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 溫沉如×岑然

90   溫沉如×岑然

◎你願意帶我走嗎?◎

【一】

宜城連日陰雨, 暗沉的天際連成一片,擾人心緒。

溫沉如這幾天的運氣也很差,先是大學裏的學生會宣傳工作出了點纰漏, 他作為副主席, 只能考慮授人以漁,引導各分會部長處理輿論。

這兩年溫兆對他的培養也愈發嚴格,生産高純硫酸鋇那幾家大廠的關系都全權交由他疏通。

連軸轉了幾天,好不容易磨到同關鍵人物的會議, 車底盤被頂了一下, 燃油表很快降到E。

附近是宜城尚未開發的地方,還保留着幾十年前的風貌,攤販店鋪擁擠地湊着,灰塵的古樸味道迷漫, 一身西服的他顯得格格不入。

溫沉如給好友的汽車保養店發了定位,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

這下恐怕沒法準時趕到了。

心情愈發煩躁。

“你這車油管破了。”

身後簇然響起一道聲線幹淨的女聲。

溫沉如攏着的眉心尚未散開,因而語氣也不似平常那麽溫和, “我知道, 用不着你說。”

他是所有人口中從不出錯的溫家長子, 待人寬和,這算是他第一次對人态度如此惡劣。

溫沉如轉過身,想同她道歉,卻見她已經彎下腰去察看車身的情況。

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 留着一頭短發,穿着樸素至極,臉上還沾着烏黑的油漬, 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她像是并不在意他言辭中的攻擊性, 兀自道:“這附近除了我們那, 五六公裏內都沒有修車的地方,你很急嗎?”

溫沉如:“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你後備箱有千斤頂沒?”

“有。”溫沉如從未見過如此率性的女生,“怎麽了?”

岑然看都沒看到,視線在地上漏的一灘油漬上游走,“說不定只是零件松動,不是什麽大問題的話,我給你修一下就好。”

見溫沉如凝滞在原地,她抱臂看他,“好心幫你修車,怎麽還磨磨唧唧的。”

千斤頂有些重,溫沉如見她身形清瘦,正欲搬至地面,卻被她利落接過。

将工具組裝好後,她熟練地做了準備工作,不等溫沉如反應過來,就已經鑽進了車地下。

“螺絲刀遞給我一下。”

“挎包裏有幾根塑料管,你都拿給我,我給你換上,暫時還能頂一陣。”

她說一句話,他就遞一樣東西,全程安靜地只能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響。

白皙光潔的額頭露出來,溫沉如避無可避地看到了一雙清澈的眸子。

幹淨而美好,像是從未見過世間污濁。

讓他想到了同樣不谙世事的妹妹。

直到她三下五除二解決完他的難題,從那個塞地鼓漲的包裏掏出一個塑封收款碼,溫沉如眼皮跳了跳,好友都說他太沒防備心。

溫沉如是吃一塹長一智的人,想着就算她要訛個一兩萬也只能認栽,畢竟他現在真的趕時間。

“塑料管成本60,人工費30,一共收你90。”

“……多少?”

聞言,岑然這才擡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你得慶幸不是油濾器後面那個三通閥壞了,不然我可得要你大幾百。那東西比較貴,你想講價都不行。”

“轉過去了。”

岑然見點點頭,轉身就走。

先前還在焦灼的人卻忽然叫住她,“你在哪個修車行工作?留個地址,我以後專程來拜謝。”

岑然覺得這人忒有意思,明明長着一張英俊的臉,說話卻帶着股古板又嚴肅的味道。

她沒什麽形象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就是一打雜的,算不上什麽工作。倒是你,怎麽這麽有意思。”

溫沉如活了十九年,人人都說他太過無趣。

他凝着她彎着的眼睛,生平第一次體會心悸的感覺。

很陌生。

【二】

那個項目最終順利談下,溫沉如和能動學院的教授一起實地踏勘了無數次,收集了多項數據,對蒸汽餘熱進行了回收利用,很快推廣開來,在業內口碑頗佳。

溫沉如于是經常去岑然所在的那家車行,店面破舊,就連木凳上的磨痕都是新傷蓋舊傷。

後來他已經習慣在這裏坐下,看她忙碌。

時間長了,溫沉如發現,她活得實在肆意,從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專心做着當下的事。

偶爾閑下來時,她會拿着從隔壁收廢品的老頭那淘來的賽車雜志看。每當這個時候,她的眼神都會變得專注又認真,好似透過那小小的紙面,窺見了缤紛多彩的世界。

盡管在此刻看來,那麽遙遠又觸不可及。

兩人逐漸熟悉後,溫沉如從車行老板那無意知曉了岑然凄慘的身世,父親在一場賽事中車禍去世,母親沒隔多久因哀思過重離世,連一點存款都沒留下。

車行老板娘看她可憐,手腳麻利,腦子也聰明,便留下了她。

溫沉如以高于市場價許多的價格買下了車行,卻并沒有告訴她,只暗中減輕着她的工作時長,讓各種前來修車的人給她小費。

然而她的生活似乎也沒有變好,還是穿着那件洗的發舊的白T恤。

直到有天,溫沉如終于忍不住道:“你才十六歲,這樣存錢得存到什麽時候才能實現你的賽車夢?”

女孩從紛雜混亂的環境中掀眸看向他,“我知道這樣會很慢,但一步步走,人生幾十年,總有實現的那一天。”

“我不甘心在這間車行過一輩子。”

她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身上那股堅韌的勁像一株永遠向着陽光的向日葵。

溫沉如聽到她說:“所以呢,你願意帶我走嗎?”

【三】

溫沉如已是成年人,但他始終是一個正常男人,平白資助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實在是太奇怪了,若是單獨給她找個住處,給她安排學校也行,不過難免落人口舌,女孩子的清譽畢竟重要。

再三思忖之後,溫沉如說服溫兆收養岑然。

當然,免不了一頓家法伺候。

母親陳緒攔了又攔,才讓他不至于直不起身,卻也極其狼狽,在家休息了好幾天。

好在溫幾栩很喜歡這個突然出現的姐姐,兩人根本沒有磨合期,不出半日就玩成一片,傍晚之際,溫幾栩還拽着岑然不肯放手,軟聲軟氣道:“我喜歡岑然姐姐,爸爸媽媽,可以讓她給我當姐姐嗎?”

溫兆向來疼妻子,陳緒見女兒這麽黏岑然,加上心疼她的身世,便應允了下來。

既然決意要收養,溫家孩子有的,岑然也不會缺。

岑然開始像正常的孩子一樣上學,雖然中途辍學了幾年,但她實在勤奮,遇到解不了的高中數學難題,溫沉如給她講完思路,她很快就能舉一反三,倒也沒落下太多。

最主要的是,溫幾栩這個作天作地的小霸王,誰的話也不聽,唯獨最聽岑然的話。

漸漸地,溫兆也默許了岑然的存在。

溫沉如同舊友在酒吧敘舊,被周家大公子問起,他對家裏那位‘妹妹’ 是不是有別的想法。

他淡聲解釋:“真的只是當妹妹養的,跟栩栩沒什麽不同。”

看穿一切地周大公子笑:“怕不是在等別人成年?”

溫沉如斂眉,無論怎樣聲明,似乎都沒人相信。

杯中酒液被衆人嚷聲着一飲而盡時,他才察覺有些醉了。

只是,見底的杯沿中,為何會出現她的笑容?

溫沉如想,他大概是真的醉了。

【四】

岑然成人禮那日,溫沉如以兄長的身份參加。

宜城一中的學生非富即貴,幾乎人人都穿着精心定制的晚禮服。溫沉如也托遠在海市的合作夥伴,買了一件國際品牌的禮服,不是什麽私人定制,但也足夠體面。

當她穿着禮服踏過象征着成年的那道拱門時,溫沉如的心也像是驟然被擊中。

他避讓開她的視線,她卻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沉如哥,你不舒服嗎?”

溫沉如搖頭,心跳卻不可抑制地加快。

他本以為一切都将這樣緩慢而又平凡地發展下去,岑然會去外地念完一所普通的大學,畢業後會找一個男朋友,帶回家時,客氣而又禮貌地讓他叫他哥哥。

就像最初所計劃的那樣。

可是自岑然成年後,軌道開始偏離。

她受邀加入了國內的一支車隊,用贏來的獎金還清了這些年來溫家對她所有的資助,搬離溫宅那日,溫兆氣得面紅耳赤,卻沒有指責岑然一句。

賽車是溫家的禁忌。

偏偏溫幾栩也喜歡。

在岑然留在溫家的那幾年裏,溫幾栩究竟又受了多少潛移默化的影響,早已無法估量。

“阿然……”溫沉如将她的行李搬下,卻不知為何胸腔湧上一抹澀意,“你真的打算離開嗎?”

“是的。”她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沉如哥,謝謝你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這次機會難得,我不想錯過。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你能在電視上看到我。”

溫沉如駐足在原地許久。

她眼底的光芒依舊未變,仍保留着初見之時的幹淨、美好。

這樣也是很好的結果。

沒有規定人必須按照世俗的标準活着。

能夠有熱愛的、并願意為之付諸一切的夢想,太難得。

溫沉如強扯出唇角的笑意,緩聲說,“期待着你捧着獎杯的那一天。”

他的心,卻為何一直在下墜。

像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五】

岑然果真闖出了一片天。

僅半年的時間,就已經小有名氣,再見她時,她剛從賽場上下來。

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卻讓溫沉如覺得刺眼。

岑然解釋說是車隊的同事,晚上正好一起吃飯,她請客。

席間,那男人一直在給她布菜,同她有說有笑,反觀沉默寡言的溫沉如,像個插足他們之間的局外人。

飯局結束後,男人提出要送岑然回家。

昏黃路燈下,岑然側目望向他,眼裏含着笑意,“可是我男朋友打算送我,你說是不是?”

‘男朋友’三個字,刺激着溫沉如埋藏在心底的野獸。

他上前一步,牽住岑然的手,宣誓着主權。

等人離開後,岑然松開他,“謝謝沉如哥剛才陪我演戲。”

掌心晃蕩在寒風中,溫沉如的心也一瞬間變得空落。

“如果我說,我想假戲真做,你會同意嗎?”

路燈下,寒風瑟瑟,正如他忐忑的心情。

岑然凝着他,一字一頓道:“溫沉如,我喜歡賽車,我一輩子也不會放棄賽車,你要明白,開弓沒有回頭箭。”

他那樣古板的一個人。

要為了她打破守舊的觀念,打破僞兄妹的倫理束縛。

打破溫家的禁忌。

溫沉如又怎會不知。

但他還是将她緊緊地擁入懷中,覆上她的唇,溫柔地含吻着。

“阿然,我不能沒有你。”

【六】

兩人确認戀愛關系後,不能見面的日子,溫沉如總會給她發很多的消息,報備自己枯燥而又乏味的日常生活。

相比之下,她的生活真的變成了雜志裏的那樣。

燦爛,鮮活,熱烈,灑脫。

這四個字,同溫沉如仿佛背道而馳。

他成了等待着她回首的那一個,工作疲憊至極之時,哪怕是收到她一句簡單的語音,也覺得無比開心。

像個情窦初開的青蔥少年。

他們算是地下戀,被溫幾栩無意撞破後,溫沉如心下一沉,擔心溫幾栩告訴父母,誰知那小霸王抿嘴偷笑說,你倆總算在一起了,還幫着他們隐瞞。

溫沉如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

岑然卻收到了國外另一支更優秀車隊的邀請,拿到offer那天,她興奮地拽着他的手,激動地語無倫次。

就連對賽車不甚了解的溫沉如,都聽說過那個車隊的大名。

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

溫沉如知道,她不會放棄。

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僅存一絲希望,她也會堅持到底。

可他卻舍不得提出分手,岑然主動在微信上聊了這件事,将啓程的國際航班發給他。

[對不起,我們之間的阻礙太多,我已經把我們的事告訴了溫伯父和陳阿姨,如果他們同意,你送我最後一程,我就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那晚,溫沉如被溫兆鎖在書房,任由他将書房裏東西砸得亂七八糟,無論他怎樣聲嘶力竭地吶喊,溫宅裏的所有人都站戰兢兢,卻無人敢替他打開那道門。

時間指針滴答轉動的那一刻,溫沉如砸爛了玻璃碎片,向來端莊守禮的人用自殘威脅的方式,在腕間留下了鮮紅的血跡。

所有人落向他的目光都帶着不解和惶恐。

溫兆更是橫眉怒目,靠着降血壓的藥,顫抖地指向他,“溫沉如,你敢離開這道大門!”

“抱歉,爸,我不能失去她。”

窗外雷雨大作,溫幾栩趁亂裝作肚子疼,吸引了父母的注意力,溫沉如逆着風雨追了出去,一路驅車狂飙。

航班因雷雨晚點,連上天都在給他留機會。

可是直到他趕到時才知曉。

岑然離開的航班,是在前一天。

上天給他機會又如何呢?

她離開的那樣決絕。

原來,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的敗局。

【七】

她是真的走了。

溫沉如花了很多年才适應沒有她的日子。

溫幾栩也長大,遠赴國外留學,往日熱鬧的溫宅,陡然變地蕭瑟起來。

可她留下的痕跡,卻不曾消減半分。

岑然成了他的禁忌。

溫幾栩偏愛在他面前提起,篤定是他的懦弱氣走了岑然。

溫沉如閉口不答,內心卻千萬遍問過自己。

如果再來一次,他是否會為了她,拼盡全力。

重逢那日,岑然望向他的神情淡然,他的心卻已澎湃燒灼。

他們像是久旱逢甘霖般熱吻、緊貼,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又仿佛說了千萬句。

“我是為了栩栩回來的,不過,未來還沒有定數。”

她這樣告訴他。

溫沉如锢緊她的腰,“你去哪,我就去哪。”

岑然笑了。

“這麽能追,有本事,追我一輩子啊。”

溫沉如用力地吻上她的唇,宣洩着多年來的空寂與愛意。

“好,追你一輩子,絕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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