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個人

一個人

賀汀擡起的手放下了，兩廂沉默了許久，直到任星星再次打開平板播放電視劇，倍速直接調到了5倍速，臺詞像是在說外星語。

賀汀輕聲嘆息，站起身說：“那我走了。”

任星星沒答話，只盯着平板看，好像她在很認真地看着那部劇。

賀汀于是去房間收拾了一下東西，就離開了。

平日裏也沒覺得門鎖的聲音這麽響，但今天明明面前在放着超大音量的電視劇，耳朵卻還是聽見了那一聲關門聲——任星星又忍不住了，和劇中的女主一起哭起來。

賀汀在小區門口坐了很久，一直到十二點，才驅車前往聆春湖小區。這裏的房子是她回國之前，拜托國內的朋友幫忙找的，按照她的要求，生活便利、周邊安靜，當時朋友還特意提到了這裏能看到聆春湖，當年還是熱門小區，要不是近些年政府大力發展新區，怕是也難求安靜。回國之前，任星星突然也說要一起回來，還拜托她幫忙扮演情侶，好讓任星星唯一的姐姐安心，即使性向無法改變，但她也尋找到了能一生相伴彼此照顧的伴侶；賀汀當時也沒想太多，就答應了。只是回國之後遇見的人、發生的事，都讓這件事情沒法再繼續，她只能失約，提前結束這場表演。

那天與江因月重逢，她覺得像是一場夢——剛出國時候她也總會夢見江因月，雖然大多數時候是糟糕的分離，但也偶爾會有溫存的相擁；只是夢裏無論如何，醒來卻只剩下空空的自己，她的身邊再沒有江因月這個人了。江因月說愛她，但又只想這只是個秘密，她說受不了世俗的眼光，可是她有沒有想過賀汀也活在塵世之中呢。

江因月是殘忍的，她接受愛的時候那樣懵懂，在賀汀選擇保持距離的時候又天真地說不要分開要永遠在一起，但真正分離的時候卻比任何人都要決絕，“引誘”“猥亵”這些可怕的詞語，最後竟被用來形容她們的感情。那一個春天，是以一場噩夢結尾的。

那天晚上，賀汀看到江因月的朋友圈，發現她曾經多次來過聆春湖，她覺得又無奈又好笑，她們之間得聯系明明已經在十五年前徹底斬斷了，卻又在春夏之交的六月，重新續上了千絲萬縷。

可是賀汀不想原諒她。

江因月吃烤肉的時候心不在焉，時不時就看一眼手機。

“你怎麽了？”吳淩菲關心地問她，“是有什麽事情嗎，總看手機。”

“沒有，我就是無聊點一下。”江因月否認道，為了掩飾便大口吃肉。

“你跟以前同學還聯系嗎？”周爾爾問她。

“沒怎麽聯系。”江因月搖搖頭，又想起了班級聚會，補充說道，“前兩天蘇小米聯系了我，她說端午節高中同學會聚一下。”

“诶！這麽好。”吳淩菲羨慕地說，“我們班總說聚會，但這麽多年也就畢業時候聚過一次。”

“嗯。”江因月點點頭又搖頭，說，“但我不太會說話，很容易冷場。”

“你手機亮了。”周爾爾提醒她說。

江因月立刻拿起了手機，可惜不是溫钺發來的消息，是她的母親胡钰。

“這麽着急？是誰的消息啊？”周爾爾忍不住調侃道。

“不是，是我媽媽。”江因月輕聲說道。

“怎麽這麽晚又出去吃東西？”（胡钰）

“是和小陳嗎？”（胡钰）

“不是的媽媽，是和我朋友在一起。”（江因月）

“你哪個朋友？”（胡钰）

“我室友小吳。”（江因月）她沒敢提周爾爾，自從周爾爾出櫃以後，她再也不是母親口中要她學習的榜樣，反而總是提醒她少和周爾爾來往。雖然母親對吳淩菲也不滿意，但至少不會反應過激。

“這麽晚多不安全，趕快吃完回家去。”（胡钰）

“知道了，媽媽。”（江因月）

“你下午一直在家裏？”（胡钰）

“是的，媽媽。”（江因月）江因月有點後悔今晚帶兩個手機出來了，她一般去秦漾那裏都會把被母親監控位置的那個手機放在家裏，帶着另一個手機出門——母親對她去心理咨詢這件事情反應很大，第一次她去的時候兩個手機都帶着，母親怒火沖天，要她立刻回家解釋清楚為什麽要去心理咨詢，她結結巴巴編了個謊言，說是學校新開設的心理課，所以要她去了解一下，“小學生能有什麽心理問題，你們學校就是小題大做”“那種地方只有精神病才會去”“你以後不要去了，讓別人碰見以為你有毛病”“媽媽都是為了你好，你一定要聽媽媽的話”；即使是這樣，但江因月其他的時候還是兩個手機都帶着，也不知道是這麽多年被母親盯着習慣了，所以她有時候也擔心自己萬一真的遇到什麽危險，也許這個定位又能幫助到自己。

“要和小陳保持聯系，別到嘴的都跑了！”（胡钰）

“好的，我知道了。”（江因月）

賀汀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聆春湖上或明或暗的燈盞。

手裏的酒杯空了一次又一次，等到酒瓶子裏也只剩下一點了，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給江因月發消息。

但她不想發消息，她想聽見江因月的聲音。沒有猶豫的，賀汀直接打了語音電話過去。

江因月接聽很快，但是聽聲音似乎在外面，很吵鬧。

“我到家了，江老師。”賀汀舉着酒杯，透過杯身看外面的景色。

“那就好。”江因月是有些欣喜的，但也有些着急，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讓這通電話打得久一點。

“你在外面嗎？”賀汀問她。

“嗯，和朋友們出來吃烤肉了。”江因月走到店外面，坐在等號的椅子上接電話。

“好吃嗎？”賀汀又問她。

“好吃。”江因月笑起來，她恍惚覺得這樣日常的對話好像從前發生過，好像她們已經認識許多年。

“喝酒了嗎？”賀汀的聲音有些飄。

“我沒喝，周爾爾她們喝了。”江因月說，“等下我開車回去。”

“我喝酒了。”賀汀側躺在地毯上，把手機放在臉上。

江因月關心地問道：“你還好嗎？如果不舒服的話要跟任小姐說一下，別自己覺得沒事就……”

“不好。”賀汀言語帶着撒嬌的意味，低聲說道，“我很不好。”

“任小姐……”江因月不敢說要不要自己去幫忙，畢竟她連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我一個人。”賀汀夢呓一般低喃道，“一個人，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