地傳遞給了時洛翊，時洛翊為此将自己憋在房間內冥思苦想了一陣子，然後開始寫日記，破天荒的第一次，每天大小事情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然後周末帶給方洛然。

方洛然最開始的時候确實很高興，每周都期待他的到來。

他們雖然是雙胞胎，但時洛翊自理能力不強，一直都是方洛然在生活上照顧他，如今被方洛然如此需要，時洛翊第一次有種身負重任的責任感。

他覺得自己是最終會拯救方洛然于水火，為方洛然照亮前路的人，想到以後他在方洛然面前将會以一個英雄的姿态出現，他便熱血上湧，心跳加速。

後來……

一切是怎麽演變成後來的模樣？

或許在決定開始那個交換“游戲”的時候……

他只是想讓方洛然開心一點，讓他出去看看——

當方洛然在把信交給他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一切。

放棄了時女士、老方還有他……

方洛然所有的執念都變成想見林晰最後一面，可是他卻沒能幫助方洛然實現願望。

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讓方洛然帶着遺憾離開。

時洛翊經常會夢到虛弱的方洛然抱着他，掙紮着開口——

“他們大概會很傷心，你要……好好地……陪在他們身邊，慢慢地……讓他們忘記我……”

“我不會離開，以後……我會以另一種方式……保護你們——”

“不是你的錯……不要……怕，不要哭……”

“……這些年，我活得一直都很快樂……父母開明，弟弟可愛，同學……老師……所有人……都很愛我，我不會因為生命短暫而遺憾，小翊——未來的路很長，行而……不辍……你會遇到更多更好的人，要……好好……活着。”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努力地想要看一看方洛然最後的模樣，可是他怎麽也看不清，然後崩潰地在夢中大聲呼喚方洛然的名字。

他忘記了方洛然最後的模樣，只記得他虛弱氣喘的聲音，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卻無能為力。

然後陷入長久的落寞和驚惶之中。

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有人在拉着他的手，觸感溫暖幹燥的掌心，将他一點點地從噩夢中拽回。

但他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無法睜開眼，意識斷斷續續，當他意識到那個人是林晰的時候，皮膚上傳來微癢的觸感，對方的吻已經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全身沉重，試圖将手抽回來，卻使不上力，時洛翊感覺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男人慢條斯理地撫弄揉捏，細碎的吻，磨人得厲害，讓人指尖發顫。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男人無恥到這個地步，他強忍着羞恥，希望對方快些離開，只是他錯估了男人無恥的程度。

溫熱的氣息打在耳朵上，酥麻感瞬間襲上全身。

“你醒了，對嗎？”林晰嗓音輕緩，尾音帶着一些壓抑的鼻音，透着些不易察覺的誘惑。

時洛翊大腦空白了一瞬，在他惱怒着想要反擊的時候，林晰卻直起身。

“你這樣弱的身體，怕是也無法滿足伴侶吧？”

時洛翊睜開眼，他羞惱地盯着對方，捏緊的雙拳恨不得直接揮過去。

“對不起——”林晰卻是突然道歉。

時洛翊錯愕了一瞬，臉上的怒意未散，卻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道歉，愣了一愣。

“那天下手太重，我很抱歉……”林晰頓了一下，看着時洛翊空蕩蕩的脖頸，淡漠地開口，“我不會再沖你索要無事牌。”清潤低冽的嗓音不見剛才的缱绻，沒有一絲暧昧的情緒，有點公事公辦的味道。

他右手插在西褲口袋，漫然說道：“但這不是說我認同你的做法，口舌逞勇，也不過是一時之快，你現在是最好的例子。”

等人走後，時洛翊的大腦才逐漸恢複思考的能力，右手灼熱的感覺仿佛還在，想起剛才那一番暧。昧地調弄，他臉色青紅一片，甚是精彩。

竟然還教訓他！

……

走出醫院，華燈初上，清風沉醉的夜晚，夜風拂過，緩解了身上的燥熱，林晰輕舒了口氣。

他可以想象，如果晚出來半刻，要面對的是時洛翊怎樣的怒火。

一遍遍的手機震動聲在提醒他的荒唐，鬼迷心竅不足以形容他這一連串的舉動。

沒想到自己還和以前一樣幼稚，喜歡逗弄他，惹得他惱怒羞窘，再擁到懷中哄慰，說着情話，為自己讨些便宜，這是他少年時的惡趣味。

少年人面對愛情有着一種找不着北的“勇”，哪怕對方忽冷忽熱的态度，也沒有讓他一絲的退縮，只覺神秘，忍不住更深的探索和貼近。

好像有着永不消退的熱情。

“這與年紀沒關系，只要你還在愛他，你面對他的時候就會調動所有的熱情，林——你放不下他。”

聲音是從電腦屏幕裏傳出來的，林晰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一身黑色的睡衣，面料高級柔滑，剪裁合身服帖，更顯高貴和冷淡的氣質。

說話的是林晰心理醫生，人在地球另一端的大洋彼岸。

見林晰沒有否認，她笑着說道：“我現在真的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樣的人，可以讓你念念不忘了八年。”

林晰閉着眼，道：“你不會喜歡他的。”

從某方面來說，時洛翊的性格并不讨人喜歡，脾氣捉摸不定，我行我素，反倒很容易吸引一些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

“那你呢，你喜歡他什麽？”

林晰的唇角緊緊抿起，俊美無匹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表情。

“……他長得還不錯。”林晰的聲音有些發悶，很不痛快的模樣。

電腦裏發出愉悅的笑聲：“我知道，能夠讓人一見鐘情的人，相貌必定不俗，但能讓你一直挂懷至今，一定是有其他的過人之處。”

林晰閉眼深吸了口氣：“我不知道……”

第一次見到時洛翊，對方就展現了自己了不得的“口才”。

而那天，他差點成為了一個殺人兇手。

他知道那不是安瀾的錯，只是一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人與他牽扯不清的關聯，強烈的愧疚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急需将責任“分擔”出去。

話不經思考地說出口，等他冷靜下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

他沒想到安瀾真的因此産生輕生的念頭，看到她在湖邊徘徊的身影，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一直被他無視的妹妹，他要怎麽做才能喚回一個輕生的人？

是否應該若無其事地叫住她？

只是沒等他想到方法，有人便替他做了。

那個好看的少年用語言描繪出豐富的血腥場面。

看着安瀾吓得發白的臉，林晰心下複雜難言，第一次看見有人恐吓威脅自殺者。

漂亮的少年從始至終的鎮定模樣，甚至頭都不擡一下，注意力一直都在手上的畫筆，仿佛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

遠處是燃燒着的天空，火焰般的紅落在波光鱗鱗的湖面上，灑向清郁的雜草，又落在作畫的少年身上，一切仿佛都蒙上一層輕薄迷離的神秘面紗，眼前像是攤開一幅血染的火紅畫卷，絕美得令人眼暈，直擊心髒，震撼靈魂。

林晰看着少年的背影，站了很久，最開始或許只是好奇，想要走近那個冷漠的少年。

但如果當時他知道時洛翊的哥哥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他不會試圖去接近他。

“雖然聽上去俗套了一點，但忘記一段舊戀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啓一段新的戀情，緬懷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不如試着放下，開展一段新的戀愛。”

……

“或許你應該開展一段新的戀情。”病床上的時洛翊給出建議。

他很意外在醫院裏碰見羅昉，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一身病號服的羅昉站在他床邊，這畫面甚至比林晰的出現更驚悚。

據她自己說，因為最近食欲不佳休息不好，導致腸胃炎入院，兩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她是看着時洛翊被推進來的。

時洛翊在病床上，依舊履行着一個心理咨詢師的責任：“哪怕不談戀愛，也可以多交一些朋友，以免胡思亂想。”

能讓羅昉茶飯不思的也就是她的閨蜜和那個男人了，看情況她還是沒能處理好這一段關系。

羅昉卻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你的顏色越來越豐富了。”

時洛翊：“……”

“最近是不是戀愛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