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當年事
當年事
11·
“初和十一年贈樂王,一支銀花,聊表心意。”
樂王知捏着那封僅兩人看得懂的信,看着“不死樹”,看着那支花兒。
信上說:“山河無限月、唯有兩處茫茫。一處隐于浮生客,一處生于木旁。”
他循着信來,果真見到想見的人。
“鐵樹開花了,陛下。”
祁奂伸出手,一朵花便順從地飄進他的手心,他又拉過樂王知的手,将花放進去。
分明是鐵樹,花卻是嬌小的,惹人憐。
七月未央,落月新裝。
樂王知今天穿的不是天子的衮服,換了身銀紋白袍。
他是天下的好皇帝,從不說給誰特例。
但今天這身确實是為祁奂穿的。
...甚至來看個花,都沒叫人跟上來,是怕沒讀懂找錯了地方等不到人尴尬,還是在期待些別的,樂王知也說不清。
樂王知看着手心的花,好像才回過神來,将手合攏。
花瓣有露,觸手幾分涼。
月映有情,鐵樹幾度花。
“祁奂。”
樂王知叫他。
“嗯。”
祁奂就應。
月光映着兩個擁吻的身影。
12.
初和十年,帝贈雲山奂蟠桃四只,葡萄一串。奂感而曰:“聖恩浩蕩。”
祁奂本來打算開溜,就見一個侍官匆匆過來,說陛下有請。
請便請吧。
祁奂沒說什麽,就過去了。
不過倒是聽到了周圍小聲的議論,說陛下保準看上他了雲雲。
祁奂倒也沒惱,他一介散修,又不是來讨官做的,跟那些世家子弟終究玩不到一起。
他只當陛下也是那般紅塵中人,滿眼名名利利,極盡奢華享受。
陛下卻出乎他意料。
“陛下這是何意?”
祁奂看着那串葡萄,罕見的有點不知所措。
樂王知好整以暇看着他:“賞你的,吃吧。”
“草民愚鈍,敢問陛下可有緣由?”
“并無。”
“可有告誡?”
“并無。”
祁奂靜默了一下。
“可有毒?”
“......”樂王知快讓他氣笑了,“并無。”
“好吧。”
祁奂點點頭,接過那串葡萄,捏起一個最飽滿的,剝皮。
“你真不知道朕是何意?”
樂王知盯着他看,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袖子。
“本來大概是知道的,但陛下說并無緣由。”
祁奂沒有越禮平視他,一直微微低着頭。
他好像很守禮,但下一秒又捏了一個葡萄放進嘴裏。
“聖恩浩蕩,這很好吃。”
樂王知笑起來,命順福又給了他兩個蟠桃。
“分桃,懂了嗎?”樂王知親自拿起一顆桃遞給他。
祁奂謝恩,接過來,道:“陛下言簡意赅,我等心悅誠服。”
順福在一邊憋笑憋的都快扭曲了。
13.
初和十年注定是奇妙的一年。
雲山寺的無塵大師勘破天道,舍身羽化留下一部奇書,記着他這些年修道的感悟。
無數人擠破腦袋争這本書,渴望步神仙後塵,窺一角天道,得一個永生。
而這本書正拿在祁奂手裏,他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轉頭遞給樂王知。
“陛下聖明,定能看懂這天道機遇。”
那天萬歲宴後樂王知就給雲山寺下了聖旨,說雲山寺人傑地靈,賢者才德兼備雲雲,總而言之,讓祁奂進宮。
雲山寺裏那群老家夥精明得很,雖然一個兩個都不太想聽皇帝的話,但明面上還是答應了,想讓祁奂去做眼線,為日後雲山人入仕做準備。
祁奂仍記得那些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拉着他,說讓他受委屈了,今後一定把他接回來這種話。
其實他自己本身并不厭惡皇宮,雖然沒有人教導,但他本來就不是從別人那學東西。
這也是他們輕易就把祁奂交出去的原因之一,祁奂門門都學,是那群老頭最看不慣的無專長之人。
祁奂就這麽進了宮。
“看不懂。”樂王知接過那書看了一會兒,又扔給祁奂,“老家夥字好醜。”
于是那本無數人渴望的書就被扔到了桌角,竟有些無人問津的落寞。
“不過無塵大師為什麽把書給你?”
樂王知批着奏折,朱筆舞動地飛快。
“因為我厲害啊。”祁奂拿起那份折子,“陛下這寫的什麽?”
“放你的狗屁。”
樂王知一句話回答了兩個問題,唰唰又批完一份。
這已經是最後一份了。
祁奂端詳着那五個字,笑出了聲。
“行了,也就你敢這麽跟我大放厥詞。”
“我恃寵而驕。”
樂王知叫來宮人把一沓奏折搬走,站起來走到祁奂身邊。
“恃寵而驕的祁公子,麻煩讓讓,朕要就寝了。”
“從這過不得給我留下買路財?”祁奂笑嘻嘻的,拉着樂王知坐下。
宮人識趣地離開,關了門。
他們總是這般相擁而吻,在寂靜中感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祁奂抓住皇帝不安分的手,結束了這個悠長的吻。
“別松手。”樂王知扣着祁奂的手,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
樂王知很喜歡這種十指相扣的感覺,他們抓的很近,離得很近,手心的暖意可以傳到全身。
“朕要睡覺,好困。”
祁奂親親他的額頭,哄小孩一樣:“睡吧,我抱着你。”
他們那一年都是這般如膠似漆,熱戀的人,修士也好皇帝也好,都是無比依賴着對方的。
可兩情久長,朝朝暮暮,仍不能白頭。
14.
初和十一年,立冬剛過,小雪紛紛,如夢似幻。
樂王知前一天和祁奂半夜厮混,這會兒困的不行。
祁奂似是感悟出什麽東西,這幾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又說不準是什麽帶來的。
樂王知也懂那種心裏的念頭抓不住的感覺,就建議祁奂出去游歷一陣子。
他們昨晚也在說這件事。
樂王知一直沒有禁
止他出宮,祁奂住在宮裏,是宮裏唯一的自由人。
樂王知有段時間怕他在宮裏悶,叫他出去玩,之後相處久了也發現這人是真沒什麽游歷心思,也就作罷。
昨晚半夜睡了一半,祁奂忽然坐起來說,聽到無塵大師的囑托了。
“他讓我去蓬萊。”
祁奂平定了一下心情,繼續說:
“不去會怎麽樣?”
“為何不去?”樂王知被吵起來也沒惱,“這樣的機遇你去哪也求不來。”
“我又不想要。”祁奂抱了抱他,“想跟你呆着。”
樂王知擡頭親了一下他的下巴。
“去吧。我給你寫信,也不用這麽想我。”
“你就不想我了?”
“想。”樂王知一向不愛隐藏感情“早點回來。”
好在第二天沒有早朝,樂王知能多睡一會兒。
晨光熹微,繁星暗淡。
樂王知醒的時候,祁奂已經準備走了。
那時他們簡單告了別。
15.
宮人扣開門,說雲山寺人求見。
雲山寺沒了無塵大師鎮着,越發猖獗。
他們的無禮樂王知尚且可以忍受,現在已經開始觊觎更多東西了。
但他還是見了來求見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起來八九歲,可能更小,曬得黝黑,看起來很木讷。
他規規矩矩行了大禮,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陛下,萬,萬安。昨日長老,感悟出了一,一些東西,叫我來呈,呈給陛下。”
樂王知就準了。
那小孩兒看着實在緊張,現在如釋重負地颠颠地跑上來,樂王知也就沒制止。
他的手裏握着一枚梧桐子,獻寶一樣雙手舉着給樂王知。
“此物之字,是,是長老連夜,刻,刻上的,裏面有枚,枚......”
樂王知摩挲着那個小梧桐子,上面刻了一些佛號,他摸到一處凸起,手指被紮了一下,忽覺不妙。
“...毒,毒刺,見血封喉!”
14.
栾知這次醒來還在家裏。
他習慣性轉過身看着門口,這次竟真的有人。
“醒了啊。”
祁奂走過來,貼着床站着。
這次栾知能看清他的臉,和那雙透徹的眼睛。
“你別站在那。”
栾知開口才發覺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祁奂适時遞過來一杯水。
他們一個喝着水,一個坐在床邊,沒說一句話。
那水是甜的。
“想起來了?”
祁奂接過空杯子,擱到桌上。
“一點。”栾知點頭。
又是一陣無話。
栾知自顧自回憶着這些天,又或者這些“夢”。
祁奂就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化盡雪的春水,透徹明亮。
祁奂碰了碰他的手,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別再想了。”祁奂看着他,露出個笑來,“知道我是誰就夠了。”
栾知這次甚至是在外面,就突然陷入昏睡,要不是祁奂把他抱回來,估計會吓到一衆員工。
大概是那些夢的負面影響。
栾知也感受到了身體的不适,但就像講了一半的故事,忽然沒有了後文,叫人心癢難耐。
“我怎麽知道你是誰。”
栾知對上他的眼睛。
“你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夢裏,到底哪個是真的?”
“這個。”祁奂指指自己,“千真萬确。”
“至于你夢到的,”祁奂斟酌了一下,“日有所思吧。”
栾知也跟他一起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來了。
他是想起來點兒東西,又不敢深想。
“我本來,”祁奂站起來,“沒想到你能想起來。我偶爾來你這裏看看,你應該不記得。”
栾知也起來:“什麽?”
祁奂背着身,看不見表情,但聽着是在笑的:“我想你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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