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夜逃
第六十七章夜逃
一滴熱乎乎的東西落在林墓的唇邊,林墓只覺得身上一輕,等他睜開眼,木法沙已經沒了影子。他知道,一切都無法回頭了。
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林墓夢中混亂,只覺得身體被人推搡,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先生,你醒一醒。”房中一片漆黑,蘇布達細弱的聲音在林墓耳邊響起。
“蘇布達,你……”
“先生,你穿上衣服跟我來。”蘇布達輕聲。
林墓穿上衣服,蘇布達将一件黑貂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林墓跟着她往外走,穿過舊林堂的後門,七拐八繞地到了王府的後門。王府的後門連着一條小巷,巷子窄,出了巷子便是寬敞的任店街,一輛馬車停在巷口。
“舅舅!”不等林墓說話,馬車旁邊有個小小的人影便撲了上來。
“先生,你們從這裏往東,出東門。”說着話,她從懷裏掏出一張文書遞到林墓的手上,“這個是出城合符。”随即她又從背上解下一個包裹,放到林墓的懷裏。
“月亮姐姐。”雖然早已在這裏等候多時,可是這一刻真的要分別了,小安的聲音裏帶着凄怆的哭腔。
蘇布達沒有說話,只是拉了拉小安的手。兩個小孩雖然來自不同的族裔,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也算是相依相伴,如何沒有感情。
突然蘇布達轉向林墓,跪倒在地,以頭觸地。“先生保重,蘇布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先生教誨的恩情。”
夜色深沉,一架馬車咕嚕嚕地行過東市的石板地。這個時辰全城蘇靜,夜市早已收檔,早市還沒有準備。蘇布達準備的合符很是管用,值班的門軍看到了,二話沒說便打開了城門。馬車夫趕着馬車默默地出了東青門,沿着官道一路向着東南的方向駛去,城門在他們身後轟隆一聲關閉。
城樓上,一個身影探出垛口,久久目送黑夜中漸行漸遠的馬車,直至馬車的聲音消失的完全聽不見了。
“将軍,還是回去吧。”華都輕聲呼喚。
垛口的人影身體一顫,遠去的那個人再也不會回頭了,如果有一日再見只怕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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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入寒冬,可是江南的樂安的朝堂上卻是刀光劍影,如火如荼。自新帝登基以後,廣開選拔人才之路,當年是沒有科考的年份,皇帝開設恩科,單獨加了一場考試。皇帝主意自己的老師大學士闫平承做主考,可是衆臣卻齊齊上表推舉魏源佐。小皇帝雖然年輕卻并不執着,于是便允了臣下的建議。誰知科考剛剛結束,便有人彈劾魏源佐,私收學子,舞弊考場,更有說他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之言。
不知是誰鼓動,落第的舉子聯名上書,要求嚴查科場舞弊,罷黜魏源佐主考身份,追究他的罪責。褚國以忠孝立國,官場一向注重學識人品,這一下可不得了,如果此事坐實,巍太師不但會被罷黜主考之位,只怕平章政事也再做不得了,到時候罷相退隐甚至連太師之位也保不住。他自然不能束手待斃。
沒有幾天,闫平承在上朝的路上突然被刺客截殺,身受重傷,消息傳入宮中,震驚朝堂,而當日本來預備在殿前彈劾巍太師的禦史給事中,終究沒敢出班奏本。一切似乎都在魏源佐的控制之內,誰知沒過多久一個傳聞不經而起,魏源佐當年在燕營為質,後來逃到樂安,其實是投靠了燕賊做了奸細,這些年來他褚國偏安江南,先帝在時對燕國納貢求好,便是受了他蠱惑慫恿。
一石激起千層浪,雖然如今燕國已滅,但是舊都卻落在了納蘭國的手中,國恥未雪,衆怒難平。然而自納蘭滅燕以來,褚國與納蘭關系融洽,納蘭使節每每來褚都對魏源佐施以重禮,再加上先帝駕崩,新帝年少,朝臣多次上表向納蘭國提出收回故都,卻都不了了之。這時提起當年豐都淪陷的舊事,收複舊都的聲勢一下子被激發了起來。巍太師正在被彈劾之下,于是上書皇帝,派出使者到豐都城向納蘭國索要故都。
使者到達豐都城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這一次是梅太師接待的使者,對于褚國皇帝的要求,梅太師并沒有當面駁回,而是推脫中原不過是納蘭禾汗賜給河中王的封地,他們在中原只有管理之責,退還豐都這樣的事情河中王是無權做主的。如果褚國有這樣的訴求,還要到喀爾喀草原的王庭去請求納蘭禾汗阿勒達的同意。這一番拒詞滴水不漏,褚國使者被噎得無話可說,只能悻悻南歸。
目送褚國使者的車駕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梅光玄的嘴角撩起一絲冷厲微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已入隆冬,即使是西南的益州,依然陰冷入骨。南定城閩南郡王府裏,林墓坐在書案旁正對着一張圖紙發呆。這是亢龍弩的解析圖,那一夜,他打開蘇布達交給他的包裹時,這張圖紙被裹在裏邊。一個婢女,如何能有這樣的膽子,即便膽子夠大,又如何有能力躲過舊林堂的近衛将他送上馬車,深夜宵禁,他又如何可以叫開城門順利逃脫,如果沒有那個人的默許和幫助,這一切根本不可能。林墓輕輕閉上眼睛。
“公子,喝藥吧。”莫語的聲音将林墓的神智拉了回來。
“有勞姐姐了。”林墓歉疚地小小,從托盤上取下藥碗。
“王妃安排了婢女,可是我閑着也是無聊,過來和你說說話。”自從來到了益州,莫語反到疏朗了許多。
“姐姐跟王妃相處的很好。”
“王妃為人如此親和,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貴婦人。”
“王妃是我母親少時的好友,我倒是不意外。”想起梁止鈞溫婉的性情,林墓的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苦笑。
“當日我帶着公子的書信和圖紙來王府求見,若不是王妃,恐怕連王府都進不來。”
“難為姐姐,冒了這麽大的風險,跋山涉水。”
“怎麽又這麽見外了。其實你是為我安排,如若當初你不是讓我先行離開,只怕我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聽到莫語的話,林墓低下了頭,當初如果被梅光玄發現他假意和莫語鬧翻,讓她将益州弘河防禦圖送出中原,只怕他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可是那個人也會如此對他嘛?
“快喝藥吧,一路上又是勞累又受了風寒,剛到這裏就病的起不來床,可把我吓壞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可要好好調養一陣子了。”說着話,莫語将林墓面前的圖紙輕輕卷了起來。
“好在王爺看了地圖之後,開始着手整頓防務,又按照我畫的圖紙,開始找工匠大批打造亢龍弩了。總算沒有辜負舅父的囑托。”
“政事我是不懂,不過你還是要寬心些,以前我整日郁郁寡歡,到了益州這個地方卻感覺很是不同。這裏的女子可真是了不得,下地種稻,撐船捕魚,上街擺攤,哪裏都有她們,一個個性子潑辣的緊,從來也不委屈了心思。我倒覺得我幾十年都白活了。”莫語搖頭輕笑。
聽着莫語絮絮叨叨,林墓禁不住想起他少年時在益州無憂無慮的日子,竟然好生的遙遠。人的一輩子真的好神奇,初來這個虛空的世界,他慶幸自己生在官宦之家,父母中年得子,母親對他寵愛有加,即使年長自己六歲的姐姐表面嫌棄妒忌,實際對他也是各種庇護。林煥為官清廉,但一家人在一起也是衣食無憂其樂融融。相比于他來的那個世界,他更喜歡這樣悠然無波的生活,以為自己可以就這麽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輩子。誰知風雲變幻,十幾年的跌宕沉浮,仿佛一場驚心動魄的大夢,至今這夢依然不醒。林墓垂眸,不經意地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莫語歉疚地望着林墓。
“沒有,我就是想我阿娘了。”林墓端起藥碗,将臉躲進了藥碗裏。
莫語端着藥碗剛剛出去,外邊就聽見婢女清亮的聲音。
“請王妃安!”
“林公子睡着嗎?”
“沒有,莫語姑姑剛剛送了藥過來。”
聽到聲音,林墓連忙起身,書房的門簾一挑,一位穿着雍容面相富态的老婦被婢女攙扶着走了進來。林墓連忙上前行禮,進來的正是閩南郡王妃。
“請王妃安!”
“你這孩子,怎麽就是不改口呢!我這個姨母怕再做不成了。”
林墓苦笑,上前攙扶婦人坐下。
“你小時候我可是抱過你的,要不是我那女兒長你歲數太多,我跟你阿娘早就做了親家了。”
說到梁止鈞,閩南郡王妃也不由地頓了頓,随即問道:“你這身子可好些了?唉,你剛到的時候臉色那麽差,把我可是吓壞了。”
“讓王妃,姨母操心了。”
“這才對了。”閩南郡王妃終于哈哈笑了起來,“這屋子還算暖和,你也是生在益州的,對這裏的氣候還能适應?”
“還行。”
“唉,別怪我唠叨,我那小女兒都已經出嫁十幾年了,兒子也不在我身邊,突然有個孩子在身邊,我就高興得不知道怎麽樣好了。”
林墓小時候生活在錦城,錦城離南定幾百裏之遙,他曾跟随梁止鈞來過南定看望閩南郡王妃幾次,那時候老閩南郡王還在,如今的閩南郡王吳峰在紅霞關駐防練兵,王妃作為長媳要侍奉公婆,教養子女,很是勞累寂寞,每每梁止鈞一來,她就高興的不得了。對林墓姐弟也是喜歡的不行,所以林墓一直對這位長輩非常喜歡。如今聽她唠唠叨叨,只覺得心中一層溫暖,于是臉上的笑意也濃烈起來。
“我就喜歡小安,長得跟你姐姐一樣的眉清目秀,我要是有這麽個外孫子,可是要接到身邊來的。”
說到小安,林墓心中不免酸楚,這個孩子跟着自己到處奔波,至今都沒有一個安身的地方。王妃似乎看透了林墓的心思又補上一句:“小安就跟我的外孫一樣,以後你們就留在南定城裏,這裏便是你們的家了。”
正在閑聊之間,突然外邊有些騷亂之聲,林墓和閩南郡王妃都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只聽見門外有個男人的聲音。
“請王妃安,王爺讓我來請林公子到樂敘堂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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