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一更天過,街上的人已不如白日繁多。

本朝宵禁制度嚴明,深夜禁明火少外出,不然一律降罪,淩少非策馬疾行,他那位少年時的摯友已經十年未曾歸京,對這些條條框框不甚熟悉,若是找不到人,倒是件麻煩事。

天邊隐見一片丹色。

淩少非少時随父兄出入軍營,一見這便知是火光,且火勢不小,遂追尋過去,老遠就見蕭鑒昀歪歪斜斜坐在馬上,單手揉肩,如玉山将傾,既不前行,也不後退。旁邊的圍牆內火光沖天,燎的那顆棗樹也着了,小火星子随風落在他的發間,他卻連眉毛也不動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昀!”他大聲喊道。

蕭鑒昀側首,眉骨聳立,神情淡然,不等答話,道路盡頭行來一支軍隊,為首的百夫長吶喝道:“什麽人!見軍爺在此還不下馬行禮!!”

對方口氣沖得連馬兒都打了個響鼻,蕭鑒昀傾身去拍馬脖子,安撫道:“莫慌,莫慌。”

淩少非拍馬上前,朗聲道:“吾乃臨安将軍府的二公子,這位是忠勇侯府的小侯爺!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清楚,究竟該誰給誰行禮!”

臨安将軍淩兆城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家中次子淩少非生的出挑又身世顯赫,是未央都出了名的五陵少年,說話自帶豪邁矜貴之風,衛兵衆人一時不敢逼視,陸續低首,但仍有人憋不住的低語道:

“淩二公子的名號我聽過,可忠勇侯府幾時有過小侯爺?”

“是啊,不是只有一位瑞大公子?也沒聽說要繼承爵位啊?”

淩少非瞧着他們這竊竊言語的模樣便來氣,一鞭子抽下去道:“有膽子大聲點兒說話!”

為首的百夫長顯然頗為自傲,不欲他們同流,冷笑一聲,敷衍拱手道:“那恕卑職無禮,卑職等奉太子之命搜查反賊,方才依稀瞧見反賊自此牆逃走,不知二位公子看見與否?要知道根據本朝律例,知而不報視為包庇罪,要下大獄的!”

他最後幾個字口吻森然,咄咄逼人,淩少非皺了皺眉,嗤笑道:“喲,我好害怕呀!”他不以為意的看向蕭鑒昀,“不過黑燈瞎火的我是沒瞧見人,阿昀你瞧見了?”

蕭鑒昀沒有立刻回答,清俊的面孔一直微微偏向着燃燒的院牆內,若有所思狀。火光映在他剔透的眸子底部,留給衛兵的則是一片深邃的陰影,

“阿昀?”淩少非又出言喚他。

蕭鑒昀這才回首,輕飄飄道:“沒有,什麽也沒瞧見。”

那百夫長的眼神陰毒冷冽,如覓食的禿鹫,語氣滿是懷疑:“哦?那敢問小侯爺更深露重何故出現在此處?”

“閑逛路過呗,這有什麽可稀奇的!”淩少非不屑道:“況且這兒火勢這麽大,想讓人不注意到也難吧!”

“當真?”

“你什麽意思——”淩少非握着馬鞭的拳頭又硬了,正欲發作,就聽蕭鑒昀懶聲說:“确實不止于此。”

他忽的擺腰而起,在衆目睽睽之下上了牆。

別說一衆衛兵,就連淩少非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正疑惑着,就見蕭鑒昀蹲在牆頭,拿出随身攜帶的酒葫蘆,挂在劍鞘上,釣魚似的探進院子裏去。

院內的大火燒的轟轟烈烈,怒龍般翕張扭曲,濃煙沖天,幾十名官兵輪流撲火也全然沒有熄滅的趨勢,蕭鑒昀離的極盡卻面不改色,竟是半點不擔心被火焰波及,邊深入火腹烤着酒葫蘆邊搖頭埋怨,“要我說京城就是不如叢縣,管的忒嚴,晚上又是禁明火又是禁外出,想暖個酒都尋不着去處,好不容易撞上這家走水,火燒的這樣旺,左右救不回多少財産,還不許我借個火麽!”

淩少非:“?”

淩少非:“????”

何止是他瞳孔地震,旁邊那百夫長更是瞠目結舌,就差把“你有病吧”幾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壺身被烤的通紅,酒塞在壺口被沸騰的酒氣頂的彈了兩下,險些脹飛,蕭鑒昀這才翻回馬背,身子輕盈穩健,他颠了颠壺底,被燙的一縮手,“嘶嘶”直捏耳垂,神色卻很是滿意。

“要不要來點兒?”他對那百夫長招呼道。

對方不答,嘴角瘋狂抽動,蕭鑒昀也不跟他客氣,旁若無人的豪飲起來,透明的酒液順着削薄的唇角溢出,劃過輪廓銳利的下颌骨,沾濕了他清晰的喉結。

“我想起來了大人。”有人看不下去了,在那百夫長耳畔低聲告狀道:“忠勇侯府十年前确有送一個兒子去外鄉養育,為着的是那件事……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此子歸京,怕是早已養廢,所以行為乖張荒唐,不奇怪。”

“晦氣玩意兒!”那百夫長聞言狠啐一口,露出厭棄之色,惡聲對淩少非道:“叨擾了淩二公子。”遂揚手示意他們離去。

一衆衛兵走遠,淩少非耳力驚人,将這番議論聽的一清二楚。不免唏噓。

“阿昀啊阿昀。”他痛心疾首道:“你的名聲本就被你家二娘嚯嚯的稀碎,這下更是要雪上加霜喽。”

風聲迎面,淩少非下意識的舉手一抓,穩穩捏住蕭鑒昀擲來的酒壺。

“別是還要我喂你吧!”蕭鑒昀挑眉,神采飛揚。

他竟是半點兒不在意流言蜚語,還有心思打趣兒,淩少非愣怔了一瞬,迅速被感染,不由得好笑。

他從善如流的就着壺嘴飲一大口,熱酒辛辣,将他的五髒六腑都暖活了,打心底生出豁達來,“也是,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管他人嚼舌根子!那百夫長看着便是奸懶饞滑,溜須拍馬之輩,也不知是怎麽當上的官兒。”

“你也說他善溜須拍馬,有官兒做不要太正常。”蕭鑒昀輕夾馬腹,調頭徐行,“不過我方才也沒說實話就是了。”

“嗯?什麽意思?”淩少非緊緊跟上,詫異道:“你該不會真是撞見反賊了吧!”

“撞見是撞見了,是不是反賊嘛,有待商榷。”蕭鑒昀淡聲道,他半身挺拔,在月色下器宇軒昂:“疑案從無,就當不是好了。”

“你怎知不是?”淩少非凝重道。

“你怎知就是?”蕭鑒昀懶懶回:“淩二,別人雲亦雲好麽?聖賢書上說人看待世間萬物要有批判的思維,要從多個角度,要有自己的想法——”

“哪位聖賢說過這話?”淩少非“啧”了聲,面色稍霁道:“我怎麽不知道?”

“嘶——”蕭鑒昀作沉思狀:“是孔子?不是,孟子?好像也不是,莊子——”

“我看是蕭子吧?”淩少非撇撇嘴,拖腔拉調。

蕭鑒昀大笑出聲。

淩少非有些無奈。

“阿昀,我知你心有不平,喜歡唱反調,但有些事兒你心裏想想也便罷了,嘴上輕易說不得,仔細惹來殺身之禍。”

“哦?”蕭鑒昀捏着缰繩:“怎麽個殺身之禍?”

“你方才沒聽他說麽?這是太子的懿旨,明日太子登基為帝,那就是聖旨。”淩少非說:“聖旨即天意,就算是皇上的血親也不能輕易違背,否則就會掉腦袋,我大哥說的,這叫伴君如伴虎!”

“好一個伴君如伴虎。”蕭鑒昀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今日之事我不會說出去,你放心吧。”淩少非說:“好啦別生氣,說說你在叢縣的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麽吧,我委實好奇的緊。”

“鬥蛐蛐兒,趕豬,紮牛尾巴,哦!還有殺鬼!”蕭鑒昀說。

“殺鬼?”淩少非愣住。

“是啊,改天帶你見識見識。”蕭鑒昀吊兒郎當的挑眉,舉手反握劍柄。

“可拉倒吧,你那木頭劍連雞都砍不死。”淩少非上前按住他作勢要拔劍的手,笑言:“況且天子腳下,王氣縱橫,哪兒來的鬼。”

“是你不信還是天子不許你信?”蕭鑒昀似笑非笑。

“本朝禁談鬼神之事,人為宣教制造恐慌者,鬧市口斬。”淩少非的語氣有一刻的肅殺:“不過我等男子漢大丈夫,确實不信。”

蕭鑒昀松了手,懶怠的按了按後頸,餘光輕掃——不經意間他看見一條白紫色的“蜥蜴”于淩少非的肩膀處探出腦袋。

那是一條“敷殆”,此前一直藏于那百夫長的腋下。

黑夜中,敷殆頭部扁平,細細看去竟是一張詭笑的人面,翹起的尾部形如倒鈎,晃動間插向淩少非的喉嚨——它能将病氣注入目标體內,換取精氣供己吸食,久而久之目标會纏綿病榻,它已經通過此徑為那百夫長無聲無息的除去了若幹擋路的對手,致使對方一路平步青雲。

淩少非渾然不覺,只因尋常人瞧不見“鬼”之一物,就在倒鈎即将刺穿他脖子的時候,“叮”一聲,一道淡藍色的光華将其擊落!

敷殆幾乎是瞬間被挫成齑粉,蕭鑒昀按住被彈響的劍刃,面色如水。

他拔劍的動作迅疾無影,淩少非半點沒看清,唯有那明黃色的劍穗顫顫,證明此劍方才有出入劍鞘。

淩少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訝異道:“看你老擺弄這木劍,莫不是有什麽來歷?”

“可不敢說。”蕭鑒昀拔劍塊,還劍歸鞘的更快,白眼直翻:“畢竟你朝的規矩列張紙能比壽星爺的長壽面還長,我得劍神附體的故事若傳出去,還有命活麽?”

“你這故事妙,必得留的明日去旎芳閣說給白姑娘和她的姐妹們聽。”淩少非相當配合的撫掌笑道:“保準連搜神傳和山海經都沒人看了。”

倆人插科打诨,蕭鑒昀信馬由缰的走了兩步,忽道:“哪個白姑娘?”

淩少非:“你腦子壞啦!旎芳閣的白荷白姑娘你不記得?”

“哦……最白的那個?”蕭鑒昀說。

“是最溫婉最美麗最才氣縱橫的那個!”淩少非舉手給他一拳,“你小子不是還特意給人家定了品纖居的織金緞披帛衫裙,說這輩子沒見過仙女下凡,瞧一眼靈魂都得到了升華,再見時必得以千金之禮相贈——”

“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蕭鑒昀“嗯嗯啊啊”的應着,漫不經心的目視前方,腦海裏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是那“反賊”。

兔起鹘落間的邂逅,模樣瞧的不是十分清晰……連是男是女都沒能分辨,可是——蕭鑒昀砸了咂嘴,複又舉手按了按自己的後頸。

那雙手冰涼細膩,從這裏滑過去了。

反賊?

蕭鑒昀輕啓唇角。

淩少非自是希望他只是偶然撞見一無關緊要的路人,別是真碰見了什麽反賊,可誰能想到他蕭少爺是打心眼兒裏在期待這件事的呢!

反賊……

若真是就太好了,他無心之舉竟得以推波助瀾,也是啊,如此有趣的天子王城,不攪個雞犬不寧怎算痛快?

“咦?阿昀。”淩少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的包袱呢!”

“嗯?”

蕭鑒昀下意識的回身摸馬背,摸了個空。

“明明剛剛還在。”他疑惑道。

“老天!那是你花千兩買的品纖居!!是你要送給白姑娘的織金绫羅緞子!!”淩少非震聲大呼道:“丢啦?!”

蕭鑒昀:“唔……”

“幾時沒的!”淩少非急道。

“對啊幾時沒的……”蕭鑒昀看起來也不太着急,黏黏糊糊的嘟囔,手在身上亂摸,“總不能是被賊人順手牽羊,誰能近的了我的身——!”

他說着說着,聲音戛然而止。

淩少非斜眼觑着他,幽幽道:“你确定?”

“……”

蕭鑒昀不太确定了,畢竟剛剛确有其人近過他的身。

——就是那“反賊”!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