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
網上轟轟烈烈的熱搜,易家占了半壁江山,或許真的是得罪的人太多,衆人痛打落水狗,裏裏外外将易家扒了個底兒掉。
光鮮亮麗的豪門家族一層層扒開,內裏腐爛生蛆,臭不可聞,驚爆衆人眼球。
而時洛翊搭上了這班順風車,作為揭發人,他成了不畏惡勢力的正義化身,出衆的外貌,優雅斯文的形象,不俗的談吐,更是讓他收獲了一群粉絲。
尤其是他最具争議的那句[男人的生育價值]登上熱搜後,引發網絡激情讨論。
時洛翊當時是為了激怒易誠,并不存在什麽偏見,畢竟他連今後的婚姻都無法想象,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大部分人也明白,但不妨礙就這句話展開了熱烈地讨論。
熱度越炒越高,他的個人視頻圖像也就越傳越廣,愛美之心,人之本能,時洛翊被大肆追捧。
一時間,時洛翊得到了明星般的關注,公司大樓還為此增加了安保。
心理中心的預約量猛增,但時洛翊的工作量并沒有增加,他沒有接收新的來訪者,而是繼續以前的工作。
安瀾看着把玩時間沙漏的青年,躊躇着不知該怎麽開口,以前都是時洛翊先打開話題,但這次自打她進來,他就沒說一句話,半阖着眼皮,擺弄着沙漏,根本不看她。
她遲疑了好半天,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開口道: “那天……你和哥哥——”
時洛翊聞言手上一頓,終于有了反應,他将手中的時間沙漏放到桌上,細沙簌簌而落,透明的玻璃小世界裏,猶如下了一場細密的沙雨。
那天林宅分開之後,他們還是第一次碰面。
他擡眼看向安瀾,唇角帶着一絲冷意: “怎麽,超出你的預期了你打算怎麽讓劇情按照你的想法去走,還是說,這就是你一直期望的劇情”
這樣的語言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安瀾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硬,她垂下眼簾,低着頭咬住鮮紅的唇,不發一語。
“不想說嗎”時洛翊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聲音冰冷, “那我們就聊聊你的父親安志和。”
安瀾臉色瞬間變得灰暗,抓在一起的雙手因過度用力關節泛白。
“你覺得你父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時洛翊輕慢冰冷的語調,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安瀾依舊沉默着,眼中浸蘊着濕潤的水波,安靜而倔強。
時洛翊也不在意,繼續說道: “在你眼中他是一個好父親,所以你才不願意認那個有着滔天富貴的親生父親,确實是非常有骨氣,像你這種不為富貴折腰的人不多了。”
他看着安瀾越發僵硬的身體,神色帶了幾分譏诮,慢慢地說道: “哪怕這個人傷害了很多無辜的人,就算他殺的都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即使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變态,他依舊是你眼中的好父親,那些死去的人,那些飽受痛苦的家庭,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你覺得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你把責任——”
“不是的——”安瀾下意識地否認,她擡起頭,卻對上一雙充滿了狠意的眸子,忍不住心間一陣顫動。
時洛翊嘴角輕勾,仍舊咄咄出聲: “什麽小說,主角,還反派!不過是你為了給他開脫的借口罷了,你就是不願承認他是一個變态,一個喪心病狂,欺淩弱小,毫無底線,把刀子對準未成年人的變态!”
“不是!不是!”安瀾突然大聲否認,她抓着頭發,痛苦地說道, “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我不知道他會殺人,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以為——”
“你以為他是好人,因為他對你好,你就覺得他是好人,不願意承認他殺了人,不願意接受他有反社會人格,”時洛翊字字戳心,冰冷的聲音像是無情的巨浪沖着面門襲來, “所以你處心積慮地編造故事,為他開脫,這樣你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都是主角的錯,一切都是小說劇情,他是無辜——”
“不是的,你不明白——”安瀾死命地搖頭,哽咽地道, “你不明白……是我說的——”
她眼含淚水地看着時洛翊,大聲道: “是我——是我告訴他哥哥的學校在哪兒,他問的我,是我說的,是我自以為是——”
時洛翊看着面色蒼白,有些語無倫次的女人,終于收了聲,慢慢地坐了回去。
安瀾捂着臉,隐忍的淚水洶湧而出: “我知道他要找哥哥的麻煩,但是我不知道他想要殺人,我以為……他找不到哥哥就會放棄,我沒想到他會殺人,他那麽好,對我對媽媽,他一直都很好,可是我們卻抛棄了他,我不是他的女兒,不能讓他再繼續養我,我不能繼續做他的女兒——”
她緊緊地抓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氣,哽着喉嚨說道: “他那天很生氣,眼神也很吓人,我有不好的預感,我怕他對哥哥做什麽,就只說了哥哥的學校,他不知道哥哥已經畢業了,我以為他等不到人,就會放棄……可是後來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我如果早一點告訴大人,如果我沒有告訴她,他就不會去學校,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死去——”
安瀾看上去思緒有些混亂,她淚流滿面,抽噎着道: “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沒辦法……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她捂着臉,淚水漫過指縫,哭得泣不成聲。
時洛翊靠坐在椅子上,慢慢閉上眼,屋內是女孩哽咽哭泣的聲音,嗚咽着,悲傷的情緒傳遍每一個角落。
過了好半晌,他才重新睜開眼,原本犀利冷漠的目光變得平靜無波,他看着面前淚流滿面的女孩: “一個好人為什麽會把刀子對準無辜的人”比起剛才咄咄逼人,他低澈的聲音有了一絲倦意。
安瀾哽着聲音,一味地搖頭。
“你是不是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這麽做”
安瀾閉眼,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他将紙巾遞到安瀾面前,看着面前抽噎的女人,緩了聲音,慢慢說道: “我相信他是一個好父親,但這與他擁有反社會人格障礙并不沖突。”
安瀾擡起頭,深紅的眼眶噙滿了淚水,抽噎着說: “他對我真的很好,給我買漂亮的玩具和衣服,陪我寫作業,帶我去游樂園,從來不罵我,只有他關心我,在意我開不開心,他對媽媽也是永遠地忍讓,滿足她的要求……”
“所以你覺得他那麽做是老實人最後的爆發嗎”
安瀾搖頭: “我不知道……”
時洛翊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世上确實有很多激情殺人的事件,但正常的人不會把怒火發洩到無辜的人身上,普通人不會選擇殺人,偏激的人也只會報複罪魁禍首,只有變态才會胡亂發洩怒火,制造出人間煉獄……你最初的想法其實沒錯,正常人等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就會放棄,但是他為什麽沒有呢”
安瀾抓着頭,有些難受地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像一點都不了解他……”
時洛翊淡淡地看着她,不急不緩地說道: “你想不明白,所以為了給他開脫,創造了一個虛幻的世界出來,好減輕你內心的痛苦,因為你不知道一個人的人格是可以隐藏和壓制的……”
安瀾緩了緩呼吸,擡起滿是淚珠的臉,說道: “你是說他一直在僞裝,他天生就是一個變态……”
“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都有一直僞裝的部分,在某個時刻恨不得殺了某個人,還有那些龌蹉的不可與人言的想法,但我們同時也有底線,用理智畫出來的底線,這條底線既有我們生來就自帶的,我們的基因,我們的大腦,也有後天環境下慢慢養成的,教育和環境的影響。”
時洛翊深吸了口氣: “和普通人比,你的父親先天條件不足,但在文明和諧的社會環境中,在法律規則的運行下,也可以将他約束成一個好男人,他知道不能對老婆孩子使用暴力,對妻兒的愛意也會讓他壓抑忍耐,一個人社會角色扮演久了,就會完全融入角色,如果沒有意外,他可以在這樣的順境中按部就班地隐藏一輩子……”
安瀾搖頭,哽咽道: “可是他沒有——”
時洛翊繼續說道: “……如果有一天環境改變,在一些外部的刺激下,将他的反社會人格強化激發,憤怒會沖破底線,大腦又沒有足夠的理智來約束,就淪為索命的惡魔……”
安瀾眼角泛淚,沉痛地看着他: “你是想告訴我他是天生變态狂,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早晚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是這樣嗎”
時洛翊閉眼長嘆了口氣: “我們或多或少都會受環境的影響,如果社會陷入一種偏激暴力的氛圍,如果周圍是弱肉強食的環境,普通人也會受影響,變得瘋狂,而有人格障礙的人受到的影響會更大,這就是破窗效應……”
安瀾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笑着道: “我不懂,那就是說父親身邊不能有壞人,只要有人刺激他,這樣的事情就一定會發生……人人都是好人,可能嗎結局是不是早就注定了”
“這個世界不是要求人人都是好人,而是需要人人都知道做個好人是更正确的選擇,”時洛翊認真地看着安瀾,一字一頓地說道, “安瀾,你要選擇做個好人嗎”
安瀾怔怔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地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微地輕語: “這個世界會好嗎”
“我們只能寄希望于社會越來越和諧文明,環境越來越好,少一些林豐良這樣道德缺失的人,其他人才會好。”
安瀾依舊搖頭,哽着喉嚨: “我不知道……那麽多人,死了那麽多人,不會好的,我沒辦法……以後還會有人——”她有些語無倫次,仿佛大腦的某根神經亂了,有些混亂的模樣。
時洛翊慢慢地閉上眼: “作為受害者家屬,安志和的事情,我不怪林晰,也不會怪到你身上,但我希望你明白,這個世界或許有很多你不能理解的東西,它不公平,不平等,它不符合你的預期,它充滿了意外,也會讓我們時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希望你明白——”
他睜開眼看着安瀾,輕聲說道: “沒有什麽小說,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別人不符合你的期望就去懷疑這個世界,妄圖去改變別人,左右誰的人生。”
安瀾垂着頭,手上無意識地抓着衣擺,瑟瑟的模樣看着有些可憐。
時洛翊右手扶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沙漏沉底的細沙,說道: “時間到了,你可以離開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咨詢,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平靜而冷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安瀾倏然擡起頭,怔然地看着時洛翊,她張了張嘴,急切地看着時洛翊: “我——”
“我不想和一個欺騙我,帶着目的接近我的人再有什麽交集。”
安瀾走後,時洛翊一個人在咨詢室裏待了很久,再次緩過神的時候,夜幕已經徹底降臨。
屋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他在桌上摸到鑰匙,鎖門下樓。
從大樓出來,擡頭看到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身影,男人穿着黑色風衣,靠在石柱上抽煙,看到時洛翊下來,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還以為你在上面睡着了。”男人碾滅香煙,昂貴的皮鞋上落了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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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