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一字城
第七十一章一字城
站在鎮西門的垛口,遠處是納蘭軍剛剛紮下的大營,忽然,頭頂傳來金鷹的尖嘯,阿莫塔盤旋在高空,它似明白下面敵視的弓弩,飛的如此高,仿佛要穿過那濃雲壓頂的天穹。林墓仰頭望天,這個畜生是在為他的主人向自己示威嗎!可是他又如何知道自己就在漁陽呢!
漁陽城地勢險要,又是個堅不可摧的堡壘,既不缺吃也不少喝,然而就是人手不足。如今不但偷營損兵折将,納蘭軍更是兩邊紮營,随時都有可能從兩個方向同時攻城。原來的布防便不能再用了。鎮西門這一邊地勢比東邊平緩,吳傑親自領兵防禦,東新門交給副都統霍凱,林墓請求自己防衛奇勝門,周彤在城中機動支援。三座城門一分,守城的兵力明顯不足。
“世子,還需趕快傳信南定,請王爺速派援軍。”
周彤的話說的多餘,吳傑自然明白,可是信送出去不容易,如今漁陽城幾乎四面被圍,就算信送出去了,援軍要如何支援呢。
“世子,從南邊的一字城走,雖然被兩座城門包夾,水流也比北面急,不過好在南邊山勢高聳,如果夜裏走不容易被納蘭人發現。我們只需把這裏的情況如實送到南定,援軍的事情就交給王爺定奪,他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聽林墓的一番話,吳傑深深點了點頭。
天公作美,是夜,陰雲密布,無月無星,一小隊人扛着一條小船沿着南邊的一字城下了昭水。送走了送信人之後卻不出所料地迎來了納蘭軍排山倒海般的攻擊。
一大早,鎮西門和東新門同時發作,攻城的納蘭軍格外勇猛,一輪接一輪的進攻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周彤将城中所有的軍兵與丁勇都調集去了兩座城門。攻城的不計生死,骁勇無畏,守城的更是一絲不讓,舍生忘死地拼命阻擋。一時之間,城牆上亂石飛落,箭雨如蝗,嘶喊聲,纏鬥聲,哭叫聲将漁陽城東西兩邊的這兩座城門包圍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一隊納蘭軍正悄悄地向着北邊的一字城攀爬。
林墓受命鎮守奇勝門,聽到軍卒來報鎮西門和東新門的焦灼戰況,心中自是焦急,可是,即便眼前一片平靜,他也不能分出人手去支援南邊的兩座城門,反而比戰場上厮殺的人更加難受。
“林公子,下邊好像有人!”突然的一聲驚呼之下,所有人都将眼光投向一字城下的石階。
石階上并沒有人,然而轉瞬之間,躲在山壁岩石後的人一下子都竄了出來,揮舞着手中的彎刀踏上一字城牆外沿山而上的石階往上沖。
“木法沙,你個心眼多的混蛋!”林墓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心中這一句恨極的謾罵忍在了喉嚨口。
原來南邊兩座城門上熱火朝天的攻擊都不過是障眼法,真正的攻擊從現在才開始。看着如狼似虎的納蘭士兵,林墓的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那一夜天黑遮蓋,根本看不清楚進攻的人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可是現在,一切就在眼前,這些曾經聽從他的號令,與他并肩作戰的人,卻舉着明晃晃的鋼刀向着他撲過來,而他手中的亢龍弩也是對準了他們的身體的。
“放箭!”林墓的聲音傳出,随之迎合的聲音響徹城頭。箭簧铮铮,上千把紅色的弓弩齊齊發射,飛箭如雨,沖在最前邊的納蘭兵卒倒下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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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箭雨一起而下的還有滾了油被點燃的草滾。
“去找巡禦使大人,叫他增派人手。”
“遵命。”
“還有,趕快讓民兵再送一批弩箭上來。”
“遵命。”
剛才還在擔心別人,轉眼之間就自身難保,林墓只覺得呼吸粗重。城下的納蘭軍卒仿佛認為自己是刀槍不入的神兵,不懼生死地不斷沖擊着一字城的城防。如果說那一夜被夜襲反殺的納蘭人奪下一字城還可以退守奇勝門,如今卻絕不能讓一字城失手。雖然那一日林墓說閩南郡王自會有法子讓援軍支援,可是兩面都有敵軍的情況下,援軍從水路支援應該是必然,南邊的一字城離水軍碼頭近,而是昭水在這個地方有個急轉,水勢極險。奇勝門這邊的水軍碼頭在涪陵江上,這裏水面寬闊,渡口也大,是最好的泊船之所,如果落在納蘭人的手中,幾乎等于斷了後路。
然而事與願違,打退了納蘭人一輪接一輪的攻擊之後,派去城中求援的人卻不見人影,可是亢龍弩的弩箭已經快要用光了。
“林公子,弩箭再運不上來,我們要抵擋不住了。”校尉長對着林墓無助地大喊。
“必須堅守,沒有弩箭就算肉搏也不能讓納蘭人登城。”
林墓是個書生,一直被木法沙護在身後,哪裏知道什麽叫做肉搏。可是這一次他的身側在沒有那個高大的身影,更諷刺的是,這個身影正在指揮着納蘭人,前仆後繼,不惜代價地厮殺登城。
第一刀砍下去,第一股帶着熱氣的鮮血飛濺到林墓衣袍上時,林墓腦中的那根神經幾乎凍住了。劈面而來的彎刀砍在了他舉起來的亢龍弩上,飛箭應聲而出射中了對面人得面門。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張猙獰的面孔,第二把彎刀已經對着他的頭顱砍了下來。
“公子小心!”一聲斷喝之下,林墓看到眼前的納蘭人脖頸一歪,躺倒了下去。
就在他扭頭看向旁邊時,左肩一股鑽心地疼痛,他幾乎将握在手中地短刀撒了手,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肩頭。
城頭上一片混亂,納蘭人已經登上了一字城。
離一字城不過幾丈的岩石旁,達拉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他家王爺如果有什麽閃失,他怕是有十顆頭顱都不夠賠的。
城頭上的褚國士兵似乎都圍着那個身着銀甲的年輕軍官,軍官的身上早已血跡斑斑,肩頭插着一支羽箭,可是卻沒有絲毫的退意。這個身影再熟悉沒有了,木法沙盯着這個人,恨不得沖上去将他拽下來,護在自己的懷中。就在轉瞬之間,耳邊一聲弓弦的銳響,飛箭的聲音穿破耳際,木法沙心頭一凜,只覺得不好,飛箭就在他的眼前直直射向城頭上的那個人。
“阿墓!”木法沙如同野獸的咆哮。然而,這麽遠的距離,城頭上的人根本聽不見。
林墓只感覺自己被一個人蓋住,力量如此之大,他幾乎跌倒在地,扭頭去看,一張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
“師兄。”林墓心頭一松,援軍終于到了,就在他的聲音沖口而出時,卻看到周彤眉頭緊鎖的痛苦表情。随即周彤的身體晃了晃。
“大人你中箭了!”旁邊的校尉長疾呼出聲。
由于周彤帶領的援軍及時趕到,又似乎是納蘭軍已成了強弩之末,攻上城牆的納蘭軍終究沒能占據城頭,最後還是撤了下去。敵軍被擊退,可是巡禦使周大人卻後背中箭,傷勢嚴重。
益州的天氣終究是自家的,一場聲東擊西的攻擊剛剛平息,天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将山壁石頭上的青苔浸泡的濕滑不堪,雨中仰攻無異于送死。納蘭軍不得已停止了攻擊,等待雨過天晴。然而從這一天起,這場雨下了将近二十天。
周彤背上的箭被取出來後發起了高燒,人也一直昏迷不醒,林墓衣不解帶地守在床邊。周彤躺在被褥裏,臉色白的像紙。少年的時候,跟師兄睡一張床,打打鬧鬧不分彼此,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眼前這張俊秀的面龐開始變得陌生,曾經日日相對的一張臉竟然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好端詳了。
“公子,周大人該吃藥了。”莫語端着一碗湯藥走到床邊。
“我來吧。”林墓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在嘴邊試了試,莫語是個細心的人,藥湯的溫度正好。
“公子的傷。”
“沒事,已經不疼了。”
“師兄,吃藥了,我知道藥苦,可是不喝藥怎麽能好起來呢?”林墓一邊說一邊将舀滿藥湯的小勺送到周彤的唇邊。
周彤的唇線依然緊閉成一條縫。林墓輕嘆一聲,将手中的勺子放回藥碗裏,然後舉起兩個手指輕輕堵住了周彤的鼻孔。轉眼之間,周大人的嘴唇輕輕張開。
“對不起,師兄,這還是你教我的法子,你要是不高興,等你醒了随便你怎麽打我。”林墓咬咬嘴唇,努力壓住喉頭的酸澀。
林墓喂的很小心,藥汁一滴也沒有流出來。喂完藥林墓又苦笑道:“師兄,藥苦也不能給你吃糖,卡在嗓子裏可不是鬧着玩的。我都給你攢起來了,等你醒了一起吃。”
“已經三天了,周大人還沒有醒過來。”莫語看一眼林墓。
“好在燒退下來了,還有些發熱,說明炎症慢慢消下去了。”
“嗯?”
一時心裏亂,這才發現自己又說了別人聽不懂的話,連忙解釋:“傷口沒有惡化。”
“周大人身體強壯,定然能恢複。好在箭上沒有淬毒,不然就……”
“喀爾喀人不屑用毒。”話一出口,林墓馬上收了聲音。自己還在為那個人說話,要知道如果不是周彤,這支箭射中的應該是自己。他要殺的人是自己,自己應該恨他,不是嗎?
每天除了喂藥,林墓還讓莫語送些米湯,又過了一日,周彤終于徹底退燒了,人也稍稍有了意識。
“師兄。”
“阿墓,你,你沒事吧?”
周彤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差點讓林墓的眼淚掉下來:“師兄,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有沒有事呀?”
“呵,你要是沒事,我應該就沒事,不然咱倆是在地府裏說話嘛?”
“你腦子到是沒燒壞,在城頭的時候怎麽就這麽傻!”林墓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怎麽不上城樓呀?”
“你沒聽見外邊下着大雨嗎?木法沙這些日子沒有攻城。”
“你想他了?”
“鬼才想他!”林墓将臉扭向一邊,良久終于又轉回來:“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想吃什麽,我叫人給你做。”
“我想吃你做的豚肉湯面。”
“……”
林墓一時語塞,少年時都長身體,白天吃多少半夜都餓,他和周彤總會偷偷跑去夜市,可是如果趕上梅雨季,夜晚他們便出不了門,一來是衣服鞋子淋濕了會讓老師發現,二來夜市裏做生意的也少了許多。于是林墓便發明出一種豚肉湯面,陰冷潮濕的天氣熱騰騰的帶着點辣味,吃着很舒服。但其實那是林墓照着方便面的口味做的,又鹹又油。
“你現在哪能吃那個!”林墓嗔怪地瞪了周彤一眼,随後又問:“你喝過羊奶嗎?”
“你不是問我愛吃什麽嘛?羊奶又腥又騷,我不愛喝。”周彤撇嘴。
“都知道挑嘴了,看來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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