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相遇

相遇

“夫人在看什麽?小心寒風吹來感染風寒。”男人瞥見婦人一直站在窗邊,語氣裏帶着幾分打趣的問:“不知是何事物居然能迷了夫人的眼。”

“那裏有個姑娘,站在那好久了。”婦人猶豫了一下,眼中的擔心加深,輕聲說:“現在又下着雨,該生病了呀。”

男人聞言亦是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橋上站着一個青衣姑娘,下了雨也不知躲避,直挺挺的站在那,怕是已有許久了。

再仔去細看,那姑娘腳邊還倒着一把紙傘。

男人偏頭望去,對上婦人帶着多了哀求意味的雙眼,輕嘆一聲摸了摸婦人的發,朗聲道:“耿辛,去把橋上的那位姑娘帶來。”

門外的耿辛聽到男人的話,不解的撓了撓腦袋還是應了聲“是”,接着快步下樓來到門口拿起一把紙傘。

傘被撐開,耿辛感受着細雨帶來的寒意,身體戰栗着快步向橋邊走去。聽說那橋名萬花橋,是這有名的“姻緣橋”,一到了萬花節,必有不少公子小姐在這定情。

耿辛覺得,那姑娘怕也是被情愛所傷,才會站在橋上淋着雨一直一動不動。

不一會,耿辛來到那姑娘身邊,也看清了姑娘的樣貌。姑娘外貌雖如水,眉宇間卻帶着幾分顯眼的英氣。蒼白的臉色與淩亂的發絲,倒是為姑娘削減了一分硬朗,增添了一絲讓人我見猶憐的破碎感。

耿辛又隐隐約約感覺,若是眼前的姑娘扮作男裝,怕是無人會懷疑她的性別。

許是感受到有人到來,姑娘擡頭望着被擋去的雨絲,眼中閃過一絲什麽,睫毛輕輕顫動,緩慢的偏過頭,待看清來人是誰,姑娘眼中最後一絲的希冀徹底化為灰燼。

耿辛只覺得自己的到來,似乎讓姑娘陷入了絕望?但自己來這是有任務的,只能放輕聲說:“姑娘,我家老爺夫人有請,還要勞煩你走一趟。”

姑娘垂眸未做聲,只是慢慢的彎腰撿起腳邊的紙傘合攏。

耿辛看着姑娘的目光一直落在傘上時,明智的選擇不打擾。就在耿辛認為她不打算說話時,她出聲了。

“帶路吧。”頗為沙啞又冷淡的聲音響起。

耿辛又看了姑娘一眼,擡手示意姑娘往這邊走,沒一會,耿辛帶着姑娘來到客棧裏。

耿辛擡手剛要敲門,門就被打開,婦人滿眼心疼的望着姑娘,快速伸手握着姑娘冰冷的手往裏走:“可憐的孩子,怎麽一個人站在外面淋雨呢?要是生病了,得要疼上一番啊。”

姑娘聽着婦人的話,緩緩擡眸看着婦人,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嘴唇張合幾次,終是一字未出。

站在窗邊的男人看着婦人的動作,無奈的寵溺一笑搖着頭關上窗戶。

婦人也沒在意姑娘的态度,只當她是因為什麽而悲傷的不想說話。婦人把姑娘拉進來讓她坐下後,轉身交代耿辛去熬藥,然後去翻了一套顏色素雅的衣裳放到床上,轉身看着姑娘溫聲說:“這套衣裳,我未曾穿過,若是姑娘不嫌棄,就先湊合一下吧。”

姑娘掃了眼衣裳,又看着婦人拉着男人就要走出去,眨了眨麻木的眼低聲道:“謝謝。”

婦人腳步微頓,回頭看着姑娘說:“不用謝啦,都是女子,互幫互助罷了。”

*

姑娘剛換好衣服沒多久,耿辛就來敲門,說是男人和婦人邀請她下樓用晚膳。

來到樓下,男人和婦人已坐在那裏等着了。姑娘坐下,婦人為她到了一杯熱茶。

婦人輕聲說:“姑娘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謝謝。”姑娘端起熱茶喝了兩口,感受到身體回暖後便放下。

婦人看着姑娘沒之前蒼白的臉色,思量一番溫聲說:“姑娘是本地人嗎?若是本地人,可需要我們派人送你回去?”

“不是本地人。”姑娘望着婦人,見其眼裏的關心非作假,頓了一下說:“我是垣清城人士。”

“巧了,我與夫人也是從垣清州來的。”一直保持安靜的男人嘆氣感嘆道:“垣清城人傑地靈,若非那裏發生動亂,我和夫人也不想來這裏。”

“動亂……”姑娘睫毛輕顫,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她說:“長公主不管這些嗎?”

“長公主就算想管,可她終究是一病弱女子罷了,加上她那離經叛道道所作所為,沒幾個官員會聽她的。”善感的婦人輕輕嘆息着:“這世道啊,一有什麽動亂,受罪的都是老百姓啊,可那些當官的只在乎自己罷了,哪裏會管百姓的死活呢?”

姑娘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緒,似自言自語般輕喃道:“離經叛道?她怎麽就離經叛道了?”

“姑娘你不知道嗎?”聽清了姑娘的話,婦人反問了一句,不知又想到了什麽。頓時拍桌站起近乎咬牙般解釋道:“她有磨鏡之好,此乃有違陰陽!這不就是離經叛道嗎!”

許是婦人聲音過大,惹得一旁幾桌客人的視線往這邊看來。

姑娘擡眸看着婦人,眸中是暗暗打量着她的男人看不懂的情緒。

男人收回視忙将婦人拉了坐下,然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安慰:“會好起來的,待動亂結束,我們就回垣清城。”

“抱歉,是我失态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不當的言行,婦人連忙道歉。又望着男人點了點頭說:“在哪不重要,和你在一起便行。”

姑娘望着兩人,眸中閃過淡淡的哀傷與羨慕。

待用完晚膳,夫婦二人讓耿辛去找掌櫃重新開了一間房留給姑娘。

姑娘點燃蠟燭,看着亮起的客房,輕輕地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叮鈴——”清脆的鈴铛碰撞聲響起。

姑娘身體微顫,扭頭向着響聲來源走去。

走到窗邊叮鈴聲更清晰了一些,發出聲音的,是挂在檐角上的一串銀鈴,被晚風一吹,便發出叮鈴叮鈴的響聲。

姑娘擡手伸向似乎是想要觸摸鈴铛,她的眸中閃過淚光,嘴中輕喃道:“阿致……”

她想不明白,她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明明雙方都在努力的向對方靠近了啊。

姑娘想到了不久前發生的事,淚水落下笑道:“皇家無情,倒也未欺人。”

*

“池禾,你要是再敢偷看我的畫卷,老子就打斷你的腿!池禾,你聽到了沒!”

“哈哈哈,你次次都這樣說,也不見你那次做到。”面容英氣的少女眉眼含笑,帶着不知世事的天真與無邪,她下巴微揚無畏的笑着道:“有本事你現在就來打斷我的腿啊!”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拄着拐杖的白發老人臉上的怒意消失。這丫頭被自己從小慣的沒大沒小,是料定自己不會動手才如此“猖狂”,那自己這次就來點狠的便是,不然這丫頭早晚要翻天。

想到這,老人面無表情的轉身走進屋內。

“哎老頭,你不會是被我氣到了吧!之前也沒見你被我氣到過啊!”池禾微愣,上前兩步,臉上閃過擔憂,試探着問:“需要我為你配一副藥嗎?”

話音剛落,老頭就走出來了,無情的把手裏的包袱扔到池禾懷裏,用手裏的拐杖指着她,中氣十足且一臉威嚴的說:“你,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下山,不然小心我杖下無情!”

池禾愣住,低頭看着懷裏的包袱,單是重量就能看出裏面的東西不少,又看着老頭的表情也是難得呆愣住,所以老頭這次是來真的?

老頭見池禾未有動作,瞪着眼揮起拐杖就要往池禾身上打。

池禾驚的啊了一聲,見老頭來真的,連忙拎着包袱轉身撒丫子就跑。

跑了好一會,池禾停下喘着氣,緩了一會她轉身望着看不到影子的竹屋,眼中是後知後覺的無措與後怕。

好險,差點就要挨打了,沒想到老頭是真的想打斷她的腿。

好糟,接下來不知道要去哪了。

實在不行,就過一段時間再回來,老頭就算有再大的氣,也不至于是真的要打斷她的腿。

于是池禾拍拍衣袖上的灰,毫不猶豫的轉身一步一回頭的下山了。

少女不知少時愁,再品已是愁中人。

*

池禾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偶然擡頭發現天快要黑了,才肯加快步伐。

趕在天黑前,池禾幸運的遇到了一間破寺廟。不幸運的是,裏面有人,還是拿着刀的。

拿刀的幾位男子率先注意到池禾的到來,手中的刀已出鞘半寸,目光盯着池禾的腳。

池禾站在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深思一秒,池禾聰明的收回自己踏出的半只腳。

睡的地方沒了可以再找,若是腳沒了,就真的變成瘸子了。

“哈哈,我就是路過,我現在就走。”池禾打着哈哈就要離開。

“小姐有話,讓客人進來吧。”一位梳着雙環髻,眉目秀麗,穿着百褶長儒群裙,約十七八的女孩從裏邊走了出來。

聽到女孩的話,那幾個男子手中的刀歸鞘,收回目光繼續站崗。

“姑娘進來吧。”女孩溫和無害的笑了一下,往裏擡手示意池禾跟上。

池禾垂眸一瞬,擡腳跟着女孩走了進去。

火堆邊,坐着一個女子,蒼白的臉清冷而脫俗,身着一身月白衣,搭上雪羽披風,裏穿乳白的緞裙,袖口上繡着淡粉色的蓮花,下擺用銀絲線勾出幾片祥雲,一頭秀發輕挽銀玉紫月簪,飄然若仙。

池禾感受到呼吸亂了一息,她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慌亂,抿着唇小幅度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雖然老頭平時也沒苛刻她,但與眼前的女子一對比,自己穿的立就成了粗衣,着實讓人羨慕至極。

女子擡眸淡淡的瞥了一眼池禾,此人皮膚白淨,一雙狐貍眼半阖,眉宇間是幾分不易察覺的英氣,唇色紅潤,未施半點粉黛,長發簡單束了個馬尾,穿着一身簡單的布衣,身形修長而高挑,整個人顯得格外清爽而鋒利。

看久了,女子莫名覺得眼前人穿着這身衣服,有些違和。

女子收回視線輕聲說:“請坐。”

話音剛落,女子便側身以袖遮唇輕咳了兩聲。

聽着疑似沒有起伏的清冷嗓音,池禾照做默默感嘆,還真是好一個清冷病弱美人。

池禾想了想,禮貌道謝:“多謝小姐的收留,不然我今晚就要以地為床,以天為被了。”

女子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但又忍不住想:你睡哪和我并沒有任何關系。

池禾笑得眉眼彎彎,她又問:“我叫池禾,不知小姐閨名?”

女子啓唇吐出一個字:“時。”

“時?”池禾眉微挑,說:“時姑娘,可否容我冒犯的說一句。”

時姑娘擡眸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說。”

池禾壓低嗓音說:“我觀時姑娘面相,姑娘能是否有不足之症,可是經常服藥?”

時姑娘打量着池禾,良久道:“學醫的。”

語氣淡然肯定,沒有絲毫疑惑的意味。

池禾眼神亂飄摸着鼻子底氣不足道:“額……跟着山野大夫學過一兩年,奈何學藝不精,只學得一點皮毛,他氣的把我趕下山了。”

時姑娘嗯了一聲,學藝不精,真當她傻啊,這種理由在她面前并不太适用呢。

池禾等了半天,見自己只等到了一聲嗯,撇了撇嘴也不出聲。垂眸片刻,擡眸看着時姑娘,嘴中的話未能說出,耳垂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

書上說的沒錯,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滋味。雖然現在是在火堆旁,但也差不了多少。

剛剛沒細看,現在才注意到,火堆旁的時姑娘,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暖意,似乎也多了一絲煙火氣,少了一點清冷的意味。

池禾這才注意到,時姑娘有着一雙鳳眼,眼眸潋滟,眼睫根根分明,在火光下看,有種攝人心魄的美。池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日快了一些,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借着衣袖的遮蓋握緊了手。

時姑娘難以忽略投向自己帶着灼熱的視線,她知道視線的主人是誰,擡眸看去,那雙眼中是愛慕與歡喜。時姑娘怔了一瞬,那是單純的欣賞與喜好罷了,池禾只是喜好這張皮囊,時姑娘似明知故問道:“看什麽。”

池禾一慌,手指捏緊包袱幹巴巴的道:“時姑娘,你吃糖嗎?”

“糖?”時姑娘眸中閃過一絲新奇,喝藥喝了那麽多年,倒是沒人敢問她要不要吃糖。

池禾連忙從包袱裏掏出一把糖,站起走到時姑娘身邊蹲下,捧着糖小聲道:“時姑娘,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适當的吃點糖。但時姑娘你身體不好,還是少吃一點為好。”

時姑娘指尖捏起一顆糖看了許久,就在池禾以為她對糖無感的時候,時姑娘睫毛輕輕顫動着輕聲道:“知道了。”

蝴蝶在扇動翅膀?池禾腦海裏冒出這個想法,她眨了眨眼,收回視線垂眸嘆道:“時姑娘,一定有很多青年才俊踏破門檻的,也想求娶你吧。”

時姑娘睫毛又輕顫了一下,竟一時沒理解池禾話中意,瞥了眼手中的糖,只道:“沒有。”

“為什麽?”池禾不理解,疑惑道:“時姑娘,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你別和我說他們的要求高到離譜啊!”

池禾倒是認為自己說的是真話,那老頭平日裏喜好的除了醫術就是收集山水畫之類的畫卷。老頭治病可以不收醫費,但會要畫卷。有些病者不知怎麽想的,送給老頭的畫卷裏,是女子的畫像,那些病者還說,畫上的女子是天底下有名的美人。

好奇的池禾曾趁着老頭給人治病的時候,做了第一個打開畫卷的人。那時候的池禾覺得畫上的女子美則美矣,就是感覺她們缺少了什麽。後來沒等池禾想出來缺少什麽,那些美人的畫卷就被老頭燒了。

看着時姑娘的樣貌,再回想着畫卷上的美人,池禾還是覺得時姑娘更勝一籌。

時姑娘緩緩站起,臉上依舊是平淡,并沒有因為池禾的另類誇贊而感到怎樣。

池禾見此也跟着站起,看着時姑娘的側臉,池禾覺得自己還是想要一個回複,卻又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想要回複。

“總不可能是覺得你的身體不好吧。”池禾小聲嘀咕道:“你的身體好好養着,總歸是會有效果的。”

時姑娘能聽出,這人的語氣裏多少含着對自己的心疼和對那些人的不滿。

心疼?時姑娘指尖微顫,這人在心疼自己?她真的是在心疼自己?還是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池禾想說自己可以幫忙看病,奈何想到自己與時姑娘現在的關系只是陌生人,若是冒然說出這種話,怕是會惹得時姑娘厭煩。又想到自己的醫術并不是很好,估計幫不上什麽忙,池禾只好作罷。

但下一秒,池禾又對自己的想法倍感疑惑,自己為什麽會有幫時姑娘看病的想法呢?

時姑娘偏頭看着池禾,多少說對了一半呢。至于身體能不能養好,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池禾覺得,這個話題要趕緊結束,不然容易出事。

“冒昧一問,時姑娘你此行是要去哪?”或是感受到女子眸中多了一絲冷意,池禾連忙解釋道:“姑娘別誤會,我只是對這些地方不是很熟,要是順路,不知時姑娘可否載我一程。”

時姑娘可能是聽進去池禾的解釋了,問:“去哪。”

池禾愣住了,去哪?對啊,她要去哪?她又能去哪?

直到下山走了許久,池禾此刻才注意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問題。

天下之大,她居然一時間不知道去哪裏。

山上就自己和老頭兩個人,怎麽一下山就失了陣腳呢,又不是離了老頭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池禾眨了眨眼,摸着包袱垂眸說:“我要去最熱鬧的地方,哪熱鬧就去哪。”

時姑娘掀起眼皮看着池禾,見其臉上有迷茫與無措,垂眸想了想,道:“淮川城,國都。”

看在池禾給她糖的份上,時姑娘決定給她一個地點。

“啊?”池禾一時沒反應過來,見時姑娘眸中疑似閃過一絲嫌棄,池禾明白了,小聲問:“那是姑娘你……順路嗎?”

時姑娘:“跟上便是。”

池禾眼睛亮了幾分,笑着道:“時姑娘,謝謝你!”

時姑娘輕輕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絲寡淡的笑意道:“睡吧。”

火光下美人一笑,先別管其中深意,都是別有韻味的,總是能做到勾人心魄。

池禾呆呆的看着時姑娘,聽到她的話,慌亂的收回視線小聲應着好。

跳躍的火光下,是池禾的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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