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心儀

第三十四章心儀

林墓一巴掌扒拉開木法沙的手臂，順勢挺直了腰身。

華都手中端着一個木匣，一進帳篷，立即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息，聲音一下子也變小了。“先生，該換藥了。”

“你放下吧，我來就好。”不等林墓說話，木法沙先開了口。

啥？剛才才親過，現在又要給換藥，這是真心誠意的嗎？林墓突然覺得身體的某個地方一緊，立即反對：“不勞煩元帥了，還是華都……”

木法沙沒有說話，可是華都看了他一眼，剛到嘴邊上的迎合之詞立即變了內容：“呃，托托将軍剛才叫我去一趟，既然……那我就先去找他了。”

叛徒，之前還說為我馬首是瞻，轉眼就有變成你家将軍的狗，沒等林墓罵出心裏話，華都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弄疼了你，就說話。”木法沙輕輕解開林墓傷口的包紮。

林墓背對着他，坐的腰背挺直，上衣已經除去，一邊的肩膀上披着一張黑貂大氅。長發被攏成一把搭在大氅上邊。更襯的皮膚的白皙。

木法沙用酒精輕輕擦拭，酒精的清涼和傷口的刺痛，讓林墓緊緊咬住下唇，現在的疼他覺得還可以忍受，這回可不想再丢人了。突然他只覺得一陣輕柔的風掠過傷口，柔柔的，癢癢的，肩膀不禁一顫。

“疼了？”聲音就在耳邊。

林墓不自覺地低頭，随即一方濕軟的唇吻上後頸，硬硬的毛刷蹭過皮膚，又癢又痛，那是木法沙的胡須，粗粝的喘息聲在耳畔起伏。林墓的手指在看不見的地方摳緊。

“再忍一下就好了。”木法沙用一塊小木片藥膏從一只小瓶中舀出，均勻地塗抹在林墓的傷口上。

傷口包紮好，衣衫被輕輕披在肩頭，林墓暗自松下一口氣。木法沙小心将他的身子掰轉過來，小心翼翼地幫他穿好衣衫，系好衣帶。今天的事情太突然，簡直超出了他的意識。他幾乎不敢擡眼看眼前這個看似粗糙的男子，他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木法沙也不多說，只将傷口處理完畢便轉身出去了。林墓竟有些恍惚，感覺剛才的一切難道是自己的幻覺。

林墓之前奔波勞碌，身子受損，又中了一箭，身體很是虛弱，然而他心中惦記着青江渡口的戰事，梅光玄來信卻三緘其口，并不多提，只說尚在控制之下。林墓有心立即南下，卻被木法沙按在床上養傷。林墓思量，木法沙雖然嘴硬，終究此去東北剿滅丹東王的任務并沒有完成，心中定然有些不痛快。誰知不過幾日，東北竟來了一名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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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盡管顏敏對燕國皇室忠心耿耿，他手下人卻與他并不同心，再加上顏敏遇事優柔寡斷，更見禦下不利。燕國援軍一夜之間撤走，木法沙雖然幾乎傾巢而出南下追趕，卻溜了一千人馬駐守在巨流河西，這些人并沒有減少營盤中帳篷的數量，而且夜間點亮的篝火不減。納蘭騎兵還放出消息到巨流河對岸告訴敵軍，援軍已走，對方再無後盾。顏敏不知虛實，依舊不敢出戰，每日憂慮。他手下有一名叫寶赤的将官，暗地裏野心勃勃，早想自立東北，于是趁機殺死了顏敏，将人頭送過巨流河，表示願投木法沙，條件是東北由他自治，他必然安于東北不管中原戰況。

這對于木法沙來說好處自然多餘弊處，目前納蘭國占領了燕國大量土地，可是人手不足，不能面面俱到，東北更是遠在一隅，本也是為了防止丹東王發兵勤王，如今丹東王已死，東北即便自治也無礙中原，木法沙自然樂得接受。木法沙讓信使帶着顏敏人頭立即奔赴北郡，并将自己想法寫成書信一并交給信使帶給梅光玄，請梅光玄下一道诏令，接受寶赤的投降，并封他為丹東節度使，行一切軍政之責。

這件事情辦的緊急，卻讓木法沙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已有幾日沒去林墓的住處，事務繁忙自是緣由，可也是借口，他那一日的确有些沖動，下了頭，一時之間有些不知如何面對林墓。這日天色已黑，他還是騎上馬往林墓的帳篷而去。

“你說什麽？”林墓手中的筆落在了桌案上。

“先生，非要問，我自然不敢說謊。”華都聲音細小。

“木法沙下令将燕軍俘虜一并坑殺？”

“不是全部，将軍說，凡願意投降者，都編入騎兵，可是竟然有一大半的人不降，而且，還試圖沖出山谷。将軍才……”

“他們都不願降？”

“不是全部，只是……”

“只是什麽？”

“願意投降的，先前已經降了，剩下的，雖被俘虜卻很抱團，有人願降，卻被打死。将軍只覺這麽多人不能放歸民間，只怕他們再回燕軍。可是這樣的人帶在身邊南下也不妥當。”看到林墓緊蹙的眉頭，華都的語氣有些發虛。

“這些人都是梁王麾下，他們竟然對梁王如此忠心。”林墓若有所思，似乎在自言自語。

“将軍！”

華都的一句稱呼打破了林墓的思緒。林墓看着眼前的人，那日的情景一下子浮現腦海，心中百味，臉上一陣發紅，一下子不知道怎麽開口。

阿勒達前次伐燕時，也曾嗜殺無數，但屏行關一戰之後便開始接受燕國降兵降将，故而此次征燕所下城池只要願意投降者，一概不究，才有了現下占領燕國半壁江山，卻刀兵不多的狀态。可是如今木法沙一口氣坑殺萬人，怎能不叫人唏噓。然而他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林墓問自己，如果是自己又能如何決定呢？

另一方面，他的心裏不禁對這個他一直憎恨的梁王姐夫有了一個新的認識。竟然有如此多的人寧願死也要追随他，難怪自己那個一向心高氣傲，性情倔強的阿姐折服與他。若有一日讓她親手殺死自己的夫君，她又會如何選擇呢？林墓心中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華都向木法沙彙報完林墓的藥食起居便識趣地退了出去。林墓依然恍若未覺般坐在那裏。木法沙走過去跪坐在他身邊的軟墊上。

“想你阿姐了？”

什麽都瞞不過他，林墓垂眸，長長的睫羽在白皙的臉上畫出一道陰影。木法沙的心頭一軟，他攬過林墓的肩膀，把他摟在了懷裏，那滾燙濕潤的嘴唇便順勢貼在了林墓鬓邊。

又來？林墓的心一下子驚醒，上一次之後，木法沙一直沒有對他再做什麽，他竟有點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可是現在，這個人，是，來真的！

他來自現代世界，對于兩情之間無倫男女，男男，女女，那裏都已經格外寬容，自己來到這個世界，有些事情，實在混亂，就像一個人從出生起便無時不刻不在尋找和定位自己，可是如果早已帶着另一個人的記憶，到比一張白紙來的更加困難。

林墓沒有掙紮，只是微微低頭，想要錯過木法沙的眼睛。一個清淺的吻落在他的額頭。

“有木哥哥在，阿墓不必想太多。”随後他站起身來。“我已經寫信告訴國師，我要攻打豐都。”

三日之後，納蘭騎兵四萬餘衆，一起進入河中道，直撲青江渡口。

林墓傷勢未愈，卻執意随軍一起南下。這一次木法沙并未阻攔，只是不許他騎馬。只是命人改造了馬車，讓林墓乘坐。

褚人義勇攻打青江渡口已經一月有餘，始終沒能攻下渡口。梁王最後的一點兵力盡數用在此處，所有人都期盼着奔襲東北的兩萬禁軍及時回援。然而，他們等到的卻是納蘭征燕大元帥正率軍南下的消息。

正直新年，天寒地凍，鎮守青江渡口的燕軍本就被圍困日久，心中焦困凄涼，他們本來糧食短缺，人手不足，對援軍翹首以盼，然而，聽到援軍未到，敵軍卻重兵将至卻不知怎麽反生出一股瀕死的掙紮。竟然主動出擊，将褚人義勇逼退二十裏。

木法沙的大軍到達時，青江渡口所剩兵馬無幾。背後是剛剛解凍的青江水，逃無可逃，面前是數萬納蘭騎兵，燕國守軍抵死不降。木法沙不禁生出幾分敬意。

“想不到，燕國到了這種時候，還有這樣的人。”木法沙看向身邊的林墓。

林墓眉頭緊鎖，他此時想的卻不是勇者可歌。

在納蘭鐵騎面前負隅頑抗是絕對沒有好結果的，更何況青江渡口的守軍已經所剩無幾。當納蘭大軍渡過青江時，豐都城中的設馬早已驚慌失措了。他這個蔡州防禦使，不過是仗着皇親得來的一官半職，并不懂得如何帶兵，所禦兵馬一向疏于管束，如今一聽說納蘭大軍将至，立即慌亂不堪，只顧自己搶奪財務，逃命避禍。一座城，如果軍隊如此，百姓更加惶恐畏懼。一時之間，豐都城中一片混亂。

這一次南北奔襲，時間緊迫，木法沙的騎兵并沒有帶上強勁的攻城器械，然而，設馬的軍隊禦敵無力，一連十數日，納蘭人攻式猛烈，幾次幾乎攻上外城，卻終因守城士兵的拼死抵抗而敗下陣來。

木法沙雖然沒說，林墓也能感覺到他心中的怒火。喀爾喀男人的脾氣，敵人越是頑強越能激發他們的鬥志，更加不影響他們因為吃多了羊肉的暴躁。

這一次林墓的傷勢未愈，木法沙嚴令華都看緊了他，不讓他靠近城牆，林墓似乎也很聽話，可是卻并沒有好好在帳篷中靜養。

豐都城的南面是兩道水門，一道通着蔡河，一道通着鹽河，納蘭人不善弄水，所以盡管這兩個地方城牆低矮，也無法着力。餘下幾面城牆都被外城包圍，外城城牆高大堅固，普通雲梯都不夠高度。雖然緊急制作了更大的雲梯，但外城有數丈寬的護城河包圍，城牆上的兵卒或用滾石，或用弩箭，油桶，終究讓納蘭士兵傷亡慘重。這些看在主帥的眼中簡直格外刺目，即使再骁勇的戰士，也并不是萬能無敵的。

又過了十日，正直午後，雖然依舊是冬日，太陽卻很是火熱，一身盔甲的男人像個鐵柱一般立在馬上。

“禀報元帥。”一名軍官在木法沙馬前行禮。“林博士有事求見。”

一句話，本來沒有任何動靜的鐵柱突然轉身：“他怎麽到這裏來了！”

只見不遠處立着一匹棗紅馬，四蹄纖長，鬃尾舒展，林墓并未着甲，坐在馬上衣袂飄揚。木法沙立即策馬向林墓奔去。

“你來這裏做什麽？”聽的出男人壓抑着火氣的聲音。

“我有東西給元帥看。”林墓笑道。

“你……”

不等木法沙說完，林墓已經掉轉馬頭，沖着一處樹林奔去。棗紅馬步伐輕盈，既不快也不慢，似乎在等着木法沙。木法沙催動坐騎跟了上去。

穿過樹林，是一片平緩的坡地，木法沙眼前一亮，木法沙看着眼前人，森冷漆黑的鐵盔下，多日陰沉的臉色不覺鍍上了一道陽光。

這日直至太陽西斜，納蘭人在沒有發起過任何的攻擊。坐在外城碉樓裏的梁王反到更加心緒不平。納蘭人一向堅韌兇蠻，眼看着攻式不弱，相反城中兵力損傷慘重，可是納蘭士兵卻突然從午後就停止了攻城，不免令人更生疑惑。

“來人。”梁王的聲音低啞。

“王爺。”近衛湊到他的近前。

梁王看一眼眼前的近衛，這是跟了他多年的人，铠甲上滿是血污塵土，臉上是難掩的疲憊，他心頭禁不住湧上一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