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中箭
第七十四章中箭
或許是上天可憐郭九沖多舛的命運,又或許是同情漁陽城中被圍困的益州百姓。他死的那一天天降暴雨,邪風卷地,連納蘭軍紮得營帳都差點被掀翻。雨下了三天三夜,風雨過後卻是一個萬裏無雲的豔陽晴空。對于益州這個多霧多雨的地方,這樣的天氣一年裏也遇不到幾次,更何況還是在這潮濕多雨的夏季。
吳傑望着湛藍的天際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世子為何這般嘆氣?”站在他身旁的林墓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你從北方來,并不了解,這樣的天氣在益州甚是少見,在漁陽更是難遇。天有異象,只怕……”
“世子不要擔憂,連下三日暴雨,想來納蘭軍飽受其苦,況且自從周大人讓人從城牆上扔下去幾條大魚之後,他們也沒有再在城下烤肉勸降,想來是知道咱們城中不缺糧食,久攻不下,難免不生退意。”
吳傑轉頭望向林墓,良久才終于開口問道:“林賢弟與河中王相識多年,心中多是了解他的意圖吧。”
林墓一怔,垂下了眼眸。相識這麽多年,與他同床歡好,耳鬓厮磨,他真的了解木法沙嗎?其實他是了解的,只是他一直不願承認。若是木法沙自己,或許還能放過漁陽城,但若是為了阿勒達,林墓不願再想下去。
其實也根本容不得他再想下去,納蘭人攻城的號角已經響徹了耳畔。納蘭人的進攻比之前的每一次都來的更猛烈,而且這一次也不再分散兵力,而是集中一點,所有的兵力都壓在了奇勝門,有種不死不休的執拗。
選擇奇勝門的原因是因為這裏的山勢稍微緩和,又有登山石階。即使沒有長雲梯,也可以攀爬而上。納蘭軍的床弩将拉着繩索的鋼釘盯在岩壁和城牆外側,士兵拉着繩索踩着岩壁向上攀爬。一時之間,奇勝門的城牆上滿是納蘭士兵,鋪天蓋地,讓人看着就膽戰心驚。此時的奇勝門上,沒有一個人不是渾身浴血。
“林公子,我們的投石用完了。”
“林公子,草滾沒有了。”
“林公子,守城士兵傷亡已經有一半了。”
納蘭人的攻擊幾乎已經數不清楚是第多少次,城頭上各處的校尉長報來的都是壞消息。周彤已經将城中所有的後援都調配到了奇勝門,再若不行,就只能從另外兩座城門處調人了。這樣做的話将會更加危險。城中兵力本就比城外的納蘭軍少,一旦被納蘭人知道另外兩座城門空虛,勢必對它們發起攻擊,那時再調集人手就來不及了。
“王爺,就聽卑職一言,不要留在這裏。”達拉單膝跪倒,祈求地望着木法沙。
然而端坐在棗紅馬上的人并不理會這個曾經的近衛長,頭盔掩蓋住了他的臉,什麽表情也看不到。納蘭軍此時已經發起了将近三十次的攻擊,始終沒能占據城頭,如果主帥在這個時候再離開,軍心必然動搖,這個選擇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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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上的的軍卒幾乎爬不起來了,扒着垛口望着城下正在山壁上攀爬的納蘭士兵,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手上的亢龍弩已經箭在弦上,然而,他們都想等到前邊的納蘭軍踏上一字城下的石階再一起發射,箭已經用的不剩多少了,這樣頻繁的攻擊,後援甚至來不及補充箭支。
“看,那邊那個騎棗紅馬的,盔甲這麽威武,是不是他們的主将。”一名年輕的軍卒好奇地高聲問,這個時候只有他還有些力氣看別的。
聽到同伴的問題,旁邊已經筋疲力盡的士兵還是往城下看了一眼。“我就看見城牆上爬着的螞蝗。”
“哼,我要是有架投石機,一定砸爛他的腦袋。”
“你還有力氣站起來嗎?下邊的人馬上就要爬上來了。”
“我就不信……”
話音未落,弓弦铮铮,一支弩箭破空而出,直奔城下。距離有點遠,弩箭打城牆腳下,離那将軍還差的遠。
“還是年輕呀!”旁邊的軍卒是個年紀略長的漢子,搖頭道。他生的黝黑,兩道眉骨高高隆起,顯得下邊的一雙眼睛深不可測,一看長相,便知是個羌人。
他看了一眼城下,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深吸一口氣,腳用力蹬住懷裏亢龍弩的腳蹬,将弓弦扣上第二道溝槽,這樣的力道不是随便一個人可以達到的,亢龍弩的弓身已到極限,發出吱嘎聲,似乎也在強忍疼痛。他站起了身,擡起手中的亢龍弩,對準遠處虛空,轉瞬之間只聽弩機咔嚓,弩箭應聲而出。然而還沒等他蹲下身,一支飛箭從下而來正射在他的脖頸上,他一聲呼喊都沒有發出便倒在了城垛上。
“阿慶!”旁邊的人尖叫一聲,撲了過去。
與此同時,阿慶射出的弩箭已經釘在了棗紅馬上那人的胸口。
“王爺!”
随着馬上人跌落在地,旁邊的人一片嘩然,天空中一聲金鷹凄厲的嘶鳴。所有的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城頭上林墓的眼中。他的手指按住腰間的佩刀,嗓音沙啞地喊出了一個名字:“木法沙!”
夕陽低沉,天邊現出一縷縷灰黑的雲,漁陽城被晚霞塗成了金色。納蘭軍終于退了下去,城牆下,堆積的屍體幾乎有一人多高。
納蘭軍撤的很突然,漁陽城中的褚軍甚至都沒有追趕。傳聞的消息是納蘭軍主帥,河中王木法沙胸口中箭身亡。雖然漁陽城中的褚軍傷亡過半,卻有一個可喜的消息傳來,已經退守永川的楊義在涪陵江江畔劫殺納蘭軍,納蘭軍損失慘重,倉皇退出益州。
整個漁陽城,乃至南定都無人不為這個消息歡呼雀躍。益州之困已解,吳峰的心頭重石終于落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林墓卻又病倒了,而且病勢沉重。
“阿墓。”周彤望着靠在枕頭上的林墓,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口。此時的林墓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師兄,你是來告辭的吧?”
周彤勉強點了點頭道:“益州之困已解,我要回樂安了。京城有消息送來,攻打江左的三皇子徒赤也已經撤軍北歸了。”
“你不是說他所向披靡,只怕益州失守,大褚江山不保嗎?”
“是,可是……,他還是撤軍了,大概是因為……”
林墓沒有吭聲,這些日子以來他聽到了太多關于木法沙的死訊,他知道師兄不想再戳他的心了。
好一會兒,周彤悠悠道:“傳聞納蘭禾汗已經駕崩了。”
原來如此,他瘋了一樣地攻城,大概是知道阿勒達病入膏肓,希望在他死之前能夠完成他的夙願吧。可是如果漁陽城破,他要怎麽處置自己呢?難不成他……,林墓閉了閉眼,他不願意再往下想。
夏去秋來,轉眼到了冬季,消息卻從草原傳來,納蘭禾汗阿勒達病逝,他留下遺诏,傳位給二皇子查爾甘,同時将自己的所有的軍隊和財富都留給了三皇子徒赤繼承。查爾甘如願以償繼承了汗位,可是,真正的權力卻并沒有落在他的手中。從此,草原也沒有平靜。這對于江南的大褚自然是一個天大的喜訊,褚皇宣布全國大慶三日,他還着重嘉獎了閩南郡王。進封閩南郡王為閩南王,并诏令其攜世子來京城接受封賞。然而知情人心中有數,這是恩澤,也是警示。
林墓的病從夏到冬竟一點起色也沒有,周彤回到樂安,受到褚皇的嘉許,已經官拜樞密副使。中原傳來的消息中并沒有河中王的任何信息,江北事宜由梅太師一并處置。益州入冬以後天氣更加潮濕陰冷,周彤從京城派來一隊近衛接林墓到樂安養病。閩南王和王妃雖然都有些不情願,可是看到林墓的身子一日一日衰弱下去,終究還是答應了。好在冬季枯水,走水路更穩妥快捷些。
這條路林墓七歲上跟着父母阿姐走過一次,那時候正直春夏,褚江水流湍急,可是一家人一同北歸豐都老家,更是父親林煥晉升禮部侍郎,一路歡歡樂樂。将近二十年的時光,江山變色,物是人非,林墓心中說不出的惆悵。
船行将近一個多月,終于回到了樂安,可是林墓此時的身體也如風中的殘燭。他被安排住在周彤的宅邸,自從進了府中,他便昏昏沉沉。周彤遍請名醫,最終還是天竺寺的一位高僧來看過兩次,用了藥,林墓的意識才漸漸恢複了起來。
“師兄?”林墓睜開眼卻見周彤坐在他的床邊。
“你這幾日昏睡,好在還認得人。”
林墓環顧周遭,若有所思地問:“這是哪裏,看着竟有些熟悉。”
“這間屋子你原來住過呀!”
好一會兒,林墓終于想起來道:“我怎麽會在老師家中。”
“陛下将這間宅邸賜給了我。”
聽了之句話,林墓便不再出聲了。周彤将林墓身上的被子緊了緊,剛要站起身,林墓突然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抓住了他。
“師兄,你告訴我,他究竟怎麽樣了?”
聽到林墓這麽問,周彤似乎一點兒也不吃驚,反而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道:“若要知道他的消息,不如你好了,自己去問。”
“你什麽意思?”
“現下納蘭國和咱們褚國重新修好,下個月,梅光玄要親自來樂安拜見陛下。你到時候問問他,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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