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南定援軍

第七十二章南定援軍

達拉在帳篷外來回溜達,時不時看向陰雲密布的天際,卻不敢走進去,帳內的木法沙已經坐在那裏兩個時辰了,阿莫塔站在鷹架上,縮頭縮腦,時不時整理一下自己濕噠噠的羽毛,就連它也不喜歡這樣的天氣。沒有人喜歡這樣的天氣,草原上要麽晴空萬裏,要麽是黃沙漫天,疾風驟雨,最差也是風暴大雪,但也都是來的急去的快,雷霆萬鈞卻也痛快。哪裏像這樣的天,一場雨,下這麽久,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可是達拉明白,自家的王爺這一次卻是不幸地被膩歪着了。

自從那一日他看到城頭上的林博士,木法沙便有些神不守舍。這場大雨與其說是救了漁陽城的褚軍,倒不是如說是給了木法沙迎頭澆下來的一盆冷水。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可是真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心裏早就明白,他和林墓終究要變成敵人,要有生死一戰,可是真到看着他被自己所傷依舊心神大亂。那個人就差那麽一點兒就死在他的眼前,他卻連心疼都不能讓旁人知道。

“将軍,該吃飯了。”華都輕輕叫了一聲,将熱了兩回的馬奶放到案幾上。

木法沙看了一眼又将頭扭向一邊。

“先生……不會怨恨将軍的。”

好一會兒,木法沙哼了一聲:“連你都會騙人了。”

就在周彤可以下地走動的時候,下了快二十天的雨終于停了。這幾日林墓都沒有回來,照顧周彤的事情便都是莫語承擔。

“周大人,你的傷還沒好,不能出去。”

“天已經晴了,只怕又有一場熬戰。”

“你現在這個樣子,上城也幫不上忙。”莫語一時情急,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連忙解釋:“等傷好些,再……”

話還沒說完,卻聽見院子裏一陣的騷亂。周彤并不理會莫語,挑開門簾走了出去。

“大人,王爺派援軍來了。”一名校尉跪倒在地,一臉興奮地禀報。

“啊,援軍來了!”

“一字城上看見援軍的戰船正往水軍碼頭這邊來。世子已經上城了。”

自從将送信的人送出漁陽城,城裏的人就一直翹首期盼。南定并不遠,然而送信的人是否能夠躲過納蘭人的耳目卻是個未知之數。如今翹首期盼了這麽久的援軍終于來了,怎能不叫人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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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墓鎮守奇勝門,也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指揮官。遠遠望去,涪陵江上幾十艘戰船白帆高挑,乘風而來,江風徐徐。耳邊是守城官兵的歡呼雀躍。

“王爺終于派援軍來了!”

“老天有眼呀!老天有眼呀!”

“趕快禀報世子!”

林墓只覺自己胸肺裏都鼓動着清風。漁陽城終于有救了。

變故就發生在石鐮灣,在靠近水軍碼頭之前,涪陵江有一道彎曲,因為像一把鐮刀頭而得名,這個地方江面變窄,水勢湍急,船只只能依次順序通行,幾十艘戰船不得不一字排開慢慢通過。然而根本沒等到戰船通過,無數投石卻像雨點般砸向這些船只。這些船為了運送士兵和資重,根本沒有配置重型武器。船上士兵拉弓放箭,然而終究射不到岸上的人。幾輪攻勢,幾艘艦船被點燃了。

“将軍,他們停下來了。”

“他們怎麽在往回開呀?”

一字城上翹首以待的士兵剛剛還歡呼雀躍,這個時候都不禁愣在那裏。江面上火光沖天,前邊的戰船再也不動了。如果江船沉在這個彎口後邊的戰船就很難通過了。這是誰?手段如此狠辣。

林墓的心再一次沉了下來,江風很大,前邊被點燃的幾艘艦船火勢猛烈。隔得太遠,一字城上的士兵只能幹看着,一點也幫不上,江面上時時傳來慘叫聲,船上的人如果不棄船,只怕根本沒有活路。眼睜睜看着救命來的援軍竟然自身難保,城牆上的人咒罵聲不止,有人一邊擦眼淚一邊罵納蘭狗賊。

“世子。”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衆人連忙低首弓腰,一個個都不敢再說話了。

“船過不來了?”剛剛登上一字城的吳傑眉頭緊皺,眼睛一直盯在遠處燃燒的船只。

“怕是要另想辦法了。”

兩人對視,彼此眼底的沉重一覽無餘。

一衆人心情低落,卻聽到一個焦急的喊聲:“報!”

吳傑心頭一緊擡頭,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上城牆:“世子,東新門告急,納蘭人要攻上來了。”

“怎麽這麽快?”吳傑不解。

“都統大人聽說奇勝門這邊來了援軍,正高興,一時沒察覺,納蘭人就偷偷架起了雲梯,等到發現了想砸斷雲梯,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也弄不斷。這個時候,只怕納蘭人要攻上城頭了。”

聽到這句話林墓一驚忙道:“他們可是用的之前的雲梯樓?”

“屬下也不知道。”傳令兵不敢擡頭。

“世子,我去東新門看看。”

吳傑點頭,奇勝門的指揮權暫時下放,這個時候他也擔心鎮西門有人偷襲,于是兩人一起匆匆下城。

東新門上納蘭軍已經第三次被打下城頭,然而,過不了兩刻鐘,下一波的沖鋒又接踵而至。身為指揮官的霍凱此時已經渾身浴血,然而一股力量一直支撐着他和他的屬下們,那就是從一字城上傳來援軍到來的消息。他知道,此時納蘭人的瘋狂進攻定然是對援軍的畏懼,可是他不怕,只要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林墓登上城頭時,剛剛一波進攻被擊退。他帶來了由周彤率領的機動部隊,看着渾身是血一臉期待的霍凱,他真的張不開嘴說出南定援軍在江面上受阻撤退的消息。

“霍将軍,我聽說這次他們用的雲梯與之前的不同?”

林墓的問話讓霍凱一愣,這個時候難道不是應該多說些援軍的事情嗎,怎麽會問到雲梯。然而他深知林墓是閩南郡王的上賓,世子也對他禮遇有加,于是耐着性子将林墓引到垛口,指着下邊貼在城牆上的雲梯。

“這一次他們沒有用雲梯樓,而是用的軟梯,他們把這些軟梯沿着山壁接起來,有山壁掩護,飛石很難砸到。就跟一條條軟藤一般。”

林墓沒有再說什麽,低頭觀察,一句“就跟一條條軟藤一般”這句話讓他腦中電光火石,一個念頭升起,卻禁不住渾身發冷,最終他輕輕閉了閉眼,然後轉向身後。

“你們去城中将油鋪的油都擡到城上來,越快越好。實在沒有,酒也可以。”

軍卒得了命令看向霍凱,霍凱點頭叫他們照做。

“公子這是要做什麽?”雖然按照林墓的要去執行了,霍凱依然不解地問。

林墓輕嘆一聲:“将軍叫士兵們準備火箭和長繩。”

霍凱一聽這句眼睛突然一亮:“公子妙計。”

一聽說城上作戰需要油和酒,城中的油鋪,酒肆半分都沒有猶豫,事關生死存亡,哪個不是拼勁所有,誰都不願意等到納蘭人殺進來屠城,不但将店中的油盡數拿出,還派了夥計幫忙搬運,很快一桶桶的油往東新門的城樓上運。

此時山下的戰鼓隆隆作響,又一波更猛烈的攻擊蓄勢待發,不遠處掠陣的木法沙仰望城頭。黑色的頭盔擋住了他的臉,沒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王爺不能呆在這個地方,如若城頭有飛石落下……”達拉不敢在木法沙耳邊呱噪,卻只能可憐巴巴地向木法沙身後的華都訴苦。

華都兩手一攤,翻個白眼,心裏嘆口氣:“能勸的了你家王爺的人只有一個,可是他這個時候說不定正站在城頭上瞄準了王爺往下扔大石頭呢!”

華都不愧是跟了林墓這麽多年,果然了解他家先生,可是他這次猜的也不夠準确,林墓往城下扔的可不止是大石頭。城樓上一卷一卷的草繩被浸泡進了油桶,一捆捆的草卷被潑上了油。

“林公子小心!”一排盾牌随着聲音蓋在了林墓的頭頂。

“他們的箭能射進城?”

“普通的長弓射出的箭越不過城牆,但是他們有一種力量很大的弩箭可以。”

“床子弩?”

“差不多。”

“為什麽奇勝門沒有?”

“這邊離江邊遠,抛射距離遠,不過到了城頭力量也不夠了,要不然這些盾牌哪裏擋得住。”

原來自己留下的東西被軍器司改進了許多,他真不知道是要誇這些軍匠還是罵這些軍匠。果然,一波弩箭攻擊之後,納蘭士兵開始攀爬岩壁,看着一排排踩着雲梯往城牆上攀爬的納蘭士兵,林墓不覺一陣猶豫。

“林公子,什麽時候開始?”耳邊的聲音催促。

林墓的手握成了拳頭:“開始吧。”

一桶一桶的油被潑下城牆,正在攻城的納蘭士兵措不及防,油順着他們腳下的雲梯流了下去,不少人腳下一滑從雲梯上直接跌了下去。

被卷成卷的草繩已經浸滿了油,火把一下子點燃,繩索的一頭綁在垛口裏的木樁上整捆點燃的繩索被抛下城頭,繩索順着城牆垂下,城頭上的士兵用力甩動,城牆上被油澆過的雲梯瞬間被點燃了。城牆上繼續潑灑着油,岩壁上被潑了油的納蘭士兵身上立即着起了火,一個個,一排排,他們慘呼着從雲梯上跌落了下去。

看着一排排的納蘭士兵摔下城牆,眼前是他們渾身是火的痛苦模樣,耳邊是他們凄慘的呼救聲,風聲,飛箭聲,林墓只覺自己身處地獄一般。這些穿着納蘭軍服的士兵,他并不認識,可是他們的衣服他認識,曾幾何時他望着他們爬上城樓的身影,曾幾何時,他看到他們歡呼勝利的笑臉,曾幾何時,他們尊稱他為林博士,對他投以欽佩恭敬的目光。可是現在,他看到的只有驚恐,仇恨與絕望。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木法沙,如果有人射中了阿莫塔,你會怎樣?”

“我會視他為此生的敵人。”

是呀!我們已經是此生的敵人,我怎麽可以對你手下留情。林墓的眼淚順着煙火熏黑的臉頰流淌下來,留下一道泾渭分明的溝壑。

火終于将城牆上的雲梯燒斷了,納蘭軍這一次撤下去,直到天黑再也沒有發起過任何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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