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探

3  探

日色向晚,殘陽透過灰蒙的窗在簡易的竈臺上映下幾片昏黃光斑,倏忽閃現後,一道影子遮卻過來,夾雜着幾聲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阿輕,你坐着就行了,不用來幫我。”說着話的女子随意把長發綁在腦後,一縷發絲從瑩潤耳廓上垂下,杏眼上盈着動人的笑意,正端着湯碗止住了想從座椅上起身的少年。

少年卻不聽,仍是上前接住了女子手中的餐碗,聞着湯的香味眨眨眼:“好香啊!姐姐怎麽今天做了這麽多好吃的?”

他把湯小心端在桌上,和小桌上平日裏難得可見的肉食放在一起,熱騰騰的飯菜熱霧在橙黃光幕中徐徐升起,驅散了屋內的寒氣。

“今天是阿輕生日啊?你忘了嗎?”郁欣拿指輕柔敲在少年額頭,寵溺地笑:“這都能忘?莫不是犯糊塗了。”

“我還真……忘了。”生日這詞對少年而言有些奢侈,但聽姐姐這麽說,還是忍不住彎下眉眼,接過郁欣遞過來的碗筷。

郁欣無奈,回頭看了牆上的鐘表一眼,“媽媽快回來了,要等等媽媽再吃嗎?”

“好!也給媽媽一個驚喜!”少年滿口應下。

“這算什麽驚喜……郁欣聽着少年的話忍不住笑道,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沉重的響聲,一道尖銳的女聲夾雜在中間,鋒利又刺耳。

“快開門!快開門……”

“媽媽?”郁欣神色一變,忙去開門,而方才還笑顏逐開的少年也站了起來,顯然是被不尋常的打擾吓到。

“他們來了!他們找上來了!”倉皇進門的女子顧不得解釋,拉着郁欣就往屋裏走,在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狹窄出租屋裏狼狽翻找着東西,口中喃喃着:“我們得快點走,快點走……”

“媽媽。”少年上前拉住女人的手叫了一聲,眼中滿是慌亂。

女人被少年打斷,這才回頭看了一眼一旁僵直不動的女兒和兒子,還有他們身後熱騰騰的飯菜。

“吃吃吃!還吃什麽吃!”女人把少年甩在地上,不管不顧叫着,“郁欣!快幫着一起收拾東西,沒時間了!待會他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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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門外傳來一聲重響,堅硬的門板劇烈的抖動着,一道粗暴的辱罵夾雜其間,把屋內三人的慌亂與恐懼堆砌至高峰。

“來了!他們來了!”女人抱頭絕望地發出一聲哀叫,“沒錢……我們沒錢還……怎麽辦……怎麽辦……”

郁欣眉心絞着,把摔在地上的弟弟抱進懷裏,姐弟倆在這恐怖又熟悉的暴擊聲下難以抑制的顫抖着,靠着雙方的力量得到一絲支撐。

“不行……不行……”女人惶急來回走着,随後把地上的兒子和女兒拽到竈臺邊,“咣當”把架子上的菜刀撞倒拿在手裏,表情是恐懼到扭曲的狀态,又似乎在末路中找到一個方向,唇角抖動着裂開一個弧度——“大不了……大不了我們和他們拼了……”

“……不要……”少年被狀若癫狂的母親吓得忍不住往後退,搖着頭無意識呢喃着,下一秒又被母親拉到身邊,推着他和姐姐往門口挪去。

“不要……不要……”

“嗬……”天光大洩,郁輕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被回憶的夢境壓得喘不過氣,醒來時發覺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又做夢了,這次夢見的是他十四歲時姐姐給他過生日的畫面,也是他最刻骨銘心的一個生日。

他起身下床去洗浴間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蒼白羸弱的青年,一張和他原先樣貌一模一樣的臉出現在眼前,不禁愣在原地。

是了,他穿書了,穿成了一個郁青的青年,他要做完任務才能重獲自由。

而那些關于自己的記憶,在這個世界都不重要了,那些回憶裏的人都不會再出現了。

郁輕看着鏡中的臉強自鎮定下來,随後憑記憶去客廳找到醫藥箱和從醫院帶回來的藥,費勁地給自己受傷的右臂換起了藥。

他邊換藥邊思考着接下來的對策,原主的記憶他已經接受的差不多,知道現在自己所在的世界除了同性可婚的背景外,和他原來的世界別無二致。

而原主也正值二十二歲,比他上輩子還年長兩歲。

按照原書進度,主角受白與舟要到差不多一年後才會出現在他面前,白與舟為了還債和供養生病的養母,高考後忍痛放棄進入大學的機會,帶着養母來明江市一邊治病一邊打工兼職,在明江市待了一年,摸爬滾打什麽都幹,最後因為樣貌出衆應聘進入一個高級會所“延灣”。

也就是在這個會所裏,倆人才有了初次接觸機會。

現在的郁輕自然是不會乖乖等到一年後再和白與舟相見,進度最好拉的越快越好。

在這個時間裏,白與舟估計已經來到了明江市,并且已經在明江市紮下腳根了。

他從原書的描寫裏推測出白與舟的大致所在地,打算下午就動身前去探探。

-

西城是明江市的老城區,後來政府把發展重心挪至東城,西城就開始漸漸衰敗,而位于東西城交界處的朗豐街則是其中最出名的城中村。

朗豐街的出名不止在于它的規模最大,還因為它是一塊難以管理的灰色地帶,在城中村人口混雜的掩護下存在着許多不堪入目的非法操作。

現今正是三月,寒暖相接,天空像是籠着一層薄霧,潮濕的空氣裏仿佛能擰出水來。郁輕換了套簡便的衛衣長褲,走在像是永遠也不會幹涸、遍布污黑濁垢的灰石板上,頭頂是交錯縱橫七零八落的電線。

再往上,是層層疊疊遮蔽天日的樓房,像從天而降的亂石,在地面上肆意堆壓着、擠壓着。

昏暗又逼仄的巷子裏彎折多變,沒幾處好落腳的地方。

郁輕緩步走着,邊走邊看着路邊的環境:破敗的磚房鐵架棚、門牆上明晃晃的紅漆穢語、面色麻木的急行路人……

眼前的場景和郁輕上輩子住的地方差不多,這不由得勾起了他記憶中的幾個畫面,讓他忍不住皺起眉來。

-

霧天潮濕,那些地上混雜着泥濘與各種垃圾的黑垢和黏膩的腥味像一張令人窒息的網,連同這昏暗的光線網住了來往人的毛孔感官,令人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壓抑。

郁輕腳步停在巷子裏的一間鎖鋪旁,這間鎖鋪門面很小,店臺建在地下一層,在地面開了個小門,透過短短五十米高的空隙傳遞東西。

店主是個中年人,裸露的上半身是猙獰面目的刺青,現在鋪裏沒多少客人,他正在專心對着鎖芯。

根據原書提示,白與舟住的地方離這間鎖鋪很近,後來還和鎖匠打過幾次交道,按理來說鎖鋪的老板應該對白與舟與他母親有印象。

“您好,我能向您打聽個人嗎?”郁輕彎下腰,敲了敲門板。

老板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帶着審視,半晌才道:“什麽人?”

“您認識一個叫白與舟的男生嗎?他和他母親就住這附近。”

“不認識。”中年人利落撇下這一句,又把目光挪回到面前的工具上。

“那……那您有留意最近有什麽新人搬過來嗎?”郁輕猜想或許這時白與舟還沒和鎖匠老板打照面,确實會有不認識他們的可能在。

“……确實有,南巷那邊,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人,搬來的似乎是一家子。”老板回憶着,手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郁輕記住他指的方向,朝老板道了謝,就尋着他的方向走去。

南巷的樓房比北邊的還密集,郁輕本想在房前找些住戶問問,還沒找到人,就聽見不遠處的巷子深處傳來一陣騷亂聲。

耳邊掠過幾個粗鄙的字眼,郁輕在巷口停下腳步,目光忍不住朝巷子深處探去。

巷子裏的光線更顯昏暗,郁輕仔細瞧着,才辨認出面前是三四個精壯男人的背影。

而地上還半跪着一個女人,正被身旁蹲着的一個青年攙扶着,郁輕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卻能從周圍沉寂如死的氣壓中察覺到些什麽。

男人與女人、跪與站、仰視與俯視、強與弱……

上輩子曾不止一次見到過這種被逼至絕路的姿态。

那些男人,正對地上的青年與女人單方面的進行一場淩虐與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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