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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安瀾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單純，有時間你最好了解一下她的過去。”林晰的雙眸溫潤明澤，笑意未及的深眸看人的時候，竟有些犀利。

時洛翊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慢慢收回視線，淡淡地道：“不勞費心。”

他站起身，裝成十分溫文有禮的模樣：“多謝招待。”說着移開椅子，人往外走。

“你故意破壞我的約會，這次又是什麽理由？”林晰坐在位置上，扶着茶杯輕輕地轉動，聲音又輕又慢，“還是和上次一樣，不想讓我好過？”

“這是對你探病的謝禮，順便——”時洛翊停在門口，然後轉過身道，“随手做做好事，得讓人家姑娘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渣。”

林晰與他對視，挺直的鼻梁看起來有些鋒利，褐色的眼眸密不透光，過了一會兒，他露出個極淺的微笑，說：“蔣茵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

時洛翊怔然了一瞬。

安瀾剛才也這麽說——

林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時洛翊，那些溫軟的平靜的情緒逐漸被冰冷取代：“我不是那個搞大女人肚子，卻不負責任的人渣。”最後一句刻意加了重音。

時洛翊覺得他意有所指，卻也一時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林晰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想信，但看蔣茵剛才的态度确實是有些奇怪，難道林晰為了家族忍辱負重，這樣都要幫人養兒子？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林晰，一時也想不到該說些什麽。

就這麽對峙了幾秒，時洛翊抓着門，想了想，說：“那就祝林總早生貴子吧。”說罷，直接開門走了。

林晰坐在位置上一直沒動，他看着手邊的杯子，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後，他笑了一下，嘴角彎曲的弧度帶着一點無法形容的晦澀，但很快又歸于沉寂。

早生貴子……

幽淡的聲音飄蕩在空寂的房間內，像是錯覺。

…………

“她來這裏有四天了，一次門都沒出過，吃飯也要別人提醒，給她開了一些抗抑郁的藥，沒有任何起色，感覺還是心理方面的問題，需要你們這邊多介入一下。”

“就怕現在介入已經晚了——”時洛翊的筆輕輕地落在筆記上，聲音幾不可聞。

什麽？”對面的人沒聽清。

“沒什麽——”正式回來上班，時洛翊先到的精神科，了解鐘彤彤的情況。

他擡起頭，微笑道，“麻煩趙大夫這裏多照看一下，小女孩沒有家人，如果有什麽問題，随時——”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吵吵嚷嚷，隐隐能聽到不堪入耳的罵人聲，他下意識地認為有攻擊躁郁傾向的病人跑出來了。

趙大夫皺起眉：“這群人又來了。”

他放下病例，起身和時洛翊說道：“鐘彤彤的親戚前天跑到這裏鬧過一次，來讨要她母親的存折，被我們吓回去了，看樣子這是還不死心。”

兩人出去，就看見門口的保安攔着兩個人。

“讓小X蹄子出來，別以為躲起來我們就找不到你，狼心狗肺的東西，早知道你這麽不是東西，我當初就該撒潑尿浸死你，養你這麽大，還和我這老婆子藏心眼，喪良心啊——”罵人的老太太中氣十足，時不時地還往保安身上招呼幾下。

天氣炎熱，幾個保安被折騰得滿頭大汗，又不敢對老太太使力。

“都給老子滾開，誰敢碰我媽？老子給他開瓢！”旁邊的男人更嚣張，看起來三十多歲，身體精瘦，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趙大夫走上前，說道：“你們再這麽鬧，我就報警了，這裏不是你們亂來的地方。”

“你特麽吓唬誰呢？”男人推着保安的胳膊，說着就要沖上來，“我們是她家人，你們有什麽權利阻止我們，為什麽不讓我們見她？你們藏着那個變态娘們，是不是——”男人脾氣很沖，要往前沖，被保安推搡了一下。

老太太不幹了，上來揮着胳膊就往保安臉上招呼：“要死了，你們今天不把那個小騷。貨交出來，我老婆子就撞死在這裏，我讓你們給我償命。”

“老太太，你不能不講道——”

“差不多可以了——”一道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趙大夫的聲音，“對打人毀物的精神病患者的原則是應收盡收，你們這樣拖拖拉拉，影響其他人的工作，誰來負這個責任？”

啊？趙大夫緩了一下神，說：“我——”

“你說誰是精神病呢？”男人反應過來，又要上前，結果被保安攔住。

時洛翊卻是看也不看他，對趙醫生說道：“暴躁易怒，髒話連篇，打人毀物，攻擊性強，是精神病的典型症狀，我們中心主要就是收治這類患者，你任他們胡鬧，是在損害院方聲譽。”

說着不等趙醫生回答，他便對着保安吩咐道：“把這兩個人控制起來，鎮定劑有嗎？如果反抗一人給他們一針。”

保安聞言面色猶豫地看向趙逸平，對方看了時洛翊一眼，嘴角彎了一下，随即嚴肅地板着臉道：“沒聽見嗎？趕緊處理好，別刺激到其他的病人。”

這下保安們便沒了顧忌，撸起袖子就要抓人。

剛才還在罵人的母子兩人臉色立馬變了，身體微微後退，防備道：“你們要幹什麽？”

時洛翊站在一旁指揮道：“手腳都快點，沒看見人要跑了嗎？精神病人要是逃出去，你們就不用幹了……那邊幫不上忙的，過來和我去拿鎮定劑。”

原本趙逸平以為時洛翊是開玩笑，結果他真地取了針筒過來，讓保安壓着人，要給兩人注射。

兩個無賴吓得魂都快沒了，破口大罵了幾句後，就開始求饒。

時洛翊舉着針筒，對着陽光，修長的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透明的液體從針管滲出，他不急不緩地說道：“不用擔心，你們這樣的病人我們這裏有很多，如果運氣好，在裏面待個三五年，保不齊還能治好。”

兩人臉色煞白，人本來就對針管這種東西有着天然的恐懼，尤其這種未知的注射品，給人以很大的聯想空間。

“喪良心啊，你們……”

“你這樣是犯法的！”男人抖着聲音。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會給你開具精神診斷證明……”說着時洛翊皺了皺眉，“站着的過來幫個忙，讓他把胳膊伸出來，別讓他們亂動，這要是紮到動脈上，把人弄癱了，就得養他們一輩子……”

時洛翊說一句，那兩人的臉色就白一分。最後，也不知道男人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脫開了，老娘都沒顧得上，直接跑了。

老太太在推搡中，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說自己摔壞了。

“愣着幹什麽都，你們把人老太太都給摔了，趕緊擡進去，好好做個檢查，尤其是腦子，這要……”

時洛翊話沒說完，老太太便蹭地站起身，小腳使勁倒騰着，也跑了。

趙逸平看着跑走的兩人，長長地吐了口氣：“還是你有辦法，這回大概知道怕了。”

時洛翊卻似有所覺地回過身，看向住院部的大樓。

“怎麽了？”趙逸平也看過去。

時洛翊看着那一抹消失在窗口的影子，說：“沒什麽。”

……

“這書很難看嗎，為什麽你看了這麽久？”

在時洛翊終于把那本推理小說看完的時候，鐘彤彤終于開口和他說話。

“……那倒沒有，最近有些忙，書還是很好看的——”時洛翊頓了一下，補充道，“結局引人深省。”

女孩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書裏講了什麽？”

“一堂生動的語言暴力學課程，”對上少女迷惘的目光，時洛翊說道，“一本書不同的人看有會不同的體會，我的職業讓我更關注心理方面的知識點，如果你來看，或許會有不同的體悟。”

“那能借我看看嗎？”女孩小心翼翼地提出請求。

“你暫時不适合看這樣的書，”時洛翊拒絕了她，信口說道，“你要多看一些心靈的雞湯，體會世間的真善美。”

女孩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情緒低落地說道：“……可是這裏沒有書。”

這裏什麽都沒有，連護工都不怎麽和她說話。

時洛翊不置可否地“啊”了一聲，心道：如果給你打發時間的東西，你今天就不願意說話了。

“那大概要額外花錢去買的，你知道的，我們這裏收費很貴的。”時洛翊一副市儈模樣，說得女孩心裏冰涼，完全不像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心理咨詢師。

鐘曉彤垂下頭，低下頭的一瞬間，表情再次變得麻木，沉默着不再說話。

“你可以試着争取一下，說不定我有辦法。”時洛翊再次出聲。

女孩茫然地擡起頭：“争取？”

時洛翊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銀色鏡框：“你一直不出房間，不知道療養院有專門的閱覽室，裏面有很多書籍，你可以随時将書帶回來看。”

說到出去，少女眼中的亮光瞬間熄滅，她低着頭，眼眸深處藏匿着不想與人看到的悲痛和恐懼。

時洛翊沒說什麽，擡手拿起桌邊用塑料折的彩色小紙簍：“這是你做的？”

女孩擡頭看了一眼，略顯局促地點點頭：“芳芳姐說是沒用的包裝紙——”

芳芳是女孩的護工。

時洛翊拿起來反複觀摩，評價道：“審美不錯，顏色搭得也可以，你要是感興趣以後可以往美術方向發展，有這個天賦。”紙簍用了三種顏色——藍綠白，漸變銜接過渡得很好，像是潑上去的水墨暈染開來，他沒撒謊，确實做得不錯。

少女唇邊綻開一絲微忽的笑意：“我老師也說過，我學習成績一般，說以後如果做美術生，也會念一所不錯的大學……”說到這，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你再開學就要上高中了吧，如果學美術，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女孩頭埋得很低：“學美術……需要很多的錢，媽媽……會很辛苦——”她笑了一下，泛紅的眼眶藏着深深的淚水。

“啊……那确實——”時洛翊贊同地點點頭，說道，“學藝術很費錢，畫具顏料——”

時洛翊的電話響了，手機的另一頭傳來錢主任的聲音——

“你在哪兒？趕快到電視臺，周靜正在那邊等着你。”

“怎麽了？”

“市臺的訪談你去頂一下，快點，江湖救急，”錢主任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樣，“就是易誠主持的那個——何想那個混球，關鍵時候掉鏈子，也不知道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在人家電視臺的廁所拉得出不來了，好了，你快點，我要開會了，剛才你爹瞪我了……”

時洛翊平靜地挂斷電話，靜默了幾秒，他又撥通了一個電話——

“我現在要去電視臺，買一個微型的錄音設備給我送過來。”

“嗯，是他，你孩子的爸。”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