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8 章

38.

紫竹林萬籁俱寂。

昨晚開始下的雨，到淩晨還沒停。

郭明宇半夜裏心神不寧地醒來，本來他就不用睡，這下讓裹着雨水的小風一吹，更清醒了。

絲絲細雨落在蓮潭裏，寶蓮泛着比月色還弱的熒光，随波光漾開，空氣中攢動着微妙的不安。

上次，不對，現在應該說上上次，老葉來過之後也是這個鬼天氣。

那時候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突然下界。

風過竹葉聲聲，望了眼通往二樓的樓梯，郭明宇走進濃濃晨霧裏。

都是他熟門熟路的小徑。心情好的時候走在這些小徑上，會覺得小竹葉們搖搖擺擺像在跟他打招呼，常讓他有種自己是人間晨練老大爺的錯覺。

心情過分好的話，他甚至想拉王傑希一起出來遛遛。

這不比做神有意思？

潮聲越來越清晰，他已走到林子邊緣。

風吹動晨霧像牛乳般在竹間流動。雨沒停也沒變大，只是愈發傾斜，撲在臉上像很多細軟的小手阻擋他向前。

突然，一聲尖銳的耳鳴刺痛神經，随之而來強烈失重感從丹田蔓延開，雖只短短一瞬，但太過清晰，郭明宇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麽。

葉修元神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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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終于找到他那碎片了？

賭約裏紫竹林針對他沒網，真是氣死神，郭明宇想用三神間的感應聯系葉修，卻不見那頭響應。

郭明宇臉色大變。

不會進入無意識狀态了吧？！以那貨尿性，無意識狀态下若自動掃描到bug，肯定會直接動手！

只猶豫了兩秒，他腳底生風，欲念動瞬移法術往葉修所在的方位去。

“你要輸了。”

不知何時，王傑希竟出現在他身後，郭明宇要邁出去的步子猛然一滞。

風都不敢再刮，林子陷入詭異的靜默。

王傑希身着暗綠的絲質睡衣，他很少如此衣冠不整出門。

偏偏郭明宇也是，一身透着暗金色的同款，讓對峙畫面顯得略荒謬。

其實一切都很荒謬。

讓他出去不就好了。提醒他做什麽。

……對，我是來讓他正式認輸，免得他耍賴。

王傑希面無表情地說服自己。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郭明宇無奈。

“老葉那邊出事了我必須得出去。賭約能不能回來繼續？”

原來是葉修，怪不得出現那種級別的能量震動，竟能讓自己的五感都暫時麻痹。

王傑希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不能。”

小氣。郭明宇嘟囔。

那能怎麽辦，只有賴皮了。

老葉不知道什麽情況，他的靈力哪能給出去。但……雖說賭約能成立本就全靠他遷就，真到了要自己毀約的地步，總歸遺憾。

可眼下情勢所迫，自己真沒法認輸。

他面前幾步是王傑希，後退一步是紫竹林外。

死寂的林子驟然間狂風大作，雨打竹葉聲竟震耳欲聾。

雨幕中周圍一片模糊，郭明宇嘆口氣提高音量，“那不好意思，我也不能……”

一手淨身訣，氣浪餘波沖開雨幕，兌現兩字尚未出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鎮住。

王傑希站在大雨裏，濕透的面料緊緊貼伏在他軀體上，風雨如磐壓在他身上，透着寒氣的深色令他幾乎跟背後的竹林融在一起，快要消失。

郭明宇只覺心中一抖。

王傑希身遭有極寒的恨意，這恨意翻滾着又變成能把一切燃燒殆盡的業火。

真想打一架。王傑希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種。

可只要是在紫竹林，只要賭約的約束還在，他想簡單幹架都做不到。

王傑希心裏的火越來越熾烈幾乎要把自己燒透，面色卻越來越冷。

“你也不能什麽。”

——不能守約，是不是。

告訴我你可以随時随手破除誓約的約束力。

然後恥笑我既沒有能力殺你，甚至做不到牽制，也無法徹底放下過去證道。

你只是在玩當初自不量力的我。

我在期待什麽？

愚蠢。

恨意，無邊的恨意，向着自己，身後的墨色愈發濃郁仿佛要把他吞噬。

“住手！”郭明宇想也沒想直接動用原力封住了王傑希周身的靈能運轉，“你做什麽！”

你管我做什麽。“你先認輸。”

然後拿我的靈力跟我硬剛？郭明宇也來了脾氣，“你就這麽想殺我？你佛門不是講究清淨放下麽？老林都死了九千多年了！”

“閉嘴！”王傑希忍無可忍，但靈能被鎖無法爆散，內火燒心，使得皮膚上的雨水呲呲地直接氣化。

“我說的不對？”郭明宇好笑，“就算你拿了我一半靈力，你殺得了能動用原力的我？”

“那就你殺我。”

“你……！”什麽玩意！簡直不可理喻！“你明知道我不會殺你，說怄氣話有意思？”

“沒意思。”王傑希聲音冷酷，“你不殺我，我總有一天殺你。”

……就很想罵神經病！

“問一下，你這麽執着，是為自己還是為林傑？”

“關你……”“為他就不行！”

郭明宇火冒三丈，整個林子都為他的憤怒顫抖。

“我有事要驗證，要弄個誰來締結姻緣他就坑了你你明不明白！我陰損他缺德！你憑什麽為他！啊？！”

大雨滂沱，滄海傾瀉，全世界的雨都落到了紫竹林。

王傑希一動不動，雨簾裏也看不清臉色。

明明老韓不在，但時間的單位似乎被拉得很長，極長。

郭明宇吼完就後悔。

幹。瞞了這麽多年，非現在說出來刺他幹什麽？

但又真的很生氣，無能狂怒了屬于是。

更可怕的是王傑希沒有反應。你哪怕像八點檔狗血劇抱着頭說幾句我不信我不信也比現在正常。

——那說明他信了。郭明宇心跳漏了一拍。

狗日的林傑，他那麽崇敬你，招你惹你了你拉他受罪。

我也不是東西，都不是東西！

強烈的自責和挫敗感像這場雨一樣轟然拍打在郭明宇心頭。

王傑希周圍已經沒有了被汽化的水霧，他現在像一座玉雕靜靜地立在雨裏。

因為要“驗證一些事情”“締結姻緣”……郭明宇的話還在他耳邊萦繞。

難怪。

所以一個參與還是退出主動權全掌握在你手裏的游戲你願意玩到現在。

那你驗證好了？

算了。與我無關。

五感似乎恢複了一些。方才的沖擊，應是人間界靈性越高生物或洞天福地越容易被波及……得趕緊去看看。

“你走吧。”王傑希背轉身想朝另一個方向去，但靈力被鎖無法瞬移，每一步都像腳下墜着三千磐石。

忽而風來，為他隔絕了雨勢。

風聲呼嘯，這風像被毗那夜迦午後的陽光暴曬過，充滿光和熱，把不知哪來的雨雲通通吹散，潮濕陰冷的氛圍也一掃而空。竹子們搖搖擺擺，清冽的光透過枝葉縫隙灑進來。

“小菩薩。”聽到身後久遠的稱呼，王傑希心中輕微地一震。

極樂的說你像迦樓羅，只因你儀态端莊，高高在上。

其實毗那夜迦也有迦樓羅。毗那夜迦的迦樓羅永遠自由翺翔，睥睨天下。

王傑希感到靈力封鎖被解開。

風吹起葉尾的水滴落入記憶中回廊環繞的蓮池，漾開粼粼波光。

碎金的光裏小菩薩問明王賭約的資格，明王笑着問如果兩個人相愛會做什麽。

太可笑了。

我知道相愛會做什麽，卻根本不知道做什麽會相愛。

“我輸了。”郭明宇後退一步，全身都被籠罩進林子外整片的陽光裏，光線太強，反而變得看不清面目。

前所未有的靈力如奔騰的洪流湧進身體，一時間竟壓得王傑希差點跪下，周圍的竹枝們立刻湊過來把他托起。

巨大的抽離感讓郭明宇渾身發虛，他想要不索性全給王傑希算了，但王傑希背影震顫，顯然已經很難承受。

小紫竹啊，拜托你們，照顧好他。

竹枝搖搖擺擺，簌簌作響。

“我得去找老葉，你……使用原力的訣竅我也一并給你，等你領悟，随時來殺我。”如果那時我們都還在的話。

郭明宇強忍不适說完，一手壓撫氣海，踉跄轉身離開。

直到沿七拐八繞的石徑走出去一段，又經過灘塗，胸中那股讓他眼冒金星的擠脹憋悶才稍稍緩解。

拐過崖壁，勉強恢複到能正常運氣，郭明宇感應方位打算一口氣瞬移去找葉修，卻在此時一腳踏上平坦的草沙路面，一輛幾乎滿座的景區環保車正從他面前駛過。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裏怎麽這麽多紫竹？

跟他最熟悉的并無二致，道兩旁一簇簇連着，有風過，幾枝小竹子搖搖擺擺，向他揮舞小手。

可還沒等他捉住腦中那一縷靈光乍現，肚子就像被人一捅再一扯，郭明宇正虛弱得一比，登時反胃，一口哕在老樹根裏。

……樹根？

郭明宇抹嘴擡頭，再擡，擡到腦袋脖子成直角。

這個小宇宙的秩序之樹依舊磅礴，只是肉眼可見的少了許多生氣。

……怎麽突然到這兒了？我被抓取了？？……

“別傻站着，來幫忙！”

幾十步開外熟悉的聲音響起，只見葉修站在一個繁複但已殘破的法陣中央，周圍懸浮着一些他特有的空間魔方，魔方裏困着形形色色數量不一的天兵和妖魔将，正連同魔方一起迅速消失不知被傳送去了哪裏。

而葉修正前方的“高空”中，一塊不祥的墨黑色正油污般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