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梅太師

第五十五章梅太師

“梅先生快坐,這些看菜看着精巧卻都是不能吃的。”木法沙一邊扶着梅光玄入座,一邊指着桌上的擺盤看向林墓道。

“這種規矩世上只怕唯有褚人才有。”梅光玄嘴角的肌肉抽動兩下。

木法沙本是想起在北郡的芳菲閣裏吃了擺設的果盤被林墓笑話嗔怨一番,自己并沒有留意梅光玄的表情。林墓卻感覺到梅太師的不以為然,心中不免納悶,梅光玄難道不喜褚國的餐食?可是這麽多年來,他卻一直穿着褚人的衣袍,難道不是對故國的懷戀之情頗深才能如此嘛?

雖然不解,林墓卻也知道這頓宴席怕是入不了梅光玄的眼了。雖然如此,他也并不沮喪,所幸為了木法沙的胃口,他也讓人準備了草原的烤羊腿,蒸羊羔肉,酒水也準備的馬奶酒和葡萄美酒。

果然酒上來時,梅光玄的眉眼微微展開:“大汗最喜馬奶酒,若有一碗駝蹄肉便是喀爾喀草原上最高的待客之道了。”

“還是梅先生最了解喀爾喀人,駝蹄肉怎麽會少。”木法沙笑盈盈地望着林墓。

林墓對侍者點頭示意,果然,幾名男仆随即将準備好的草原菜品盡數端了上來。林墓偷偷觑了一眼梅光玄的臉色,卻不想與正望向自己的梅光玄目光相交,心中說不出來地生出了一絲寒意。

“難為林博士準備的如此周全,到是老夫太過挑嘴了。”梅光玄舉起手中的銀杯,向兩人敬道。

“阿,嗯,林博士……我特意請了林博士幫我準備這桌宴席,只想着梅先生離開故土多年,怕是思念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

“那是二三十年前的東西了,我在草原二十多年,早已是草原人了。”梅光玄看一眼木法沙,眼光從林墓的臉上一掠而過。

林墓心頭一凜,這句話難不成是說給自己聽的?想一想一直以來梅先生溫文慈和,不疾不徐的樣子,林墓只覺自己是多心了。

所有的菜肴上完,侍者又端上來幾盤熱氣騰騰的羊肉饅頭。出乎林墓的預料,梅太師竟拿起一個來咬了一口,一副頗為滿足的神色。

“太師也喜歡這羊肉饅頭?”木法沙笑問。

“味道鮮美,頗有當年……,嗯,很久沒有吃到了。”梅光玄将羊肉饅頭放回到面前的小盤子裏。

“阿,嗯,林博士說,這家羊肉饅頭可是有些意思,據說開店的是當年褚國豐都太學的廚子,因為羊肉饅頭做的好,連皇帝都贊過一句。阿,林博士是特意求了店主買了包好的拿到家裏蒸的,只為了吃着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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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光玄眉宇微動,轉向林墓颔首:“讓林博士如此費心了。”

林墓連忙擺手道:“不算什麽,我老師當年在太學求學,不知道是不是也吃過這饅頭,只是現在也不能問了。”

梅光玄的眉梢動了動,好一會兒道:“沈大人的事情我也才知道,林博士節哀。”

屋子裏的一下子氣氛變得有些沉悶,木法沙忙說起其他的事情把話題岔開。

雖然木法沙和梅光玄通信不斷,但終究幾年未見,很多事情都不是書信可以講的清楚的,木法沙将林墓在盤龍嶺攔截燕軍,後來攻打豐都時林墓的巨型投石機何等威力,再到平昌城圍城納降,終于将燕國徹底滅亡,繪聲繪色地講給梅太師聽。

林墓看着木法沙,心中感激,林夕和梁王寧令齊的事情他只字未提。梅光玄聽的很是認真,眼中浸潤着微光,那是長者對後輩發自內心欣賞的神色。

酒宴直到過了亥時才散,木法沙酒量過人,此時也有了醉意。他執意要送梅光玄出門上車,卻不想自己下意識地領着客人往自己住的地方走,跟随的下人不明就裏,只當是主人要領着客人參觀卧室。等到了舊林堂的門口,木法沙才恍然大悟,這下可是糟糕,如果太師知道如今他倆不但是住在一個府邸,根本就是睡在一張床上,會是如何的表情,這一下子醉意都減了一半。

“舊林堂。”梅太師仰頭借着燈光讀了一邊院門上的橫額。

“咳,正好路過,這裏是我的書房。”木法沙眼神飄忽。

“這名字到像林博士取的。”梅光玄哼了一聲道。

木法沙只做裝聾作啞,引着梅太師往外走,心中嘀咕,怎麽就能看出來是阿墓取的,難道就因為有個林?

一路說起其他,梅太師總算沒有再問關于“舊林堂”事情。

林墓并沒有去舊林堂,他怕木法沙醉酒難受,便叫人在浴池準備熱水,等木法沙回來泡了散散酒氣,“皂角香”的牌子早已被換下來,改作“香水園”。

這一回木法沙到是很乖順,由着林墓幫他擦臉擦身。

“你有沒有覺得太師剛來的時候不高興呀?”

“沒有,我怎麽沒覺出來?”木法沙已經将剛才的疏忽抛在腦後,趴在池邊,臉枕在林墓的一條手臂上,昏昏欲睡。

“太師是怎麽到的草原呀?”

木法沙閉着眼,感覺要睡着了,好一會才開了口:“那時候我還不在大汗身邊,後來聽別人說,梅先生是褚國罪奴,逃到草原來的。”

“罪奴?”

“好像是罪臣的家眷都充作奴隸,發配到邊疆做苦工。”

“太師原來就姓梅嗎?”

“這個不知道,梅先生為大汗出過很多主意,大汗非常賞識他,本來他是褚人,我們是草原人,族中元老并不服他,可是他就有本事事事料對,讓人沒法不佩服。”

“太師父親是何人,可有人知道?”

“據說是褚國的一位将軍,被人誣陷叛國。”

又是叛國,只怕不用這樣的罪名污蔑,便不能害人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林墓眉心微擰。這一夜木法沙鼾聲大作,林墓卻無法安睡。梅先生流落草原二十多年,當年他也是豐都名門之後,看他對羊肉饅頭的感慨,想來他當年也在太學求學過,可是為什麽他檐口不提呢?二十多年前,沈昱也差不多就是十四五歲,兩人那時同在太學,難道,那個一直庇護沈昱,後來淪為罪奴的人就是梅光玄?這個念頭實在大膽,如果梅光玄是當年沈昱的師兄,兩人自然早就認識,不但如此,彼此之間的情感更是非同尋常,可是自己是見過沈昱和梅光玄相處的,兩人都是張弛有度,進退有禮,他們如果有這樣的交情為什麽還要做出這副淡淡如水的樣子呢?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麽誤會?林墓簡直不敢往下細想,不知不覺之間,林墓也昏昏睡了過去。

難怪木法沙對梅太師崇敬有加,梅光玄來到豐都不過兩個多月,河中行政諸事都已接手過去。木法沙這一個多月也是忙碌不堪,雖則如此,心情甚好,他本來煩惱的事情由太師執掌,少了許多的煩惱。每天雖然回府很晚,卻還不顧疲累和林墓一起陪小安玩耍一會兒。小安自然高興的緊,只是這一陣子苦了阿莫塔,他本就性情孤傲,木法沙卻只有一早一晚給他喂食,白天他都自己飛出去不見人。趕上江南梅雨季節,淋得落湯雞似地回來,只有林墓在家陪它待會兒,喂它喜歡的肉幹,以前它并不愛搭理林墓,這幾個月來它似乎也有些認命了,能不情不願地站在林墓綁着護臂的拳頭上。林墓只覺什麽人養什麽畜生,想起剛見到木法沙時,他那一臉的冷厲神色怪吓人的,其實暗地裏總是對自己處處庇護,真是越想越覺得好笑。

“你就裝吧!”林墓對着剛剛從他手中叼走一塊肉幹,就扭臉裝酷的大鳥笑罵道。

“舅舅,你說誰?”小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鷹房,伸手就要去抓阿莫塔的屁股。

林墓連忙抓住這只欠兮兮的小手:“老虎屁股摸不得。”

“它又不是老虎。”小安不服氣。

“誰的屁股都摸不得。”

“那為什麽木伯伯摸你的屁股?”

“我@#!@#¥%”林墓覺得這個小孩子越來越難管了。

這個時候一直擰着脖子的阿莫塔竟然轉過頭來看着眼前的爺倆,黃眼珠來回滾動,尖厲的喙微微張開。

孩子都是這麽給教壞的,想起木法沙有時高興起來一點也不避諱小安,林墓心中氣惱,等回來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這個沒羞沒臊的“伯伯”。

林墓設計的火炮圖紙送去軍器司,卻不想被軍匠們拒了回來,原來,這些軍匠之前所作的火炮,其實只是将火藥包發射出去,點燃敵軍的帳篷盔甲,因為火藥的燃燒速度太快,很多情況就在炮筒中燃燒起來了,所以不能放太多火藥損壞炮筒,與林墓理解的完全不同,所以即便是他設計出炮身,裏邊填放的火藥不能太多,因此射程很是有限。這讓林墓很沮喪,整個春夏,他都在尋找火藥制造的匠人。

就這樣日子進入盛夏,江南也過了梅雨,這一日木法沙回到府中告訴林墓,他要陪同梅光玄巡視整個褚江以北的行省諸地,這一去需要一兩個月。

夜半,一番纏綿之後,木法沙摟緊身邊人戲谑:“怎麽,你舍不得我了?”眉梢眼角透着三分得意。

剛剛的運動讓林墓渾身潮熱,鬓發還有些濕漉漉的,此時臉上潮紅未退,喘息剛剛平複,将臉扭向一邊,也不說話。以前半年不通音訊也不覺得如何,可是這幾個月來,每日兩人耳鬓厮磨,一說要離開這麽久竟然心中空落。

“本來想帶你一同去,太師卻說你身體不好,一路勞苦,怕要生病。我覺得說的很是。”

“嗯。”林墓悶悶哼了一聲。

“我請了保康堂的周大夫為你準備了湯藥,這幾個月好好調養,冬日就不會總咳嗽了。”

身後的人摟得更緊,雖然有些熱,可是林墓卻舍不得這個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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