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真相

第七十五章真相

自從那一日與周彤聊過,林墓的病便慢慢好了起來。這一切看在小安的眼中,小安自回到樂安之後,一直擔心林墓的病,嘴上雖然不說什麽,每日卻守在林墓的身邊不肯離開,看到林墓好轉,臉上也終于有了歡快的笑容。日子過的快,很快一個月過去,林墓已經可以起身在府中散步了。他與周彤商量送小安去學館上學,小安自然不願意,可是周彤還是按照林墓的托付為他找了青竹書院,小安知道舅舅對他期許甚高,特別現在身體剛剛恢複了些不能生氣着急,于是懂事地去了書院。

小安在書院讀書,周彤也突然忙了起來,有幾天沒來看望林墓。府中的管家已經換了人,管家姓劉,是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對林墓格外殷勤,每日都來他住的院子問安。

“劉管家,你們大人這幾日都不在府中嗎?”

“林先生不問,大人也囑咐我跟先生說。大人這幾日去了夕亭館,納蘭國的使者剛剛到了京城,大人前去接待,這幾日怕是要住在夕亭館了。”

“夕亭館?我怎麽從未聽說過。”

“這夕亭館是特意為招待納蘭國使者的驿館,原來是一座禦園,特意改了名字,先生自然是不知的。”

聽了劉管家的話,林墓身體一滞,忙問:“夕亭館在什麽地方?

“在左掖門外的蕙西坊,大人特意吩咐過,若是先生問起就照實告訴,只是他說先生也不必心急,他自會安排一切。”

聽了劉管家的話,林墓心中納悶,師兄到底有什麽安排?他猶豫許久,還是決定等待周彤接下來的安排。

一連數日,始終不見周彤的影子,就在林墓不願再等下去的時候,劉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來找林墓。

“大人派人來接先生,說今晚帶先生出去。來人囑咐,先生只可一人前往。”

林墓苦笑點頭,心道:“這個時候,我就算想要帶上個人,又能帶誰呢。”

夜幕降臨,林墓上了一輛馬車,馬車沿着城中道路咕嚕嚕地走,車夫卻并不告訴林墓到底要去哪裏。林墓看着車窗外繁鬧的街市,心中琢磨,這條路并不是去蕙西坊的。

馬車駛向城北,好一陣子終于停了下來,有人在馬車外打開車門,林墓走出馬車卻發現眼前是一座佛寺,山門上的橫匾寫着寶相寺。盡管天色已黑,他還是認出來了這座寶相寺,當年他和周彤曾跟随沈昱到這裏來小住過,沈昱與寺中的一位游方僧人相談愉快。林墓記得那些日子,他和周彤也是很開心,他們在寶相寺後邊的小河中捉魚,後來卻發現在佛寺中即便是捉到了魚,也不敢在院子裏烤着吃,心中都很是遺憾。

“林施主,随我進去吧。”來迎接林墓的是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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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墓不禁一愣,這個人看着頗有些眼熟,顧不得多想他連忙行禮道謝,跟着和尚走進了寺中。

走進寺院,沿着一條寬敞的石磚路往裏走,路旁松樹蒼翠,讓這寒涼的冬夜更顯幾分深沉肅穆。和尚引路,從幾座主殿的側面穿過,幾進院落,院落兩邊各有偏殿,主殿中閃動着燈火,偏殿卻是黑壓壓的靜匿無聲。林墓忐忑,師兄怎麽沒有出來接自己,難道他不在寺院中?

再往裏走便是僧人住的禪房,院子的兩側又有偏院,林墓卻也并不陌生,曾經他和周彤跟随沈昱便是住在偏院之中。走到一處禪房,和尚停住了腳步,向林墓合十行禮。

“林施主請進去吧,恕貧僧不能陪同了。”

林墓很想問自己師兄是不是在裏邊,可是又覺得這個陌生和尚又能知道多少,于是只能點點頭擡腿邁進了門檻。

禪房分為裏外進,外邊并沒有人,裏邊的房間亮着燈,林墓遲疑片刻走了進去。

禪房地上鋪的木板,地板上放着蒲團,一個人背對門口,坐在蒲團上對着佛像打坐。那身影似曾相識,卻并不是周彤。

打坐的人聽到了門口的聲音,輕輕嘆出一口氣,聽到沒有人說話,便費力地站起身來。

“梅太師!”看到那人轉過臉來,林墓微微有些驚訝。

“林博士,許久不見了。”

聽到這個稱呼,林墓眉心微擰。

雖然知道梅光玄是出使褚國的使者,然而深夜在這樣一個地方見到,林墓還是有些百感交集,他的手輕輕在袖口中揉搓,心中有太多想要問的事情,可是看到梅光玄的一刻又有些哽在喉嚨裏問不出來。眼前這個老謀深算的男人能告訴他幾分真話。

“林博士如今見到我竟有了十二分的防備。”梅光玄苦笑道。

半晌,林墓擡眼盯住梅光玄的眼睛:“他,木法沙回到草原了嗎?”

梅光玄沒有馬上回答,他看着林墓,任由他的神經越繃越緊,随着時間變長,林墓的心越來越沉。

“河中王讓我告訴博士,他可以聽到克魯魯河的水聲了。”

一句話,林墓的臉色瞬間變得紙一樣的白,眼淚在眼眶中旋轉,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他無數次想過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情景,可是真的聽到了依然壓制不住胸口翻湧的浪潮。

梅光玄也并不着急,只是看着林墓。

“他是什麽時候……“林墓努力壓抑着喉頭的哽咽。

“他胸口中箭,撐到黃州終究……“

“梅太師已經送他回草原了嗎?“

“還沒有。“

的确,梅光玄自然不便說,但是草原上的你争我奪早已不是秘密。經過之前的教訓褚皇似乎也失了心氣,這回即使納蘭禾汗阿勒達真的駕崩了,他也沒有了再動兵的意思。梅光玄如今就是實際上的中原之主,此次親自出使自然誠意滿滿,兩國不再刀兵正是百姓所期盼的。然而他的木法沙卻暫時回不去草原了。

等等,如果木法沙真的已經重傷不治,到現在,屍體不是早就……

“你是把他……“

“林博士難道不想到江北去,親自送他回草原?“

“梅太師難道會允許嗎?“林墓擡眼冷冷地看着梅光玄。這個人心硬如鐵,一心想要對付褚國,又怎麽會好心到允許他去中原。

“博士可知河中王為何會中箭?“

聽了這句話林墓心頭疑惑,眼光裏帶着探尋。

“河中王是在城下掠陣時中箭,可是為何主将掠陣要站的這麽靠近城牆?“梅光玄的目光凝厲,像一把刀子。

為什麽?林墓心中不是沒有疑問,兩軍交戰,你死我活,如何可以這般輕率,然而他後來又聽到阿勒達駕崩的消息,所有只當是木法沙心神大亂的緣故。如今梅光玄一句提醒,他心中一陣劇痛。

“一個人如果無法選擇的時候,他只能選擇離開。“

林墓的眼淚終于流淌下來。想起他離開豐都城的那一夜,他如何不知,那是木法沙的不忍心,可是他沒有想到,漁陽城下,木法沙可以為了他放棄自己的性命。一直以來,自己只是在怨怪木法沙對褚人的殘忍,可是他對待木法沙何嘗有更多的仁慈。他只顧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愛憎,卻沒有真正體諒過這個從小孤苦,好不容易得到阿勒達的疼愛的孩子,也是一個有自己無法割舍的情感的人,他甚至更加重情重義,自己逼迫他做出選擇,這是多麽的殘忍和自私。

看着林墓痛苦的樣子,梅光玄禁不住低下了頭,這個世界上多少事情都是捉弄人的。當年沈昱看着他的眼神,他怎麽會不知道沈昱的心意,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利用了沈昱。可是沈昱最終還是選擇放棄自己,成全了他。聽到沈昱死在獄中的消息,他不是不內疚的,可是那個時候,他心中滅褚報仇的火焰熊熊燃燒着,他一向心如鐵石,他是絕不會放棄的。然而,阿勒達死後,這鐵石似乎也随之崩塌了。

“你和你的老師來過這座寺院吧?“梅光玄突然開口。

林墓并沒有去看梅光玄,可是梅光玄卻并不在乎,只是自顧着說:“我們當年也只能從信紙上或者別人的口中知道彼此的消息。他沒有必要在這裏住下,可是他卻一定會在這裏住兩天,跟遠光和尚徹夜長談。“

說着話,梅光玄輕輕走到佛龛旁,擡手撫摸佛龛下的長案,這裏的青燈陪伴過他,如今燈還在,人卻。

林墓終于擡起頭望着梅光玄的背影,突然感覺眼前的這個心機深沉,冷酷殘忍的男人是如此的老态。

“老師一點兒也沒有怨恨你。“林墓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說出這句話來,曾幾何時,他是多麽替沈昱不平,他又是多麽怨恨眼前這個人,可是此時卻生出了恻隐。

“沒關系,即使他恨我也是應該的。我知他心意,卻從來都只是利用他,等将來見到他,随他怎麽對我。”

林墓走出禪房的時候,卻看到一個那個中年和尚等在外面。林墓跟在他的身旁往寺外走。

林墓轉頭問道:“大師在寺中多少年了?“

“也有十幾年了。“和尚的聲音沉穩平和。

“大師可記得寺中來過一位叫遠光的游方僧人?“

和尚擡眼看了看林墓,微微一笑道:“來寶相寺的和尚很多,貧僧想不起來了。“

昏暗之間,林墓又多看了這個僧人幾眼。和尚引着林墓出了寶相寺,直到回到了住處林墓才突然想起什麽問道:“還沒請教大師的法號。”

“貧僧鏡虛。”

林墓霍地心頭一亮,鏡虛,鏡臺,這雙眼睛真的很像當年在天臺寺中的那個鏡臺。

“大師這世上可還有兄弟?”

鏡虛看一眼林墓,雙手合十低頭沉聲:“貧僧已是出家人,紅塵再無牽挂。”

林墓愣了愣,是呀,這世間紅塵牽絆太多了,他又何必再管當年究竟是誰引兵入褚,誰對誰錯,恩怨都已成為過往,其中糾葛過程就更加沒有必要再知道了。

半月之後,梅太師率領着他的使團即将離開樂安,褚皇賜宴,依舊是樞密副使陪同,宴會上周彤卻沒有了之前的殷勤熱情,他的眉頭幾乎沒有舒展開來。前一晚林墓告訴他的決定讓他依然回不過神來。

“你說什麽?你要跟梅光玄一起回豐都去?”周彤瞪着林墓,與其說驚訝,倒不如說是困惑。“你忘了,你是怎麽離開那裏的。”

“我要送他的骨灰回草原去。”林墓平靜地說。

周彤哽了一下,良久才道:“是梅光玄慫恿你的?”‘

“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要把他送到克魯魯河邊,我要留在那裏一直陪着他。”

周彤的臉上眼看着變了色:“你要留在草原?阿墓,你知道你……”

“師兄,他……,我不能再讓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我曾經跟他說,生在江南的我再向往草原,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喀爾喀人,可是我現在很後悔說了這句話,如果我也沒有幾天好活了,那正好,我可以留在草原上,永遠地陪着他。”

“你只是覺得歉疚。”

“這還不夠嗎?”

“小安怎麽辦?就算不為我,難道你不為小安的前途考慮嗎?”

“我,我告訴你這些,就是為了小安。”

“我不是他的舅舅,我可沒有許諾要照顧他長大成人。”周彤冷笑。

“如果,如果師兄不願意代我照顧小安,我就只能帶上他一起去草原。”

“你!”本來的殺手锏反到克制了自己的要害。

“阿墓,喀爾喀人一定恨透了你。”

“是,我害死了他們的英雄。我已經為大褚做的夠多了,我只是想為我心愛的人做點什麽。”

林墓最後一句話戳在周彤的心上,他差一點不能呼吸。這麽多年的心事到了最後依然說不出口,他甚至争不過一個死人。

天崇門外,周彤将納蘭國的使團送出十裏,小安哭的天昏地暗,莫語将他摟在懷中,卻止不住少年的哭聲。莫語心如刀絞,這個孩子實在太可憐了,不過十來歲的年紀,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不知道是他爹娘和舅舅狠心,還是老天爺太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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