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梅太師原來不姓梅

第六十六章梅太師原來不姓梅

自從那一夜林墓被送回舊林堂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過舊林堂的大門。木法沙來過幾次,兩人卻大都是沉默,有時木法沙說些體貼的話,可是林墓只是垂目不語。那張地圖兩人都沒有提起過,那是一張沒有畫完的益州弘河防禦圖,既有弘河沿岸城池的分布,其中重兵或者防禦不足的地方都有不同顏色的标注,一目了然。這張圖的用處根本不用說,兩人都心照不宣。

這種明知道要發生什麽,可是自己卻無法改變的感覺折磨着林墓,同樣也折磨着木法沙。整座王府裏能夠自由出入舊林堂的只有小安和蘇布達。小安雖然年紀小,卻也明白舅舅與木伯伯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更何況平時對他有問必答的蘇布達,這些日子變得異常的沉默,每每在舅舅的書房裏,她的眼睛始終不敢碰觸到林墓的目光。于是他再一次變回了那個乖巧聽話的小男孩。

直到有一天,小安興高采烈地跑到舊林堂告訴林墓,他要跟着木伯伯卻東郊校場跑馬,問舅舅是不是也一同去。

林墓看着一臉興奮的小安,心中湧起一陣的苦澀:“舅舅身體不好,去不了。”

小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躊躇了好一會兒低聲一句:“那我也不去了。”

“你真的不想去了?”林墓柔聲問,這些日子以來看着已經褪去了許久的小心翼翼再次出現在小安的臉上,他的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你不是最喜歡策馬了嘛?”

“可是舅舅都病了。”

“不礙的,舅舅休息幾天就好起來了,等你回來,舅舅就好了。”林墓不想讓小安察覺自己如今幾乎就是個犯人。

“嗯。”小安點點頭,又擡頭看一眼坐在一邊一聲不吭的蘇布達。

“蘇布達留下來照顧我。”林墓覺得自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可是如果讓小安看出蘇布達只是每天監視自己的細作,小安才剛剛交下的朋友又沒有了,他還不知道要多難受。

“月亮姐姐,你要好好照看舅舅。”

蘇布達輕輕咬了咬嘴唇,默默點了點頭。

木法沙帶着小安去了東郊校場,蘇布達除了白天來送藥,晚上也自覺的不來舊林堂了。這一日,蘇布達從小幾上拿起空藥碗放到托盤上正要出去卻聽見背後林墓的聲音。

“蘇布達,你等一等。”

蘇布達腳下一滞,不等林墓在說話,她轉身跪在了林墓的面前。“先生,你懲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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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墓并不意外,可是對于這個直率的草原女孩兒,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不知道那張圖是什麽,為什麽王爺這麽生氣,竟然把先生關在這裏。那天是我不小心翻出了那張圖,是我的錯。”

“你起來吧,即使你不翻出來,他看到這張圖也是遲早的。”林墓的聲音暗淡。

“可是……”

林墓努力擠出一抹笑容:“這是我和他的事情,早早晚晚都要發生,我再逃避也沒有用。”

的确,有些事情終究是要發生的,有些決定終究是不能含糊的。這是林墓心中所想,也是梅光玄對木法沙說的話。

“大汗所慮便是如此。”梅光玄坐在椅子上,擡眼望着眼前這個高大的晚輩。

“梅先生,這恐怕只是你的顧慮吧?”木法沙的聲音幹澀。

“木法沙,大汗攻取江南是遲早的事情。如今西貢已平,燕賊已滅,大汗年事已高,心中自然想要了卻這個念想。”

“可是,大汗一向對褚皇禮遇有加,兩國素無仇怨。上一次我聽從先生建議探查益州軍事部署,先生也只說為了防範褚國觊觎中原。”

“呵,你覺得大汗命你訓練水軍又是何意呢?”

“我……”

“王爺也不要這般苦惱,大汗使者還在等着,不如先去東郊閱兵,之後再帶他去金徽臺查看水軍訓練便是了。”

木法沙還想要說點什麽,卻看梅太師雙目微垂,似乎已經不想再說,只得作罷。不日,木法沙帶領着親衛和小安去了東郊校場。那一晚,他沒有回來,王府中卻來了另一個人。

夜風吹打着書房的窗棂,林墓坐在窗下,窗戶沒有關緊,風灌入窗縫将案幾上的燈火吹的搖曳不穩。門發出一聲輕響,有人走進了書房。

“你把藥碗收了就回去吧,我還想再坐一會兒。”林墓沒有看門口,他拖着腮,坐在窗下聽着陣陣的風聲。

“林博士身體欠佳,還坐在風口裏。”一個男人的聲音。

林墓猛然回頭,燈影之中,梅光玄一身藏青色袍衫站在門口。

“梅太師?”

“很久沒有見到博士了,博士清減了不少呀!”梅光玄風輕雲淡地走到案幾旁,坐了下來。

好一會兒,林墓突然笑了:“太師是有意要将他支出城的吧?”

“博士天性聰慧。”

“太師有什麽話不妨直說吧。”

“既然林博士已經知道我們的意圖,不妨聽我一句。褚國上下人面鬼心,無論君臣只顧自己争權奪利,我納蘭得上天庇佑,自然是天下之主。”

林墓看着梅光玄,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太師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大褚人?”

“呵~呵~呵~”梅光玄突然冷笑:“我在褚國早已經是個死人了。”

兩人都不說話,好一會兒,梅光玄才開口:“當年我家也是世代簪纓,戰功赫赫,我父唐英臺官拜節度使,鎮軍大将軍鎮守邊塞。他始終教導我兄弟二人如何忠君,如何報國,哼,可惜,恒水關一戰,褚皇根本不分青紅皂白,只說我父親戰敗之過,卻不管朝中小人蓄意陷害,贻誤戰機,就連你外祖父梁老大人也被牽連罷官。父親戰死卻要背負通敵之罪,我一家老小充作官奴,流配塞北,我母親,兄長都死在了邊塞。若不是有人相助,只怕我也早已屍骨無存。如今,如果不是有木法沙,恐怕你也早不在人世了吧?”

林墓心頭一緊,看着眼前的梅光玄,不錯,唐英臺這個名字他并不陌生,當年恒水關一戰,他戰死關外,卻沒能挽回敗局,林墓的外祖父當年因為力挺唐英臺被罷去了樞密副使的官職,他就是唐英臺的兒子,那麽老師所說的那個人難道就是他?心中的疑問一個一個地冒出來,他咬了咬嘴唇,終于還是問出了口:“我老師沈昱說,他少年時在太學求學,有一位師兄一直照顧着他,可惜他全家獲罪,流放邊塞,他到死都惦記着這位師兄,梅太師與我老師相識多年,可知道這位師兄的下落?”

梅光玄沒有回答。

“太師當真鐵石心腸。十幾年前,豐都城中的樞密院丢失了一張防禦圖,這張圖據說是樞密副使柳譚調閱出去後丢失的,偏巧那時候我老師正是軍籍司的文書,更巧的是殿前司剛剛得到消息去燕然館搜查,燕國使者就死了,圖紙也不翼而飛,就在那一夜,木法沙被追殺躲進城北的一座浴館裏。還真是很湊巧呀!”

梅光玄沉吟不語,良久苦笑一聲:“想不到這樣零星的小事,林博士都能聯系到一起。我既然來勸說你,自然也要有些誠意。”他深吸一口氣道:“不錯,當年防禦圖的确是我授意沈昱偷出來故意流失到燕使手中的,燕使也是我派木法沙去行刺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本來只是想挑起燕褚兩國的矛盾,讓燕國人抽不出兵馬再來襲擾草原,卻不想燕人早有攻褚之心,這一次我所計劃的一切正中他們下懷。”

“就算那一次你是無心,可是如今褚國與納蘭井水不犯河水,你又為什麽非要挑動戰争呢?難道你不是褚國人嘛?”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不是誰厲害就能把別人家也占了當自己家的。”林墓的聲音突然高亢起來。

“你覺得褚國皇帝能夠容忍納蘭國占據中原而無動于衷嗎?更何況大汗志向高遠,是天下不二之主,難道不比褚皇更好?”

“我老師突然提出立褚,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立褚一直就是褚皇的逆鱗,朝臣的心病,在這個時候提出來,就是為了攪亂褚國政局,無論最後是否立褚,都是一場腥風血雨。可是你想沒想過,老師他提出這個主張,自己就會變成第一個靶子,他自身難保。”

“哼,這是他自作主張,”

“他是為了你才死在監牢裏的,他本來可以不這麽傻。”

梅光玄沉默,良久終于說出一句:“我也勸他離開樂安,我會派人救他,可惜他寧願死在褚國的監牢裏。”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林墓依舊盯着梅光玄。

“人各有志。”

“太師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如今何必來勸我呢?”

“因為木法沙,木法沙視大汗為父親一般,敬仰之心更是堪比神明,他不是為了自己,所以根本不可能為了你而違拗大汗的意思。我只是勸你……”

“那就讓他殺了我吧!”林墓目光犀利如刀劍。

屋子裏一片寂靜,好一會兒,梅光玄才喃喃道:“他寧可殺了自己。”

梅太師走了,對着一屋子的空寂,林墓的心如同千裏江濤,翻湧不息。梅光玄最後一句話讓他心如刀割。

接下來幾日,林墓的頭一直昏昏沉沉,直到小安裹着一身的寒氣,滿臉興奮地沖進他的卧房。

“舅舅,你是生病了嗎?”小安臉上的興奮一下子暗淡下來。

“無礙的,舅舅只是變懶惰了。”林墓打起精神笑道。

“舅舅太勤奮了,我一直盼着舅舅變懶惰呢!”小安湊到林墓的床邊跪在腳踏板上細聲道。

“我懶,小安就有理由不上學了。”

“嘻嘻,我上。”小安笑了。

甥舅兩人聊了一會兒,蘇布達送來了湯藥,小安學着樣子端藥給林墓喝。看着這個太早就懂事的孩子,林墓一陣心酸。

小安跟着蘇布達離開了林墓的卧房,剛剛還歡快的氣氛一下子又沉澱了下來。林墓靠在床頭,腦子空空蕩蕩卻又一刻也不停歇。

房中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你又忘記什麽了?”林墓笑着回頭。

木法沙站在床邊,身上只穿了袍子。

“你回來了?”林墓微笑。

“你病了?”

“沒有。”

木法沙坐在床邊,兩人都不說話,好一會兒,木法沙先開了口:“阿墓,你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我,說你想去草原。不如,我送你去喀爾喀草原吧?”

林墓低下頭。

“我跟大汗說,我不做這個河中王了,我們……”

“你做不到的。”林墓擡頭。

四目相對,林墓嘆了一口氣:“江南的金桔到了豐都再也結不出甜美的果子。生在江南的我再向往草原,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喀爾喀人,南人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自由,不希望自己的故土被人強占。”

木法沙盯着林墓的臉,眼中漸漸泛紅,他一把抓起林墓的手腕,抓的太緊,林墓眉頭微蹙。他将林墓摁倒在床榻上,急促地喘息噴薄在林墓的臉上,林墓輕輕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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