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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陸汀曾經說過,有生之年再不與黎墨見面。

但如今,他已經死過一次,是不是可以不再受這誓言的約束

如果秦征說的話是真的,黎墨并沒有死,而且就在離他不算太遙遠的地方,那他是不是可以貪心地過去看一眼

陸汀知道,自己起了不該有的枉念。

但此刻的心防崩塌,他有些脆弱地管不住自己。

他想,不做別的,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可等他問了之後,原本很是篤定黎墨沒有死的秦征,卻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呃……那個,極北之地要穿過危險的妄魇密林,如今正是陰月,林子裏很不太平。而且,黎墨師叔他……現在說不定已經不在極北之地了。”

陸汀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一直等他話說完也沒移開視線。

這人怕是個騙子吧,剛才還說黎墨一直待在極北之地不肯出來,這會兒又說他不一定還在了。

前後矛盾。

再說,他堂堂一代魔尊,難道會害怕妄魇密林裏的危險

是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秦征面前丢臉,已經讓他認為自己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陸汀心底憤憤。

但不管怎麽樣,秦征的話讓他緩了一口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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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的話不一定可信。

當年他親手系在黎墨身上的明引,過了這麽多年也可能會出問題。

那個小東西素來命硬,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死掉

這樣的念頭讓陸汀好受了一些,只是壓抑不住的想念很是折磨人。

渴望見他一面的念頭,強烈到完全無法控制。

他站起身來,散出一層迷霧遮住自己,窸窸窣窣的幾聲過後,迷霧散開。

秦征就看見了一個換了身幹淨衣服,并被清潔訣搞得面貌一新的魔尊陸汀。

衣衫依舊雪白,刺目的血漬沒有了,有些淩亂的發絲也歸攏得整整齊齊,周身籠罩了一層淡淡寒煙,映着陸汀天下第一好看的臉,渾不似人間顏色。

陸美男冷冷淡淡地說: “你不願帶路,我自己去。”

不在極北之地也沒有關系,如果還活着,總該是離不了那一片土地。

秦征正被陸汀煥然一新的模樣迷得七葷八素,聽了這句話猛地被灌了一壇子老陳醋。

陸汀素來愛美他自然知道,別說平日裏出門見個朋友,甚至是上戰場之前,他都要像方才這般自我清潔整理一番,絕不能容忍自己有哪裏不夠整潔。

但這麽注意形象的陸汀,第一次出現在他秦征面前時,卻是扮成一個醜陋的農人模樣。

第二次好了一點,可也是相貌平平的邱東明。

這會兒要去找黎墨了,就又搖身一變,變成不可逼視的出塵美男……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秦征低頭打量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

他是沒有陸汀那麽驚豔,但絕對比黎墨那個醜東西好看多了。

而且,他說了是自己是信天翁專門為了陸汀才撿回來的,難道魔尊不應該感動那麽一二嗎

為什麽陸汀的眼裏卻看不見他

秦征非常不服氣,他假裝清了清嗓子,斜步走到陸汀身前。

陸汀辨明了方向,正打算出發,卻被秦征攔住了去路。

“知涯……”他又叫道。

陸魔頭“啧”一聲,眼神中滿是警告。

“魔尊,”秦征老實地改了稱呼,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真誠說道: “我對魔尊是真心的,魔尊覺得我怎麽樣”

陸汀: “……”

眼前的這個少年,像極了當年在帝都的隆安大街上,攔着他表白的那些仰慕者。

陸汀向來解自己的魅力,對于這種熱情不以為意。

縱然秦征有些本事,比那些平平凡凡的仰慕者都出色,但那又怎麽樣

“讓開點兒!”陸汀不願意在這方面浪費無意義的時間,伸手要将秦征扒拉他到一邊兒去。

但眼前的少年沒臉沒皮又大膽,打蛇随棍上,一把抓住陸汀的手臂,繼續追問: “你說說看啊,我,我是不是長得還可以人也不算太笨,修為過得去,還能幫魔尊克制魔力。還有啊,我很善解人意的,魔尊悶了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魔尊開心了我可以陪你一起開懷暢飲,魔尊喜歡什麽我都可以找來送給你,魔尊讨厭什麽,我就絕對不會讓它們再出現。我,我能一直陪着魔尊,永遠聽話,絕不欺騙和背叛……”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語調兒都有些顫抖,一雙眼睛看着陸汀,沉靜的波光下仿佛有洶湧的暗波流動,清澈的眸子倒映着陸汀的模樣。

陸汀忽地心頭一動。

秦征的眸色深黑,如同潑墨,像極了他的那個小家夥……

就在他失神的瞬間,只聽秦征認認真真地問: “我能和你在一起嗎”

陸汀一下子回了神,用力扯自己被死死拽着的手臂。

秦征死皮賴臉地不放,說: “我知道你現在還不太了解我,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接受,沒關系我不急,你可以先試着慢慢接觸我,解我,然後再做決定,反正,”

陸汀實在不耐煩動了粗,一道紫氣打在秦征手上,總算把手抽了出來,卻發現衣袖已經被那小子給捏出了褶皺。

秦征繼續他沒說完的表白: “反正你也需要伴兒,我覺得比起別人,我很合适。”

陸汀捋着衣袖上的折痕,聽着他這話手上一頓。

“誰說我需要伴兒了我不需要。”

說完他再不耽誤時間,捏了個急訣, “嗖”的一下不見了人影。

他飛的方向是往北,越過北寨堡和那道山峽,就到了妖獸一族聚居的叢林大川,雲洲人族稱之為九連川的地方。

還沒飛出十丈遠,就有聲音從左後方傳來。

“我聽師父說過,當年魔尊曾經動過成家的心思,還是當了真的那種,怎麽現在魔尊又說不需要伴兒分明就是在敷衍我。我都說了,來日方長,魔尊不必立刻回答我,咱們可以慢慢解……”

陸汀早就知道他會追上來,本也沒想過要甩掉他,只是他如此唠叨太過煩人!

陸汀揮手一道紫氣打到側後方。

這道紫氣不傷人,更沒殺意,只是讓人暫時發不出聲音來。

尋常人被魔尊這麽一封,怕是一年半載也別再想開口。

但秦征畢竟不是尋常人。

果然,過了沒多大會兒,秦征就已經化解了他的魔力,重新發出聲音來: “魔尊,你還沒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呢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

陸汀: “……”

誰來收了這個妖孽!

他悶不吭聲,暗運魔力,加快速度往前飛去。

忽然,他的眼睛看到了什麽,一下子收住了身形。

秦征緊随其後,半點兒沒有因為他的突然停頓着慌,也是一個急停,穩穩落在了陸汀身旁。

兩人極目遠望。

廊古山的那一邊遠天處,有成片的火紅雲霞緩緩聚攏,隔得遠了看不太清楚,只隐隐看見雲霞飛舞着不停變幻,像是在上演一場好看的影子戲。

從小長在北原的人都知道,每年的九月,九連川每個晴日的傍晚都會有美麗的火燒雲在天邊出現。

那火燒雲和普通的火燒雲還不同,九連川九月傍晚的火燒雲,有着更豐富的內容。

那些被落日餘晖染紅的雲彩,會化作許多影子。

有的是人的模樣,有的是妖獸,天上飛的,水裏游的,變幻多端。

有人從那雲彩變幻的大概輪廓,分辨出一些絕跡了的上古神獸,從而推斷那些雲彩聚成的是上古神族仙人與衆妖獸在一起共游的場景。

而且,有人慢慢發現,妖獸變化雖多,仙人卻只有那兩個。

那應該是紀錄着神族的某兩位仙人,特定時期與妖獸共游的一副彩雲畫卷。

這是九連川的獨有風景,說不清多久之前就有了。

從前妖獸一族和人族還太平相處的時候,每年九月在廊古山上都會聚滿了各色來賞景的人。

但後來人族妖族大戰,廊古山成了邊界線。

而這以雲彩繪制的仙游圖,就很少有人能看到了。

畢竟廊古山上有防止妖獸越界的十二道封印石柱,一般閑雜人等不能上去。

當然,陸汀不是閑雜人等,那十二道封印石柱,每一道都是他親自督促繪刻的。

所以這廊古山他想上就上。

後來有了那小東西,陸汀就會帶他一起上去。

“那是角蔔獸,那個是牯狼,”小東西會指着天邊巨大紅雲仙游圖說他認出的妖獸來: “還有這個,是灼羽的爹爹火凰……”

一旁的灼羽“嘎”地叫一聲表示反對,陸汀抱着小東西低聲地笑,糾正他說: “那不是灼羽的爹爹,是它的祖宗。”

小東西便好奇地問: “祖宗是什麽粽子的一種嗎為什麽火凰會是灼羽的粽子它把它吃掉了嗎”

灼羽忽扇着翅膀叫得更氣,而陸汀抱着小東西笑得更歡。

天邊雲卷雲舒,火凰粽子展開翅膀,載着那兩位仙人慢慢飛遠……

陸汀和秦征此時停留的位置,并不能看到廊古山那邊彩雲仙游圖,只能看到隐隐泛着的霞光。

但兩人卻一動不動,一起安靜地望着那霞光,仿佛只從那霞光就已經看到了全部的精彩。

這晚霞組成的仙游圖,自然不會持續太久,西日徹底落下,這片晚霞就會消失不見,只是很短暫的美景。

不過,以他們兩人的修為,完全可以趕在日頭徹底落下之前飛到廊古山的最高峰上,将仙游圖看個仔細。

可他們誰都沒有動,更沒有提起。

廊古山最高峰上,留下的,不止是一大一小一只鳳枭許多次觀賞仙游圖時的惬意和歡樂。

還有……訣別時的痛苦。

黎墨的胸口有一道烏遭遭的血痕,像是被誰生生剖開,又重新縫合。

那麽糟糕的身體,就那樣被從高高的山峰上抛了下去……

陸汀猛地閉上眼睛,隔絕眼前的一切。

那股強烈的想念瞬間被澆了個冰冷。

想念又如何

見了又如何

秦征看向陸汀,仿佛能夠從那直挺的脊背看出他內心的情緒翻湧。

這實在不是個令人愉快的地方。

忘掉廊古山峰,只記得那仙游圖就好了。

于是,他沒話找話地想要打破這種因為不好的記憶而讓人傷感和絕望的氣氛。

“那個……雲奇,也就是太子,他說他這次來到北原,就是想要看看這彩雲仙游圖的美景來着,誰知道一來就碰上了妖獸出沒,不知道這個太子到了北原王的王府上,還有沒有小命出來呵呵呵呵……”

最後那聲帶着嘲諷的笑,他原本可以笑得更酷拽更自然的。

可是被山巅記憶影響的又何止是陸汀一人

于是,他那冷嘲的笑意聽起來又傻又古怪。

秦征在心裏暗嘆了一聲,看着眼前陸汀的背影很想再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

可他到底沒敢,害怕這時候的自己會流露出不應該有的情緒,被陸汀發現他并不是秦征。

陸汀倒是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的樣子,微微側了頭問他: “那個北原王竟有這麽大的膽子嗎”

其實什麽北原王,什麽太子,一個他不認識,一個他認識了沒幾天,半點兒都不想關心。

可他和秦征想得一樣。

随便說點兒什麽,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回憶,讓人好難受。

“嗯,應該有吧!”秦征心不在焉地回答: “誰知道呢我見過他一次,感覺他已經走上了不歸路,很難回頭。小太子又不聰明,不會藏拙,橫沖直撞地怕是會揭了北原王的老底,那老東西能不殺他嗎”

陸汀同樣心不在焉: “說的也是。你是在哪裏見的北原王你進過北原王府嗎”

秦征搖頭: “不是,是在帝都。”

這下陸汀終于對話題有點兒興趣的樣子,轉過了頭看向秦征,問: “你還去過帝都。”

秦征點頭: “去過的。”

陸汀: “九連川的極北之地,帝都雲城,你跑得地方真不少,還去過哪兒,南疆去過嗎”

秦征: “去過。”

陸汀: “哦那這麽說也去過鳳栖山了”

難怪他的落梧宮裏有那麽多秦征的間隙!

秦征從陸汀那風向有些轉變的語氣聽出了不對頭,忙機警地搖頭: “心之所向,但一直沒機會去拜會過,魔尊莫怪。”

陸汀冷哼一聲,重生一事到底是不好直言,想了想,他又問: “你師父呢他在哪裏是他帶着你闖南走北的嗎”

秦征搖頭,說: “師父一直在東海蓬萊島隐居,我出徒之後他就不管我了,闖南走北都是我自己閑着沒事瞎走的。”

陸汀微微點頭,沉默了片刻突然問了句: “你說你愛慕我,那又為什麽走了南闖了北,獨獨不去鳳栖山呢”

秦征: “……”

天不是這麽聊的,他只是想分散一下兩人哀傷的思緒而已啊!

怎麽說着說着把自己就給賣了

但事已至此,秦征也不想再支支吾吾,畢竟對于陸汀的心意天地可鑒,他沒有半分說謊。

“那是因為,”他坦然地回望陸汀審視他的目光,說: “我要為魔尊準備一份大禮。”

“大禮”陸汀微蹙了眉。

“對,一份大禮。我本想着大禮完成之後,再帶着一起去拜見魔尊。倒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提前見到你。”

說着話,他的嘴角又不自覺地挑了起來。

他說的是真話。

那時候,陸汀對他說,如果他僥幸活着,不要越過廊古山,不要讓他見到自己。

可他算是死過一次了,好不容易掙紮着重新活過來的,第一條就不算了。

第二條那就更好說了,他沒有出現在陸汀面前,讓他看見自己,是陸汀主動跑到他面前讓他看見的。

所以,他當然可以坦坦蕩蕩地,再次賴上他了。

陸汀瞅着秦征這幅樣子一時也分辨不出真真假假。

想問問他準備的大禮是什麽,估計也不會得到确實的答案,于是幹脆不問。

見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又冷冷淡淡地轉回頭去。

天邊的雲霞黯淡下去,夜幕緩緩降臨。

秦征見陸汀不再說話,有心想問問他,還要進九連川極北之地去看黎墨嗎

可又怕此時陸汀已經打消了念頭,被他這麽一問萬一再重新堅定了決心,于是不敢再随口胡問。

兩人一時間又陷入了安靜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秦征看着陸汀背向自己的身影,靈機一動又找了個話題出來。

“魔尊,你後背的這個咒印很有古怪,我對這個結印的手法略知一二。你看現在天色已晚,不如咱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歇歇腳,我好好地研究一下這個咒印,別再有什麽古怪,等明天天亮了,咱們再說別的打算。”

他故意說“別的打算”,絕口不提去極北之地的事。

陸汀望着越來越模糊不清的廊古山,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轉了身,對秦征說: “好,明天再說罷!”

陸汀去了安放邱東明的那個山洞,花費了些魔力替他提升了烈焰訣的修為。

邱東明是真的很用功,烈焰訣苦苦練了幾萬遍,就算不是陸汀來打岔,他要突破第三層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末尾,陸汀又施展了巫族的一種法術,将自己扮做邱東明期間做的那些事情稍作修改,放進了邱東明的魂識裏,最後又把咕咚和跫爐塞進了邱東明的墟囊裏。

咕咚和跫爐哼哼唧唧舍不得陸汀,圍着他磨蹭個不停。

陸汀臉上帶着恬淡的微笑安撫它倆: “去吧去吧,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這個小子就會帶着你們來鳳栖山找我了。”

秦征在旁邊安靜地看着他做這一切,最後還主動幫手,把邱東明給抛到了荒郊野外,然後迅速回山洞,生怕陸汀扔下他自己走了。

陸汀并沒有,盤膝坐在那裏,看着天邊冉冉升起的半邊明月發呆。

秦征勤快地把山洞用清潔訣清掃幹淨,又生了火堆,就近獵了只野兔烤了。

他的手藝看起來相當不錯,沒過多大會兒香氣四溢,飄滿整個山洞。

陸汀轉過頭看他,說道: “你不是說要研究我背上的咒印嗎”

怎麽搞得跟要在這裏過日子似得。

火光照着秦征的臉,臉頰紅彤彤,眼睛黑亮,那股子興奮勁都快要跟那火堆一起燃燒起來似得。

“第一次和魔尊在一起……怎麽能光做研究咒印這麽沒意思的事呢!”

陸汀: “……”

難不成你還想幹點兒什麽別的!

秦征也意識到自己表達不太恰當了,忙又補充: “第一要務自然是要照顧好魔尊了!魔尊,我烤得野味很好吃的,馬上就好,你嘗嘗看。”

陸汀并沒有什麽心思吃野味,關于脊背上的咒印,他雖然也感到奇怪,卻也不是那麽上心。

被吊起來的那些思念和想要去遠遠看一眼的蠢蠢欲動,再怎麽努力壓制和自我勸解都平息不下去。

于是只好轉頭去看秦征,轉移一點兒注意力。

不過看見野兔肉他倒是又想起秦征吃過飯就要睡上一覺的毛病來,接着,他便想起兩次被秦征鑽進他懷裏睡着的事情。

“你就別吃了,因為你睡得已經夠多了。”

長得好看的人有理,陸魔頭一點兒沒把別人把獵物打回來,處理幹淨架在火上仔細翻烤着的辛勞放在心上,就那麽理所當然的說道。

秦征苦笑: “好,我不吃。那你要替我你多吃點兒。”

後面這一句說得頗有些寵溺的意味,聽慣了別人殷勤的陸汀都覺得有些耳麻。

一時靜默,過了會兒,陸汀又要深陷無盡地糾結和想念中,又沒話找話地跟秦征聊天: “你的這個毛病是真的嗎怎麽會有人生這種病”

秦征一邊轉着兔肉一邊貪婪地盯着陸汀靜默地側顏,這時候聽見他問,便回答道: “是真的。因為……因為我小的時候總愛撒嬌,吃飯讓人抱,睡覺也讓人抱。可是後來因為我不聽話跟家裏人分開了。結果吃飯也覺得難過,睡覺也覺得難過。實在是太難過了,就給自己施了入夢訣,在夢裏就又回到了從前,他抱着我,我吃得好香,睡得好甜。”

“後來有一次入夢太深,差點兒沒能醒過來,幸虧被人發現了,就告訴了師父。師父把我罵了一頓,責令我戒掉入夢訣。老頭子太兇,我沒辦法,只好戒了。但還是落下了現在這個毛病,吃飽就一定要睡一覺,讓自己做個好夢,才能安然活下去。”

“啪嗒”一聲,柴火崩裂的細碎聲音,在靜默的山洞裏分外明顯。

陸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有的人你若是只看他的外表,聽說他的一些事跡,那麽他就是你聽說的那種表面的人而已。

但有一天你走近了,或許會發現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手段得,心機深沉,外表看只是個不怎麽穩重的少年人,嬉皮笑臉,油腔滑調。

卻也有不為人知的傷心故事。

“原來……真的有人抱着你睡!”陸汀感嘆道。

之前秦征在他扮做邱東明想要套話的時候,說什麽“從小就抱着睡”,他還以為是秦征信口胡說來戲弄他的。

“嗯,有的。”秦征說。

至于是他的父親母親亦或是兄長姊妹,秦征沒說,陸汀也沒再追問。

“魔尊,你呢”秦征問道。

“嗯”陸汀不知他要問什麽。

“你以前……”秦征一個沖動說出口就立馬後悔了。

他才不想問陸汀的從前,那些有黎墨參與的從前,更不想旁敲側擊問陸汀對于黎墨的想法。

他的設想不是跟陸汀好好享受當下,相伴于将來嘛誰要提起那麽糟糕的從前。

他話沒說完就停頓,陸汀便也裝作聽不見的樣子沒回答。

“兔肉好了,可以吃了。”秦征把兔肉從火上拿下來,施了恰到好處的靈力讓它不那麽燙,撕下最肥美的那一塊腿肉遞給了陸汀: “嘗嘗看,是不是很好吃”

陸汀不客氣地接過來,非常優雅地撕了一小塊放進了嘴裏。

“嗯,不錯。”魔尊評價道。

嚼嚼咽下之後又狀似随意地說: “你要是餓也吃吧,不過吃完睡覺的時候離我遠點兒。”

秦征聽得笑眯眯,就知道他的陸汀最是心軟,只給他講了自己的一點點悲慘,他就于心不忍起來。

“不吃了,也不睡,我要幫你研究那枚咒印。”

說着,還真的一手幫陸汀拿兔肉,另一只手掌豎起來仔細觀察起來。

本來他就是做個樣子,分散一下注意力。

因為他一直看着陸汀,會被他吸引,情不自禁。

尤其是陸魔頭在吃東西的時候。

那蹭上一點點兔肉上油光的薄唇微微動着,惹得人心頭麻癢。

于是秦征假裝一本正經地研究起那咒印來。

陸汀看他認真的樣子,心裏疑惑更大了。

這咒印有什麽其他的效用他不知道,但可以确認的一個是對于秦征的保護。

他殺不了秦征。

所以他可以斷定這個咒印是和秦征有關的,他甚至懷疑過是秦征安排在落梧宮的奸細趁他不注意的時候給他種下的。

現在看來,居然不是嗎

因為秦征的表現很明顯是不知情的。

當然,也不排除這個秦征極善僞裝,陸汀對此人的看法,始終還是有所保留的。

畢竟,按照時間的走向,五年之後他将會死在秦征帶領大軍拜訪鳳栖山的那一天。

兩個人各有所思,山洞裏再一次安靜下來。

秦征本來不過是想要分散注意力,省得管不住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被陸汀發現了有他好看。

誰知看着看着,他慢慢專注起來,拿着兔肉的那只手不自覺地開始按照另一只手心裏的符咒結印脈絡比劃起來。

陸汀看他舉着那兔肉晃來晃去的,不由皺了眉想要讓他把兔肉放下來,晃得他直眼暈。

誰知就在這時,在秦征看起來胡亂劃拉的那根插着兔肉的木棍棍尖處,一個白色的圖形慢慢旋轉起來,接着白光暴漲,整個山洞被耀得白茫茫一片。

陸汀只覺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如飛絮在風中一樣身不由己,飄乎乎地不知去了何處。

秦征也蒙了,他太過沉浸于那枚咒印古老而又繁複精深的脈絡走向,無意識地灌注了些靈力比劃了出來,沒想到就天旋地轉起來。

好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落到了踏實之處。

只是姿勢有些……

他正将額頭抵在陸汀的額頭上,嘴唇觸到了陸汀柔軟的唇。

這是……!

所有的震驚疑惑懵然全部暫歇,一切為本能讓路。

秦征一雙手掌用力捧住陸汀的臉頰,狠狠地親了上去。

因為是被拉回去的,陸汀沒有半點兒迷糊,秦征的親吻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所以,抓住機會耍流氓無賴的秦征毫不出意外地……挨揍了。

陸汀自然不可能再讓自己在清醒的狀态下被凍住第三回。

所以也只是暴怒,而并沒有動殺心。

“我錯了,魔尊,我真的錯了!知涯饒命!”

未來的伏魔将軍被打地抱頭認錯,卻半點兒也不敢還手。

“你再敢如此無禮,我就,”陸汀扯着他的衣領憤憤威脅: “我就閹了你!”

未來的伏魔将軍只覺腿’間一緊,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答應。

但其實一顆小心髒撲通撲通跳得歡快非常。

上次只是蜻蜓點水就差點兒被殺,這次嘗到了整個唇瓣的滋味,又香又甜,卻只是挨了揍,簡直是太值了!

雖然心底裏還渴望着下一次的放肆,但一想到陸汀的威脅,為了将來的幸福,也只好忍住。

陸汀粗暴地松開手把人扔地上,氣呼呼地轉頭擦自己的嘴巴。

“啊,我知道了!”摔在地上的秦征卻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擺: “知涯,我懂了,那是一個倒逆時辰的咒印。”

“倒逆時辰”陸汀一聽這正經話也顧不得生氣了。

秦征連連點頭: “對啊,你沒發現我們回到了大約兩個時辰之前”

陸汀一睜眼就被偷親,然後就是發怒揍人,就算注意到了也沒時間細想。

這時候聽秦征說了,也确認他們的确是回到了兩個時辰之前,他差點兒被魔氣吞噬,而秦征過來幫忙的那會兒。

“原來真的有倒逆時辰的術法!我曾經在極北之地的壁刻上看到過圖錄,還抄錄了回來打算有空閑的時候仔細研究,沒想到居然有人比我早領悟,真的施展了出來!”秦征繼續扯着陸汀的衣袍絮絮叨叨說道。

陸汀被他拽得不耐煩,正要發怒,忽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

怔然片刻,他低頭一把捏住秦征的手臂,有些急切地問道: “你說……他在極北之地,到底是真是假”

秦征還沉浸在對倒逆時辰大法術的驚嘆中,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陸汀說的“他”是誰。

到了這時候再推翻自己之前的話顯然不太好,于是他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嗯。”

陸汀胸口像是被大錘擊中,又痛又重。

會是他嗎

黎墨!

會是他在五年之後自己身死的時候出現,用倒逆時光的大法術将自己送回到了五年之前。

還擔心自己一時惱怒,殺了信天翁的小徒弟,他的小師侄,未來的伏魔将軍,所以在咒印中加注了不殺秦征的咒訣。

會是這樣嗎

在他死後,那個人出現在自己的屍體面前

他會難過嗎會像從前那樣淚流滿臉,傷心欲絕嗎

陸汀不知道。

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

捏訣,一飛沖天。

這一次,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去見他一面。

“知涯!”秦征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陸汀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是誰結了這個咒印種在陸汀後背,但陸汀像是已經認定了是黎墨所為。

可他就是黎墨啊,他怎麽一點兒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結過這樣一枚複雜的咒印

不管怎麽樣,陸汀現在八成是下了決心飛去找黎墨了。

可他“黎墨”不就在這裏嘛!

秦征覺得心好累,無奈地追了上去。

“魔尊,你真的要去找黎墨師叔嗎他雖然平時不愛出門,但有時候也會不在,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他甚至想問:你不是說再不相見嗎為什麽突然就想見他了即使見了又怎麽樣呢你能原諒他嗎

陸汀頭也不轉,極速禦風前行,絲毫不帶溫度地回答他: “無妨,真不在,等等便是。”

“魔,”秦征好像還要說什麽,聲音卻突然斷掉了。

像是被人猛然砍了一刀似得那種聲音斷掉,陸汀不得不回頭看去。

只見原本禦風跟在他身後側的秦征,手捂胸口一臉疼痛難忍的樣子,失了所有法術似得,直直地墜落了下去。

陸汀二話不說附身沖下,趕在秦征落地之前将他接住。

“你怎麽了”

秦征看起來非常痛苦,只一瞬間就已經滿頭大汗。

“疼,很疼……”秦征咬着牙關哆嗦着說道。

“哪裏疼”陸汀在他身上細查,外表并看不出任何異樣,去摸他的脈門,吃驚地發現他的靈力亂成了無數道,瘋狂地在他的體內亂竄。

“你這是”陸汀很意外,這絕不是能僞裝出來的。

“老,老毛病,”秦征見他為自己擔憂,掙紮着說道: “睡,睡,一覺就,好了。”

陸汀沒見過哪個人一身的怪毛病,但瞧着秦征的确是疼得厲害,也顧不得其他,說: “要怎麽幫你,有藥嗎”

秦征哆哆嗦嗦去抓他的衣襟,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 “有,有藥,你,就是,藥,抱,抱着我睡,睡一覺,行不,行”

陸汀: “……”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着耍無賴,也是本性難移了。

但對着一個病得如此痛苦的人,他哪裏說得出拒絕的話。

“我帶你找個安靜的地方。”陸汀邊說邊想抱秦征起來,可他才剛剛碰到一點兒,秦征就像抖得更厲害了。

那樣子像是碰他哪兒他都疼似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渾身都是傷口,但分明在外表什麽都看不出來。

陸汀一看這樣也沒辦法,掏了自己墟囊裏一粒可以止住疼痛的藥丸喂給了秦征,也不知有沒有用,也嘗試着想要給他理順一下體內萬刃千鋒似得亂流,卻發現一出手秦征體內的亂流就會自動排斥他的靠近,又像是保護着秦征一樣。

陸汀看不懂了,也無計可施了。

“真的就是,睡一覺,就好。”秦征已經滿頭滿身的汗水,勉強說道,一只手還顫抖着抓着陸汀的衣襟不松手。

陸汀無奈了,揮手在四周布下了結界,半躺了身子讓秦征靠近他,只敢虛虛地拍着秦征的背,安慰道: “那就睡吧,睡一覺就不疼了。”

那語氣,自然地一如許多年前,哄那小東西似得。

陸汀愣了愣。

卻察覺秦征掙紮着拱進了他的懷裏。

“阿汀……”那人在他懷裏喃喃叫了聲。

陸汀去遭雷擊,全身血液凝結。

“你……你叫我什麽”

那人卻沒再開口。

陸汀喘着粗氣,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過了半晌,懷裏的人仿佛真的沒那麽痛苦了,又喃喃叫了一聲: “知涯……”

陸汀松了一口氣,心想,果然是聽錯了。

————————

感謝“噢”和“冷眸含黛”的地雷

感謝:

“暫無”

“西北一枝花”

“我是仙女醬”

“你看起來很好吃”

“水煮仙鶴”

“貓球球”

“李可樂賴冠霖”

“時遷一妄”

以上朋友灌溉的營養液,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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