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巡禦使大人

第六十八章巡禦使大人

一走進樂敘堂，就看見坐在堂上的閩南郡王一臉嚴肅。

不出所料，閩南郡王上奏的折子被打了回來。林墓一到南定就将木法沙和梅光玄對江南褚國的企圖和盤突出，其實閩南郡王早在看到梁自道的書信和那張益州弘河防禦圖時就已經有了心裏準備，林墓告訴他，這件事情不會太遠時，他還是心頭驚駭，納蘭不過是草原上崛起沒有多久的一個國家，竟然有如此的大的野心和如此強悍的實力。

随即他便上奏朝廷，請求增兵益州，并撥運糧草。奏折送走也有一個月了，終于有了回複，然而這回複卻還不如沒有的好。朝中的批複通篇都是責怪閩南郡王的杞人憂天，字裏行間都是提點他安分守成，不要旁生枝節。仿佛還是閩南郡王要擁兵自重，蠢蠢欲動似的。

“王爺，皇上雖然年少，卻似是個有心氣兒的。這樣的批複，定然是有人在主上面前混肴視聽，诋毀王爺了。”林墓憤然道。

“我何嘗不知，只是，我身在邊陲，又是封疆大吏，手中自有兵權，多說終究令人生疑呀。”閩南郡王深深嘆一口氣。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朝廷的态度再明确不過，不但不接受閩南郡王的提醒，對于他的未雨綢缪也是敕令禁止。如果閩南郡王擅動兵馬定然招來彈劾，更重要的是糧草又從哪裏來呢？益州雖然也是魚米之鄉，可是每年都要向朝廷上繳貢糧，益州山地多，本就不如江南豐饒，如果真打起仗來，沒有朝廷的支持，恐難長久。

那日之後，林墓便不再在閩南郡王面前提起調動布防的事情。心中似結了一個疙瘩，吐也不能吐，自己又消化不下去。益州的天氣不但變幻無常，而且比江南還要潮濕，在北方住了幾年之下，林墓一下子難以适應，寒疾剛好，又得了水土不服的病症，稍微飲食不适就會腹瀉不止，人也消瘦了許多。閩南郡王妃看着着急，便請南定城中的名醫，又是服藥又是針灸，終究是好好壞壞。

眼看就要冬至，王爺和王妃要仔細準備送入樂安的賀禮，還要安排打點朝中人事，準備新年的年禮，閩南郡王府又忙碌起來，林墓他們住的這個院子本就是王妃特意安排的安靜地方，如今更加倍的清靜了。林墓每日只是看看書，或者坐在窗前發呆，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這一日，剛過午後，便有一名王府的侍者來報，朝廷派來巡案禦使，王爺問公子是否去見一見。林墓聽的這個消息，心中不覺有些納悶。朝中并沒有人知道自己這麽個小蝦米的存在，閩南郡王也沒有必要說出自己在益州的事情，怎麽會派人來請他呢？既然閩南郡王來請，話又說的如此的委婉，他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于是換了身衣服跟着侍者往外院的議事廳去了。

閩南郡王府分為外院和內院，外院幾乎就是個衙門一樣的設置，閩南郡王召集家臣，和接待地方官吏都在這裏，而王府中所有家眷仆婦都住在內院。內院自然比外院更大，建的更為別致舒适。林墓住的地方在內院靠裏的地方，等他跟着侍者走到外院，那裏的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侍者引着林墓走進了議事堂，卻見閩南郡王吳峰高坐堂上，側對着他的下手坐着一個人。單只看了一眼側影，林墓的心卻被提了起來。

聽到門簾挑動，周彤微微扭頭，看到林墓的瞬間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反兒嘴角沁出一抹微微笑意。他并不起身，似乎在等待什麽，果然，閩南郡王朗聲道：“林先生來了，這邊坐。”

王爺平日裏總是“阿墓”或者“賢侄”的叫，今日卻改稱“林先生”，林墓心中不免提起三分的警惕。

“謝王爺賜坐。”裝腔作勢，林公子也不是沒有練過。

“阿墓，果然是到了益州了。”周彤似乎并不打算裝，等林墓坐定，便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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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墓也不尴尬，微微一笑道：“大褚的地方，哪裏不能來呢？”

“是呀，阿墓始終還是心系大褚。”

林墓沒有說話，只是端起侍者送上的茶杯啜飲一口。

“此前王爺上奏陛下，提醒朝中警惕納蘭南侵，更說得到線人刺探的确切情報，河中王準備攻打益州随即順褚江而下，攻取江左江右。我便已經猜到，這個送來确切情報的人，多半是我這位師弟。”周彤聲音平緩，卻句句不留分寸。

“周大人也只是猜測。”閩南郡王緩聲。

“所以卑職見到王爺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弄清楚王爺的情報來源。”

“周大人是來監督王爺的嘛？”不等周彤說完，林墓便插上一句。

“阿墓，你說這樣的話，讓我如何在王爺面前自處呢？”

“呵，何必遮遮掩掩，你若是因為我，回去參王爺一本，難道我還要贊你不徇私情嗎？”

周彤尴尬一笑，終究沒有再說什麽。随後周彤問了問益州兵馬人數，糧食儲備的話，閩南郡王叫來了益州刺史，叫他回去整理成文，第二日交給周彤。又閑談幾句，便要端茶送客。

“王爺，我與師弟許久未見，我想邀師弟到我的驿館小住幾日。”

閩南郡王臉上有些不悅，雖未立即拒絕卻将眼光投向林墓。林墓起身向閩南郡王行禮道：“王爺收留我這麽久，對我有知遇之恩，既然周大人極力邀請，我也卻之不恭，我就向王爺告個罪，明日，我就搬去驿館吧。”

不等閩南郡王發話，周彤笑道：“好呀，那我就在驿館恭候了。”

兩人一來一往，閩南郡王也不好再說什麽了。晚間閩南郡王在驿館設宴，林墓并沒有出席。等到第二日用過午飯，巡禦使竟特意遣了馬車來接人了。

林墓拜托莫語照看小安，解釋自己只是去驿館小住幾日，很快就會回來。然而小安畢竟是個小孩子，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林墓心中有些難過，這幾年裏自己帶着小安東奔西走，所以才弄得這個孩子一直這麽沒有安全感。

他摟着小安柔聲安慰：“舅舅幾天就回來了，小安去書院上幾天學，這一旬夫子考完了功課，一回家，咿！舅舅已經在家了。”

小安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他不敢問，帶舅舅走的人是誰，他怕問了舅舅真的就回不來了。

登上驿館的馬車，林墓吃了一驚，馬車裏周彤竟坐在裏邊。林墓一怔之後便垂目坐在了他的身邊。

馬車卻沒有往驿館去，而是沿着大街一直往東。馬車出了東門，林墓終于沉不住氣了。

“你若是抓我去樂安，其實根本走不了多遠。”

“阿墓現在對我這個師兄只有怨恨，再沒有信任了。”

“随你怎麽樣吧！”

馬車行至涪陵江邊停了下來，周彤請林墓跟他一起下車。涪陵江可以說是褚江的發源，褚江一半的水都來自于它，涪陵江繞南定城随即滾滾向東，南定南靠山巒，正可俯視涪陵江湍急的水勢。

“阿墓，是他放你來益州的？”

“呵，這算是巡禦使大人在審問在下嗎？”林墓目光冷淡。

周彤沒有立即回應，他對視着林墓風霜一般的眼睛，好一會兒開口道：“阿墓，大褚即将大禍臨頭了。”

直到這個時候，周彤說出這樣一句，林墓突然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們兩個少時一起長大，同在沈昱門下，各懷一腔的報複，大褚是他們的國，也是他們的家。大褚的興衰榮損同樣牽動他們的心，這一點根本不用提起，他們是站在一起的，然而這一切都在木法沙出現後改變了。林墓心裏放着一個擱不下的人，周彤這個師兄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捉摸，如今，站在洶湧的涪陵江畔，他們再一次相對，竟然心中所念又不約而同起來。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益州消息閉塞，豐都傳回的消息說阿勒達急招河中王北上草原。”

“這是為何？”

“傳聞說阿勒達病重，幾位王子争奪汗位。”

“大，禾汗病重？這怎麽可能，他一向健碩如虎。”

“傳聞很多，但這個卻是最有根有據的。”

“他，回草原了？”

“嗯，據說帶足了兵馬北上的。”

林墓沒有說話，他的心已經不受控制地飛去了豐都，其實阿勒達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也聽木法沙說起過，他欲将汗位傳給三王子徒赤，然而也說過，喀爾喀人看的是實力，所以這幾年還要看徒赤能否號令草原諸部，讓他的幾個哥哥服氣。如果阿勒達在這個時候駕崩，草原勢必要陷入紛争，作為河中王的木法沙一直追随禾汗，這一次他要如何自處，如何選擇呢？

“魏源佐上奏陛下，要借此時發兵江北，奪回故都。陛下已然恩準了。”

“你說什麽？先皇一向謹慎，即便被人指責為偏安一隅，也從不敢輕易挑起戰争，魏源佐一向奉行，這一次怎麽會……”

“他在朝中樹敵頗多，有人彈劾他勾結燕國，後又與納蘭暗通款曲，他為撇清嫌疑這麽做也并不出所料。”

“陛下竟然恩準！”

“陛下年輕氣盛，想要光複失地，所以……”

“如此也并不是一件太壞的事情，師兄為什麽說大褚要大禍臨頭了呢？”

聽到“師兄”這個稱呼，周彤的眼睛一亮，看着林墓好一會兒，終究只是就這他的話題說了下去：“你其實心裏早有了答案吧？這次北伐實屬冒險，先不說我軍是否做足準備，只說靠一個傳聞就判定阿勒達病重，實在草率。如果消息不實，豈不是落人口實，如若開戰，大褚着實沒有應戰的準備。”

“所以，你來益州其實并不是為了看着閩南郡王，防止他擁兵自重，而是來預警的？”

“好在你對師兄還是信任的。”周彤的嘴角泛起微笑。

林墓白他一眼，随即眉頭緊鎖。雖然欣慰師兄依然還是那個師兄，可是即将來臨的風雨卻讓他根本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