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真相（三）

第66章 真相（三）

◎前緣◎

“林施, 你當時，為什麽不見我哥？”秦塵斟酌着語氣，怕讓她以為自己是在質問。

“當時……”

林施還沉浸在自己曾見過秦策的回憶裏。

乍一聽到秦塵的問題先是回憶了一會兒, 畢竟有寫讓人不愉快的東西，記憶會開啓保護模式，選擇模糊掉那段經歷。

“那時……我應該不是不見他，而是不想見任何人。”

林施代入當時的自己。那時被帶回了警局，出于未成年人考慮, 不能進行單獨審訊，但林施的舅舅一家死去後, 她已經沒有了親人。按照刑訴法的規定，只能讓社區居委會派代表到場。

社區派了一個阿姨，對于林施的遭遇她無一不知，于是也對林施表示同情甚至在聽到這麽一個小姑娘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了三個人後，第一反應是：真的假的？

這也是在場警官的疑惑。

阿姨苦口婆心：“施施啊，你給警察叔叔和阿姨說說, 你到底為什麽要……”

“那你照實說了？”

“當然, 那時候我才多大，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實都說清楚了，從去到山裏開始說起。”

然而正是因為事實太過荒誕，大家都沒人相信。無論是現場還是監控，都沒有看見林施所說的黑氣。甚至有警官疑心确實存在不可言說的奇妙現象，但是在熬了三個大夜逐幀分析監控視頻過後，最終嘆了口氣。

“後來他們幹脆給我做了司法鑒定。結果預料之中, 幻想, 甚至是妄想。”

之後事情就簡單了, 按照法律程序, 林施被送進了東城精神病院。

剛進入精神病院的那幾天，林施并沒有感覺到有什麽不同。這裏每天都很安靜，全是穿着藍白色病服的病人；但又很瘋狂，每天醫院的各個角落都上演着各種戲劇。

“不過，話說回來，”林施笑了一下，“一開始不見人，還有一個原因。”

“是什麽？”

“是黑氣，”林施記得很清楚，“一開始我在醫院的時候，竟然還能看見黑氣，但那時候我不太确定這東西到底是這種古怪的異形，還是——我從小看到大的鬼。”

“那你說的那句……殺的不是人的意思是？”聽明白了的陳國安開口問道。

“我以前給秦塵他們說過，我能看見鬼，或者說一些死去的靈魂，不用驚訝，這世上幾十億人，總有人有一些大家為之驚奇的怪異能力。所以一開始我把這些影子當作了鬼魂，沒有過多放在心上，畢竟在家裏看見鬼魂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林施被一輛警車送回了家，回到家裏，舅舅舅媽看見她在門外，竟然也不覺得詫異。反常地噓寒問暖，要她快點進來。

小林施看他們身上黑氣森森就覺得事情不對勁，于是留了個心眼，她和往常一樣，以一種要死不活的冷臉對着他們，随後回了自己住的小閣樓。

她記得那時候才夜裏六點多，但這邊基本上四五點就黑了。由于心裏有事兒，林施一直注意着他們的動靜，就等着看她所謂的“舅舅舅媽”露出破綻。

誰曾想，這個破綻有些離譜了。

“他們的表情和行為非常怪異，就像是……”林施措辭，打了個比方，“一個人穿了不合身的衣服、或者一個動物突然套上了人皮，有些地方緊了、有些地方還是松弛，導致一扯一笑都充滿了荒誕感。”

同時，“它們”的眼神裏充滿了新奇，止不住對家裏的各種東西摸摸蹭蹭，一看就十分陌生。

那時小林施第一反應就是先出去再說，她匆忙跑進表弟的房間，這破孩子雖然平時嘴碎又嬌氣，但小林施也不至于想讓他死。

然而她推開房間，只看見了一張人皮鋪在了床單上，地上不明□□和血液混合在一起，“人皮”周圍冒着黑氣，那黑氣像是察覺到有人來，漸漸凝成了一個人形，從窗戶逃了出去。

小林施心跳加快，起了雞皮疙瘩，直覺這次的事情已經超出了認知範圍，但猛地感覺到身後有種被人盯着的感覺。

她緩慢地轉過了頭，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你、幹、什、麽、呢？”

“舅舅”的表情變得猙獰，剎那間朝着小林施沖過來——

“砰！”

房間門被推得重重一響！嬌小的身軀從縫隙中穿過。

小林施眼看着來不及了，餘光瞟到了廚房，趕緊拿了一把砍骨頭的大刀——這把刀是外婆家祖傳的大骨刀，平時砍豬骨頭很利索。

“可沒等我下手，它們忽然掙脫了、軀體，就是一團氣被膨脹到了極致，然後從身體裏爆開，頓時血肉四濺，等我回過神來，已經是一地殘肢了。”

“最後它們化作兩個人形，其中一個再次過了一張皮，朝着我沖了過來，我就下意識砍過去。”

“所以，恰巧這時就被路過的鄰居看見了？”

“是。”林施無奈搖頭，當時她想看見了就看見了，反正這場面她一個人也處理不了。

可誰知道，等來的卻是關在精神病院。

“當時同樣的話我說過不下二十次，但沒有一個人相信。後來做了精神鑒定之後，我幹脆就誰也不見了，關精神病院就跟關吧。不過……我本來以為自己要在裏面帶一輩子，或者哪天受不了，就幹脆自我了結好了。”

“可，大概是我尋死的心不夠堅定，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我第一次迫切祈求，我想要活下去。”

正是這一絲求生意志，讓系統抓住了機會，從而達成了交易。

“我的底就這些了。”林施攤手手，“真的，全榨幹了，一點也沒有了。”

“噗嗤，”陳國安忽地一笑，“小姑娘挺可愛的。”

聽完林施的話，秦塵聯想到秦策視角的描述，語氣裏帶了一絲歉意道：“你和我哥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也就是你舅舅帶你去深山玩那天，其實那天是游戲追蹤我哥，想要滅了他這個“bug”，而你舅舅……就成了倒黴鬼。”

所以一定意義上，林施是因為秦策才卷進這個游戲的。

“幹嘛用這種語氣，”林施胳膊肘輕輕碰了一下他，“有沒有想過，沒有你哥，我早就凍死或者餓死在那深山老林了。”

遺憾的是，林施一點也想不起當時那個警察的樣貌，只記得那一身警服。

……

秦策的信主要是告訴他們游戲的目的以及他搜集到的線索，希望他們能夠阻止侵入。

用秦策自己的話來說，并不想當什麽拯救世界的英雄，只是看到那麽可怕的生物，覺得同胞不應該被吞噬。

“在我之前已經有第一批人，我也算承他們的遺志，阿塵，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不如，就試一下嘛。”

這人間行人匆匆，善惡是非萬般，惡人不該被一段程序審判，我們的世界，也不能被外人占領。

＊

後半夜，秦塵說自己想先一個人待一會兒，于是就只有林施和陳國安在桌子邊。

陳國安倒是對林施這種內部人員的身份挺好奇的，并且對所謂的系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想到現在并沒有說什麽要緊的事，于是林施就遂了他的願，解禁了K。

一個光幕出現在虛空之中，正中央是幾個字母kd2230，也是K名字的來源。這還是林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系統。

陳國安自己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你這個系統，有點低級啊。”

林施：“……”謝謝。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一看林施的表情就知道她誤會了，“我的意思是，K很低級，所以幾乎不會被主系統注意到，因此你關不關它都沒有影響。這個小系統的功能是什麽？”

“一個帶我進入副本的媒介，同時也會發放系統獎勵，還有就是一些增加血條、清除障礙的buff。”

“那就是了。它的程序非常簡單，更像是工業化生産出來的低級機器人，沒有自主意識，所以也不會主動向主系統彙報。但會受到比它更高級的系統支配，不過這樣的系統應該數量很大，主系統也沒空檢測到這裏。”

陳國安待在副本裏的這些年也不是白白浪費時間，他本來就是計算機專業，利用這麽些年參明白了這個游戲的一些程序設置。

“那有沒有可能，将這個系統，為我們所用？”林施靈機一動，這個想法早就盤旋在她腦子裏。

卻遭到了拒絕：“要加入程序得找到控制系統，目前來看不太可能。”

“不過——我可以切斷它的上級支配系統，也是為了萬無一失。”

“行，那就切斷！”林施立馬道。切斷也行，而且K的任務只是帶她進副本，只要它成為了一個獨立系統，林施就有辦法利用一下這個低級系統。

“陳大哥，你有沒有想過，跟我們出去？”林施看着陳國安，心裏一動。

“……”陳國安沒說話。

于是她有加了把火：“秦策……估計兇多吉少了，您的弟弟他……我們現在都知道了這個游戲的目的，此時片刻的快樂何嘗不是陰謀的一環，您的妻女本不應該被困在這裏，她們大概也不會想您困在這裏。”

“更重要的是，要破壞游戲，就需要專業人士，我們這邊，就只有您了。”

林施說得是真心話，她覺得既然是游戲，那要破壞就必然少不了程序員。

陳國安沉默了半晌，沒有立即拒絕，但也沒應下來，只說他一邊改造一邊想想，然後就帶着K回了女兒的房間。

林施又一個人坐了會兒，直到聞到了一股子酒味，才發覺坐在外面的秦塵不知道什麽時候找出了一瓶酒。

“要不要來點？”見林施過來，他揚了揚手中的酒瓶。

“當然。”林施輕笑一聲，抓過酒瓶自己倒上了。

“還在想秦策的事？”

“嗯，”秦塵點點頭，“我在想，當時我哥是什麽樣的心情。”

“還能什麽樣，不就是和你我一樣，”林施輕哼一聲，“秦塵，你哥他并不脆弱，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一定是他願意并深思熟慮了的，何況他能夠被系統追殺，就說明他有多強大，強大到被系統忌憚，所以——”

林施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這一生，即便無人知曉，也重于泰山。”

秦塵擡眼看她，眼神中蘊含着一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況且，這不是你我知道了麽，他，和那些第一批進入游戲的人，都是無名的英雄。”

如果他們成功了，必然是無人知曉，太陽照常東升西落，沒有人知道一場危機悄悄消弭。

但如果失敗了……不知道多久之後，一切将傾覆。

“你說得對，也不可惜。”秦塵舉起杯子。

“不過，你決定要來拯救世界了？”

“什麽拯救世界，太中二了！我這不是完成救命恩人的心願嘛！”

“那作為救命恩人的弟弟，”秦塵輕聲說，“多謝了。”

“幹杯。”

“……”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