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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袁醒這個家夥,不吃東西,綠珠灣還沒到,他又發燒睡了過去。這樣下去不行,得給他弄點抗生素。8個小時後,他們到了綠珠灣,方眠把車停在垃圾場,找了塊塑料布把車罩起來,然後背着袁醒抄小路去他以前住過的地方。

綠珠灣還是和以前一樣,街道泥濘漆黑,基本是泥地,四處散發着下水道的惡臭。舊樓漆皮剝落,畫滿了亂七八糟的塗鴉,五顏六色的招牌不分白天黑夜亮着燈。每走個三五步就能碰上個流浪漢,身上散發着惡臭,走路必須認真看路,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踩到流浪漢當街拉的屎。生活在這裏,方眠覺得自己在非洲,只不過這裏不缺水。

兩個Omega在路上走十分危險,幸好方眠早有準備,在自己和袁醒身上都噴了香水,遮蓋信息素的味道。主要怕遇到熟人,當年他是在獨自去機械廠上班的路上被帝國士兵用基因檢測儀檢測出Omega的身份,二話不說直接被帶走。從老板的角度看,他屬于上班路上突然失蹤。而且當年他還借了老板幾萬塊錢,老板很可能以為他躲債跑路了。

大清早的,街上人不多,方眠很快回到了以前和阿貍住的小窩棚。窩棚已經被別人給占了,但方眠并不想進去,他繞到窩棚後面,放下燒得迷迷糊糊的袁醒,掀開下水道蓋板。蓋板底下用膠帶粘着一圈東西,時間太久,膠帶已經發黃,油膩不堪。方眠很驚喜,東西還在,緊接着心頭卻又一縮,因為這說明方眠被抓進北都的半年間,阿貍從未回來。

方眠把膠帶取下來,撕開包裝袋,裏面放着他的空白證件和一些帝國幣。家裏三天兩頭被打劫,根本藏不住財物,他和阿貍就把東西藏在了下水道蓋板下面。

方眠把證件和錢塞進兜,背起袁醒,前往大路上的小酒店。

“給我一個房間。”方眠把錢放上櫃臺。

長着羊角戴着眼鏡的櫃員掃了他倆一眼,“308,這是鑰匙。我這兒隔音不好,你聲音小點啊。”

這裏的人腦子裏都是黃色廢料。方眠也不解釋,把袁醒放進屋,打算去黑市弄點抗生素和信息素抑制貼。為免讓櫃員發現袁醒一個人在屋裏,産生危險,方眠鎖好門,抵上沙發,翻窗爬出去。數了數身上的錢,倉皇出逃,以前攢的錢基本留在學校了,帶出來的沒多少,他存在下水道的錢也少得可憐,貧民窟的抗生素十分珍貴,要價肯定很高。方眠嘆了口氣,肉疼不已。Omega當互助,他答應過阿貍的,一狠心,花了一大半,買了抗生素、信息素抑制貼和幾件換洗的衣物。袁醒不吃蛇肉也不吃麻雀,方眠又拐去菜市場買肉。肉太貴了,方眠實在買不起,就買了點羊下水。

回到小酒店,方眠先把抗生素給袁醒吃了,撕了抑制貼貼在他的脖子後面,以防萬一,方眠給自己也貼了抑制貼,然後再問櫃員要了個冰袋給袁醒物理降溫。看他還睡着,方眠借了小酒店的廚房,洗幹淨下水,把肚腸心和他特地買的大補羊睾丸統統放進鍋,焯一下撈出來,洗淨血水,加上姜片花椒小火慢炖。

香味袅袅飄出,櫃員在一旁直流哈喇子,方眠看這貨瘦骨嶙峋的,一看就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大勺往鍋裏一撈,分了他一碗羊雜湯。他感動得流眼淚,咕咚咕咚喝得幹幹淨淨,最後把碗舔得锃亮。剩下一大鍋,方眠端回了屋。

袁醒已經醒了,方眠還沒進屋,羊雜湯的香味已經率先飄了進去,方眠看見他金色的眼眸不由自主盯住了方眠端着的大鍋。

小樣兒,肯定餓了。方眠把鍋端上桌,盛了碗湯給他。他卻不動,先問道:“這是……?”

他是留了心眼了,免得又吃上蛇肉那種奇怪的東西。

“這是羊下水,”方眠說,“放心吧,都是正常人吃的。”

“羊下水是什麽?”袁醒擰眉。

方眠愣了下,爾後才反應過來,他們這種貴族,可能并沒有吃過羊下水。

“羊肚、羊腸、羊心肝。”方眠問,“這你沒吃過?”

袁醒沉默了。

羊腸,是糞便經過的地方麽?

“抱歉,”他說,“我不餓。”

“醒哥啊,”方眠郁悶了,“你不用這麽嬌氣吧?羊雜湯超好喝的,你好歹試一試。”

出乎意料,袁醒十分有骨氣,他還是那兩個硬邦邦的字。

“抱歉。”

“你不吃你的傷怎麽好?你想餓死你自己嗎?”方眠很無語。

袁醒垂下眼眸,道:“我會想辦法。”

方眠把碗裏的羊雜撈回鍋,“那你喝口湯吧。”

袁醒望着碗裏濃白的湯,香味撲鼻,原先還不覺得餓,現在羊湯擺在眼前,香味直往鼻子裏鑽,肚子餓得絞痛。他動了動手指,眉頭越擰越深。

方眠看他眉頭要打成死結了,說:“嘗一口,不喜歡就吐掉。”

袁醒抿了抿唇,白皙的手執起湯勺,舀了一小勺,送在唇邊,微微抿了抿。他的表情似乎空白了一瞬,眉心凝滞在擰緊的狀态。濃郁香稠,看起來像奶,喝起來卻截然不同。袁醒以前只食用營養師按照營養配方制作的餐品,幹淨、衛生、營養,他從未食用過這種東西。

味道很奇特,但……很誘人。

糞便經過的地方,真的能吃麽……

方眠觑他凝重的表情,感覺他不是在吃飯,而是在打仗,不由得嘆了口氣,貴族果然嬌生慣養,下等人的東西他們吃不慣。

“你的手藝很好。”袁醒放下了勺。

方眠看他把勺子都放下了,只當他在說客套話,道:“行吧,我去給你弄點面包,這些羊雜湯一會兒我來解決。”

他出去買了面包,經過菜攤的時候還發現了打折出售的香菜,便又買了點香菜。一手拎着香菜,一手拎着面包回到房間,正想把面包給袁醒,自己拿碗盛羊雜湯,卻發現,鍋裏已經空了。

“我的羊雜湯呢?”

方眠懵然扭頭,只見袁醒坐在桌邊,腰背挺直,坐如松竹,而他面前,正擺着最後一碗羊雜湯。他吃過東西,蒼白的臉龐有了些許血色,冷峻的眉眼似乎也被羊雜湯蒸騰的熱氣烘烤得暖了一些。

“你吃光了?”

袁醒颔首,“謝謝款待。”

“不是,”方眠震驚地問,“你不是死都不喝嗎?”

“但是很好喝。”袁醒表情平靜,仿佛被打臉的不是他。

方眠又扭回頭,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鍋。

這一鍋,少說有四碗羊雜湯。

“醒哥,你飯桶轉世嗎?好歹給我留一碗啊。”

“……”袁醒握着勺子的手滞住了,“抱歉。”

“算了。”方眠把他面前那碗挪到自己面前,“這碗給我吧。”

“我喝過了。”袁醒說。

“沒事我不介意。”方眠抓了把香菜,撕碎灑進湯碗。

濃白的羊湯裏多了香菜碎,香味變得更清幽了一些。

“這是什麽?”

“香菜,羊雜湯加香菜巨好喝。”方眠說。

袁醒看他喝了一口,說:“我剛剛沒有加香菜。”

方眠擡頭看他,他金色的眼眸盯着自己的碗,目不轉睛。方眠往左移了移,他的眼眸往左看,方眠又往右移了移,他的眼眸往右看。方眠明白了,他想喝加了香菜的羊雜湯。

……這個飯桶到底是什麽品種,胃口這麽大?

“你獸态是啥?”方眠問。

袁醒沉默,并不應答。

或許他的獸态難以啓齒,比如大白豬、哈巴狗什麽的,再好比方眠,他鮮少透露自己的獸态是龍貓。方眠撓了撓頭,沒有繼續追問。

“好啦好啦,”方眠把碗推給他,“你喝吧,我吃面包。”

“可以嗎?”袁醒蹙眉,“是不是不太好?”

你要是覺得不太好,你倒是把手松開啊!方眠看着他捧着碗的兩只手,很是無語。

“反正我以前喝過很多,你喝吧。”方眠郁悶地說。

袁醒道:“謝謝款待。”

最後一碗羊雜湯被他幹進了肚子。

剛吃完飯,外面響起鞭炮聲和歡呼聲,方眠把頭探出窗臺,只見大街上突然多了許多人,有人在歡呼,還有人跳上棚頂唱起了歌。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論着什麽。袁醒也過來了,神色很凝重。方眠出門去找櫃員,問發生了什麽。

櫃員笑道:“你還不知道?反叛軍占領了北都,老皇帝被押上了斷頭臺,帝國變天了!聽說穆家連夜逃回了南都。依我看,反叛軍的下一步就是攻打第一大貴族穆家。”

方眠返回房間,關上門關上窗,嘆了口氣。

“反叛軍掌握了政權,以後Omega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過。帝國也太沒用了,潰敗得這麽快。穆靜南不是穆家的長子,帝國軍的上校嗎,天天淨想着撅我,能不能幹點實事?”

“……”袁醒淡淡道,“帝國有內鬼。”

“啊?你怎麽知道。”

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冷意,“猜的。”

在過去的一年裏,如果不是穆家被架空,他在帝國軍被排擠,皇帝奪走實權,北都怎麽可能會被反叛軍攻陷?或許那昏庸的皇帝被押上斷頭臺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

不管怎麽樣,日子得繼續過。方眠打聽過了,各地發生暴亂,反叛軍進駐城市,大肆屠殺貴族。水楊市有支小貴族姓袁,被屠殺殆盡,Omega和Beta成為反叛軍的玩物。方眠決定,他對外宣稱這半年一直在水楊市待着,機緣巧合撿到了落魄的袁醒,并且娶了他。水楊市兩軍交戰,動蕩不安,他們這才返回綠珠港謀生活。

兩個人對好說辭,下一步就是找個落腳的住處。等袁醒能下地了,方眠讓櫃員給他介紹了一個小屋。小屋位于羊腸街的末尾,獨門獨戶,地址比較偏僻,卻正合方眠心意,安靜、不引人注目才是他們住處的最佳選擇。方眠把自己的皮鞋賣了,那是和穆靜南約會之前,穆家家族的鞋匠專門給他定制的,皮料昂貴,換了好大一筆錢,剛好夠租房用。

到了租房登記處,方眠拿出假身份證,一個叫方眠,性別是Alpha,另一個是袁醒,性別是Omega。

袁醒拄着拐杖,手空不出來,方眠幫他戴貧民窟的妻子們常用的帷帽。綠珠灣下城區思想落後,丈夫把妻子視作自己的私有物,不允許別人看自己妻子的臉。妻子外出如果不戴上帷帽,形同裸奔。

袁醒個子高,方眠得踮起腳尖,才能夠着他頭頂。帷帽戴上,長長的黑色帷幕垂及腳面,清俊的臉頰在黑色帷幕後若隐若現,平添幾分神秘,像一縷被藏起來的月光。方眠挽着他的手臂,袁醒低頭望着他的手,眉頭微微一皺。

袁醒一向不喜歡別人同他有肢體接觸,正要掙脫,卻聽方眠碎碎念:“你腿上有傷,怕你看不清,扶着你點,別跌倒啊。”

方眠的發色比別人的淺很多,幾乎近于灰色,卻有一雙純黑色的眼眸,陽光落進去,像撒滿了碎碎的金。笑起來的時候,碎金成了燦然的花。袁醒莫名想起那一鍋熱騰騰的羊雜湯,喝一口,渾身都暖了。

配婚之前,家族一直跟他強調高契合度Omega的重要性。他向來不放在心上,伴侶對他來說一如花瓶、飾品、穆家家族的徽章,必要但是無用。他是穆家的長子,他的伴侶必須由基因配對和父親指定。他依照家族的期望娶他,正如他執行皇帝的任命。

“契合度是命運的安排。相信我,你不會拒絕我們給你選擇的配偶,那個叫做方眠的孩子注定是你的Omega。”父親說,“明天是你和他的第一次約會,靜南,标記他,給他戴上婚戒,把他帶回穆家。”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什麽是契合度。契合度是羊雜湯,聽起來讓人無法接受,喝進肚子卻很暖和。他記得方眠說:“羊雜湯超好喝的,你好歹試一試。”

袁醒抿了抿唇,決定接受方眠的提議。他壓下想要掙脫的欲望,沒動彈。

又聽方眠說:“只能這樣了,貧民窟為了提高結婚率,規定成年Alpha不能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必須獨立門戶,所以咱倆要想住一塊兒,我們其中有一個人必須扮成Alpha。你受了傷,得在家休養,我出門賺錢,方便起見,還是我扮Alpha比較好。”末了,方眠補了一句,“對了,如果我們要住在一塊兒,我們還必須是夫妻、父子或者兄弟。”

以前他和阿貍用的關系是兄弟,因為他倆的獸态都是龍貓。現在袁醒的金瞳太顯眼,和黑眼睛的方眠差別太大,無論是父子還是兄弟都很容易被人懷疑。所以……只能用夫妻身份了。

“你願意當我老婆嗎?”方眠試探着問。

袁醒的金色眼眸流光微動,漾漾生波。他垂下眼眸,睫羽長長,罩下一片細細的陰影。

“願意。”

方眠:“……”

這家夥在害羞什麽?

呃,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剛走出去一步,方眠看見登記處前排隊登記的夫妻,又退了回來。

“怎麽了?”袁醒問。

“他們手上都有戒指,我把這茬忘了,你等着,我想辦法搞一對。”

方眠正要走,袁醒拉住他,從褲兜裏拿出一對婚戒,給自己戴上,再将另一枚戴在方眠的無名指上。

“你怎麽有婚戒?”

“離開北都之前,我剛剛接受了配婚。”袁醒說。

“哦……”

方眠對着光端詳自己的戒指,銀色的,造型素樸,什麽裝飾也沒有,陽光打在戒指邊緣,閃閃發光,很對方眠的口味。

“我借用一下,登記完還給你。”方眠說。

“不用還,”袁醒搖頭,“它屬于你。”

方眠以為他不想要這個戒指了,他和方眠一樣不想結婚,這婚戒确實沒啥用了。

方眠想他給袁醒花了那麽多錢,将來還要花更多錢,收一個戒指,應該不過分吧?以後袁醒能夠獨立生活了,離開他身邊了,他至少可以把戒指換錢,挽回一點損失。

“謝了,那我就收下了!”方眠喜滋滋地扶着他,一塊兒去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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