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蘭英草

第五十六章蘭英草

“将軍吩咐了,這藥一定要我去保康堂取,別人不行。”對着手持弓箭的小安,華都兩手一攤。

“那我不上學了,等你回來給我做示範。”

“不去上學也得找個像樣的借口吧?”

林墓的聲音把小安吓了一跳,端着弓箭的手臂捶了下來:“木伯伯走了,都沒有人教我射箭了。”說着話,眼睛瞥一眼華都。最近他開始厭學了。

“你不必去保康堂取藥了,我送他去學裏,然後自己去取就是了。”林墓板着臉。

小安嘆了一口氣垂下頭,将手中的弓箭遞給了華都。華都還想說點什麽,卻見林墓臉上表情絲毫沒有放松,只得說一句:“我陪先生一同去。”

送罷小安,馬車去保康堂的路上經過東市,當年東市街口滿星樓早已被焚毀,在沒有蓋新樓,也沒有了過往興隆。林墓突然心頭一動,叫馬車停在原來滿星樓的位置。林墓下了車,直奔對面的店鋪。

現在這裏是一家綢緞鋪,不大不小,賣的布料只能算作中檔。林墓走進鋪子,不自覺地向着櫃臺後邊的一扇門看去。

“官人看點什麽,是給家中娘子買衣料嗎?”夥計很是熱情。

“夥計,這裏原先是做珠寶的吧?”

“小的來店裏日子淺,不知道這些。”

“後邊是不是有個門通向天水河?”

“官人怎麽知道的?小店的後門有條巷子,出了巷子便是天河街,街旁就是天水河。”

“拐過去兩個彎,就是周橋?周橋的對面便是甜水巷。”

“官人是豐都人氏吧,怎得知道的這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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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墓微笑不答,買了幾塊白絹便離開了。

果然,自己如今住的地方便是甜水巷,原本是座浴館,木法沙當年若是刺殺燕使的那個人,的确可以從這家鋪子的後門穿過逃走。當年這裏是點翠閣,一家不小的珠寶銀樓,他知道這條小路卻是偶然,木法沙又如何得知呢?林墓坐上馬車,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東市。

這一日,小安一大早興奮地跑到林墓的房中,一進屋子就大叫。

“舅舅,我看見阿莫塔回來了。”

林墓眼中驚喜,跟着小安跑到了鷹房。果然阿莫塔一臉傲嬌地站在鷹架上,看到有人進來,擡了擡自己的左腳,上邊竟然綁了一只小小的竹筒。

林墓一邊伸手去解竹筒,一邊戲谑:“你主人真舍得把你當信鴿使?”

阿莫塔似乎聽懂了一般,對着林墓嘤嘤兩聲,似在說:你話怎麽這麽多。

竹筒中果然有一張紙條,字跡自是粗犷了些。“一切安好,有事耽誤,歸期推遲,小安可好,小安舅舅身體可好?”

“舅舅,木伯伯寫的什麽呀?”身高剛到林墓腰間的小安趁着脖子往上跳。

“木伯伯問:小安可好,小安舅舅身體可好?”

“就這!”小安很是不滿。

林墓卻知這麽小的一張紙條,木法沙一定頭疼了半天寫什麽。他小心将紙條折好,仔細放進懷中的布袋裏。一回頭,發現小安已經從鷹房的木匣子裏取了肉幹。林墓伸手要接。

“我來喂它。”小安把手藏向身後。

林墓只得抱起小安,阿莫塔轉着眼珠看看小安,又轉動腦袋看看林墓。林墓點頭柔聲道:“吃吧!一路上可是辛苦了。”

阿莫塔啄起肉幹張嘴吞咽,小安從林墓的身上滑下來,又跑去木匣子裏拿。林墓看着阿莫塔,心中卻是另一個人的一張臉。阿莫塔仿佛知道他的三心二意,吃完肉幹便将身體向旁邊挪了挪,,尾巴翅膀上的羽毛蓬松伸展開來。突然林墓看到他翅膀的下邊沾着幾朵紫色小花,花非常小,花瓣如細絲絨毛。林墓伸手将小花取了下來,阿莫塔被林墓的舉動驚擾,立即将渾身羽毛收緊。

林墓又調侃道:“你主人把花藏在你的棉襖裏送回來的?”

說到一半,林墓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這花怎麽這麽像蘭英草的花子?

“舅舅,再抱我。”小安的叫聲将林墓的神魂喚了回來。

小安兩手各抓了幾塊肉幹,伸着胳膊讓林墓抱。林墓連忙将花子又放入布袋中。阿莫塔這一回吃的有點多,抱着水罐喝了好一會兒。小安還想喂,被林墓攔住。

“你木伯伯不在,你是要把他兒子撐死呀?”

小安這才恍然大悟地收了手。

秋日的陽光照進舊林堂的書房裏,林墓面前的一張白絹上落着一朵小的不留意幾乎看不見的小紫花。這确實是蘭英草的花子,林墓不會認錯。

蘭英草是生長在益州弘河邊的小草,秋天的時候開紫色的花朵,花瓣如絮,遇風則散,花子就在花瓣中,風将它們帶到哪裏,他們就會在那裏生根發芽。林墓生在益州這個西南邊陲,這種草他也只在益州見過,那一年他們全家随父親入京赴任,走水路東行。弘河是褚江上游,兩岸絕壁如雲,水流湍急,險灘重重,船工每每啓航都要虔誠祭江,随即将蘭英草的花朵抛向江心,只要花朵随漩渦翻湧不沉,船只才可啓航。

可是阿莫塔的翅膀裏怎麽會有蘭英草的花子呢?難道木法沙去的不是褚江以北的行省,而是去了益州。益州,梁自道的話又出現在耳畔:

“益州乃褚江源頭,納蘭人有朝一日想要攻打大褚,褚江定然是他們的最大難題。他們多半會攻入益州,順流而下,直取江陵。若是得逞,大褚亡以。“

大褚亡以!大褚亡以!

這句話在林墓腦中萦繞不散,難道木法沙真的會南下滅褚。

林墓輾轉無眠數日,褚國都城樂安突然傳來一個驚天的消息。褚興宗李誕駕崩,太子李英即位,改年號為元豐,褚國一片哀痛。林墓心驚,如果要攻打褚國,此時正是絕好時機。

這些日子林墓每日都會去送小安上學,華都見他精神不好,以為是木法沙說要遲歸,這一次老老實實地沒有多話,跟着林墓一起上街。

這天送了小安到學館,馬車轉到去保康堂取藥。林墓讓華都坐馬車去,他想自己在禦街上散散步。禦街兩側的栽種着桃樹櫻樹,春天的時候繁花燦爛,很多豐都城的人喜歡留戀于此,可是如今已是秋季,樹上只剩下樹葉,卻是一派殘景,華都心中憂慮,踟蹰不去。

“你去吧,取了藥就來禦街尋我,這裏路這麽寬,哪裏就出事了。”

“呃,先生可別去別處。”

“啰嗦。”

打發了華都,林墓沿着禦街向南,禦街正對着朱雀門,是通往皇城的正道。只是如今沒有了皇帝,皇城一直空着,只将內閣,上書房單隔出來改建一番做了辦公議事的地方。這樣一來禦街兩側的做生意的也多了起來。本來禦街寬闊,兩側有木樁阻隔并不會影響中間人行馬走,可是如今沒有了皇城的威嚴,百姓便少了顧及,有些擺攤子為了招攬顧客方便,便越過木樁,将攤子擺在了街上。一個這麽幹,十個跟着學,于是禦街也失去了曾經的莊重。走在上面,卻多了些人間煙火。

“官人看看這些,都是新到的貨色,買回去定能哄娘子開心。”

“快來看,大食國新運來的香料。”

聽着這些叫賣聲,林墓想起自己少年時在東市裏走來串去。那時候只覺得這樣的日子悠閑無聊,一眼看不到頭,可是經歷了這麽多之後,這種歲月靜好,小安喜樂的日子只怕是普通人家求之不得的幸福。

林墓就這樣往前走,耳畔突然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心中納悶,禦街上禁止急行,怎麽巡查的士兵也不喝止。林墓駐足擡頭,前邊已到了南城門,卻只見一匹黑馬四蹄飛揚地向着他的方向奔了過來,那馬真是眼熟,馬上的人也是眼熟。

轉眼,馬兒到了近前,林墓的眼睛已被馬上的人牢牢拴住。馬兒已從急行轉為小跑,一只手伸向林墓。林墓嘴角微揚,手臂已經伸了出去。

坐在馬鞍上看到街巷間有人擡頭矚目,林墓有些不自在,可是想動卻動不得,木法沙的雙臂握缰,已經将他環了個結實。

“你不是說要遲歸嗎?”

“我怕我回來的太遲,你想我想的受不了。”

“呵。”

“看到我一點兒也不驚喜。”

“你懵我,重新說。”

“那好吧,褚帝駕崩,我日夜兼程趕回來。”

林墓嘴角故意往下一拉,可是心中卻松了一下。比自己收到褚皇駕崩的消息還早,是不是說明他們的确是在江北巡查,并沒有去遠在西南的益州。

木法沙低頭瞄着林墓的側臉,嘴角含着笑:“這回覺得是實話了,怎麽更不高興了?”

林墓低頭偷笑。

“太師說這個時候需派使節過江吊唁,并恭賀新帝登基。他去處理餘下事宜,讓我先回來。”

“我在豐都城才得到的消息,你們……,也是,你們去的地方更靠近江南。”林墓似有若無地嘀咕一句,耳朵卻早已支棱起來。

木法沙卻沒有接這句話,反而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我今日回來,特意到這裏來等我的?”

“我怎會知道。反而是你,這麽多人,你怎麽就能一眼瞧見我?”

“這有何難,我能射中天上的飛鳥,怎得就辨不出你來?莫說你就在我眼前,你就是在那城樓上我也能認出你來。”說着話,木法沙空出一只手握住林墓的手。

見到木法沙最不知道控制情緒的還屬小安,晚上放學回來,還沒進舊林堂便開始“嗷嗷”亂叫。林墓心中嘀咕,都說外甥像舅舅,這個孩子哪裏像自己!

小安拉着木法沙說話,讓他看自己射箭,嘤嘤嘤地央告木法沙改天帶着他出城策馬。讓林墓感覺好像是自己這些日子不知道怎麽虐待了他,心裏很想敲這孩子的腦袋。

爺仨正在說話,外面下人通傳木法沙的近衛官求見。木法沙回來時帶了近衛營,可惜他的馬跑的快,也絲毫不等,近衛營被甩開了幾十裏,這個時候才到。

近衛長向木法沙請了命,将兩個大皮囊放下便退了出去。小安很是好奇,雖然他近來越來越頑皮,卻還有個分寸,并沒有湊上去亂動。

木法沙看着他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把他拉過身邊,在他的面前打開一個皮囊,從裏邊取出一把短刀。“送給你的。”

“木法沙。”林墓一下子站了起來。在他眼中,小安這麽小怎麽可以身懷利器。

“放心,這把刀雖然是把好刀,不過還沒有開刃,不會傷到人的。”

小安哪裏管林墓說了什麽,眼珠子盯着短刀根本挪不開,小心地從木法沙手中接過短刀,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從刀鞘中抽了出來。寒光耀眼,刀上刺着花紋很是精美,刀刃果然是鈍的。小安只怕林墓不讓他接受,舉着刀一溜煙地跑出了房門。

林墓的眼神追着小安出去,卻聽見木法沙又說:“這個是給你的。”

他扭頭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木法沙從皮囊裏取出來一只弓弩。攻弩看上去很是簡單,弓身已經斷為兩半,但是林墓的眼睛卻被牢牢定在了上面,因為這只弓弩弓身的比例如此簡單完美,讓他這樣一個設計者竟然生出了幾分嫉妒之心。

“這是……”林墓伸手接過弓弩。

“我是從一個商人那買下來的,剛買回來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斷開,大概是一路奔波,終于兩半了。”木法沙的語氣裏透着惋惜。“弓弩我也見了不少,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看見它就覺得很不一般。那老板說這是一件古董。”

\"騙人!\"林墓撇嘴。“不過,這的确不是一般的弓弩,西南的羌人擅使此物,精巧靈活,只是力量沒有草原人用的長弓大。”

“你若喜歡可以把它造的更強。”

林墓欣喜地摩挲着弓弩,心中已然開始想象它可以被改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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