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chapter26
chapter26
可她是周慕,她那樣的人,怎麽會悲傷?
衆人來到敞篷觀光車前。
林商、周義坤和周振坐上第一輛,周元和周慕上第二輛車。
其他手下則上最後一輛車,他們沒有資格打獵,只負責跟在後面保證安全。
動物基地占地面積很大,石路兩邊種滿大樹,放眼望去,山坡一片翠綠。
然而,一片祥和之景很快便被槍聲打斷,驚起一樹麻雀。
陸岩望向窗外,他看到一只老虎在叢林中穿梭,尾巴一閃而過。
緊接着,前車再次傳來槍聲。
路上鋪滿了碎石,越野車颠着往前開,一片人工湖映入眼簾,六七頭大象原本站在河邊用鼻子吸水洗澡,卻在聽到槍聲之後受驚,邁着笨重的腳步四處逃散。
很快,陸岩聽見了大象的慘叫。
而天空依然是一望無際的平靜的藍。
周元的槍口冒着煙,他取下墨鏡,拿起手邊的望遠鏡往湖邊看,笑得不加掩飾。
周慕卻突然叫司機停車。
陸岩等衆小弟坐的車本就跟在後面,前車停下,後車的司機也踩下剎車。
周慕翻身下車,疾步走到一棵樹前彎腰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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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不耐地睨她一眼,落了句女人就是麻煩。
而陸岩身旁的阿車則迅速下車,拿了一瓶礦泉水小跑到周慕身邊。
周慕幹嘔了幾次,接過阿車遞過來的水漱口。
風吹過,卷起她的碎發。
周慕沒有再繼續和他們一起圍獵,她對林商稍表歉意,說自己身體不适,司機将她送回裝備室。
只是一點小插曲,并未打攪林商的興致。
周元卻非常煩躁,只開了三輛車出來,現在其中一輛要送周慕回去,他又不能坐第一輛,只好和手下們擠在一起。
不過他的壞心情并未持續太久,因為他那一槍打中了一只成年公象,周元立刻叫基地的員工帶上工具去取象牙。
現在市場上每公斤象牙價值兩千美金,等園內的小象們長大,以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象牙。周元沾沾自喜,他可以将這些原材料寄給宋先生加工,做成雕刻藝術品,價格翻倍,直接躺着數錢。
周元都明白的道理,周義坤和周振沒理由不清楚。在困獵的過程中,趁着林商心情正好之時,周振直觀地向林商明說了諸多利益。
周家投資的生意,無不潛藏着巨大的利潤,林商答應合作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
那天,林商滿腹而歸。
為了盡興,衆人接下來還要去周元的夜總會。
周慕沒有去打聽林商打中了什麽,也對他們接下來的安排沒有興趣。她坐在園區辦公室,看着電腦屏幕上動物的GPS定位,臉色愈發凝重。
良久,周慕起身推開木屋,阿車就候在門外。
“不用跟來。”周慕走進儲物室,拿了工具箱和麻醉/槍下樓。
“慕小姐……”見她神色悵然,阿車有些擔心,糾結要不要跟上去。可周慕一向說一不二,一番糾結,阿車還是沒有違背命令。
周慕打開越野車門,坐了上去。
那時已是傍晚,天空一片火紅,霞雲垂在山頭,像一副靜谧的畫。
周慕來到人工湖邊。
一頭沒有臉的大象躺在那裏,幾只蒼蠅飛到大象尾巴上停留。
周慕就這樣一手提着工具箱,一側肩上挂着麻醉/槍,一步一步走到它面前,最後跪坐在地。
*
陸岩原本要守在夜總會的,但過了不久,周元派他去動物基地取象牙和虎皮,“效率真不錯。”周元笑着對陸岩說:“去把虎皮帶到這裏來,那是要送給林商的禮物。”
“是。”陸岩應下,轉身出門。
路過前臺,百合朝他看了一眼,随即微笑致意。陸岩走近,問她要了一杯果汁。
“要出去啊?”百合問道。
“嗯。”陸岩接過果汁,仰頭喝了一口。
“我看天氣預報說待會要下雨,你帶把傘吧。”說着百合遞給他一把透明傘。
陸岩接過,道了聲謝,臨走時,他輕輕摸了摸百合的臉,含情脈脈的樣子:“下次再來看你。”
百合則羞怯地應了聲。
在一旁喝牛奶的媽媽桑不斷咋舌,望着陸岩離開的背影,“百合這丫頭真是好福氣。”
陸岩開車重新回到基地,大門口的保镖應該是接到過指令,并未對他進行多餘的排查就放行。取貨地點在儲物室,需要先繞過人工湖,再往裏開十分鐘。
他開着車經過裝備室時,瞧見周慕經常用的那輛林肯停在門口,而阿車正站在車頭,像在等什麽人。
難道周慕還沒走?
陸岩腦海中閃過這樣的疑惑。
天色漸晚,園內路燈少,燈光疏淡,不遠處幾只烏鴉飛過,叫聲混着風吹樹葉的聲音。
陸岩徑直到了儲物室,兩個工人将貨搬上他車後座。
他靠在車邊,點了支煙來抽。
回程的路上,桑塔納再次經過人工湖,他不經意地往外一瞧,明明隔着樹影,卻依舊發現了異樣——
周慕坐在一只死掉的大象前。
陸岩下意識輕踩剎車。
周慕打開工具箱,拿出鉗子。大象的脖子上挂着她當初親手挂上的定位器,這樣大象沒走到哪裏,她在電腦上都可以看到,那些都是它活着的足跡。可如若它死了,屏幕上的點就不會再移動。
周慕擰松螺絲,要将它脖子上的定位器取下來。
五分鐘後,定位器的帶子松了,周慕廢了好大的勁将那條帶子扯下來。
空氣中是血腥的味道,即使是傍晚,燈光不夠亮的條件下,她依然能看到它血肉模糊的傷口。
大象的鼻子被砍了下來,丢在一邊;它的脊柱被人敲斷,後背開了一條豁口。那是為了防止沒有死透的大象在取象牙時反擊故意這樣做的。
周慕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對不起。”微風輕輕吹過,沒有回音。
陸岩皺着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對不起這三個字和她的形象實在不搭,他打心底裏不覺得她不是會對別人感到抱歉的人。
可忽然,腦子裏有什麽記憶開始交叉并重疊在一起。
他想起自己和周慕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她朝自己開的是一記麻醉/槍;在那個冰冷的基地,她拿針給他縫手臂上的傷口,他還記得自己去拆線時醫生随口的一句“誰縫的?針法還不錯”。
緊接着,腦海裏又閃過他去求她救冬梅那次,她說她對他借花獻佛的行為非常生氣。原本他以為她氣的是自己幫周元轉移危機,而現在轉而一想,周元和宋先生要做的生意,就是象牙加工品。
在他的印象裏,周家的人各個視財如命,只要可以賺錢,那麽便什麽都可以做。他們眼裏只有利益,沒有道德倫理更沒有法律。
而事實是,他們也的确是這樣的人。
既然是這樣的人,就不應該會對一只死去的大象感到抱歉。她明明應該像周元一樣,開心地吹着口哨,甚至開一瓶香槟慶祝與林商結交才對。
周慕,為什麽這麽矛盾?
風更大了,樹枝搖曳,夜雨猝不及防,擋風玻璃上很快擠滿水珠。
雨刮器一上一下,周慕的背影一會模糊,一會清晰。她就坐在那裏沒有動。
不知是出于什麽情愫,陸岩拿起手邊的雨傘,開門下車。
……
頭頂的傘遮住了急下的夜雨,餘光裏,一雙鞋映入眼簾。都不用擡頭看,周慕就知道是誰。
“下雨了。”陸岩蹲下,視線與她平齊。
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粘在一起,有幾縷貼在下巴邊,略顯狼狽。
周慕卻充耳未聞,甚至連頭都沒有轉一下。
有一瞬,陸岩覺得自讨沒趣,他似乎不該下車,不該來給她撐傘。
唰唰唰——
天地之間,只有雨滴落在樹葉上、傘上的聲音。
“其實,大象是很有靈性的生物。”一陣靜默以後,周慕突然開口。
陸岩略微詫異。可周慕并不看他,她依舊望着大象,手輕輕地摸它的腿。
“它們的智力相當于五歲的小孩,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父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它們的記憶力也很好,如果親眼看到自己的家人被人類殺掉,它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雨聲漸大,噼裏啪啦地砸在傘上。
而傘下,她說話的聲音緩慢而平穩,像在講故事。
“我小的時候,外公曾送過我一只受傷的大象,那時候我住在農場,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去喂它吃飯。變熟悉以後,它會像小孩子一樣,用鼻子牽你的手表達親昵。
但是不到一年,我父親就把它拉來基地做種象。後來它當了爸爸,有了很多小象,它們每天開心地在這片基地散步、覓食,全然不知将要面對的是什麽。”
“這……是那頭大象嗎?”鬼使神差地,陸岩問。
周慕搖頭,聲線冰冷:“是它的孩子。”
陸岩沉默,一時間,他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他又想起上午周慕到基地時,眼裏那一閃而過的悲傷。
比起人類,她更喜歡動物。
“節哀。”陸岩說。
也是這一句,讓周慕從曾經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她扭頭看他,自嘲一般地笑了聲,喃喃:“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
她的臉上還挂着雨珠,眼睛濕漉漉的,沒有了平常的嚣張和威懾。
不知是不是微弱燈光作怪,陸岩竟覺得她好像哭過。
蹲得久了,周慕剛站起來,腿有些發麻。
陸岩眼疾手快地撈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直以後便立刻松開。
忽的,草叢傳來異動。
這裏是野生動物基地,所有動物都是放養式,平時人來了也只能抱着武器待在車上,私自下車走動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很快,一只老虎龇着牙從草叢裏露出半個腦袋。
陸岩下意識将周慕拉到身後,掏出手.槍對着那只小老虎。
“車在那兒上面,看到了嗎?”陸岩聚精會神地盯着不遠處的小老虎,朝周慕伸了伸下巴指車的方向。
“嗯。”
“我數123,就跑過去。”
“你……”
“我不會傷害它。”陸岩似乎預判了周慕要說的話。
“好。”
陸岩把槍口對着天空,嘭的一聲,響徹雨林。
車停在人工湖上面,方才陸岩下來時,是從樹林裏操了近道。現在想迅速上去,必須冒着大雨,踩在泥地裏,抓住樹幹往上爬才行。
小老虎被槍聲威吓到,卻也沒有完全撤退。
陸岩只好對着它旁邊的草叢開了一槍,接着趕上正往上爬的周慕,推一把她的腰,催促道:“快點兒。”
提着一顆賊心,等飛快沖上了車,陸岩立刻升上車窗,生怕小老虎沖出來咬人。
直到一切安全,兩人這才開始大口喘氣,胸膛微微起伏。
想起剛才瘋狂逃命的樣子,陸岩和周慕都忍不住發笑,可等眼神交彙在一起,周慕立刻收了笑容。
陸岩讪讪。
透明傘不知道丢在哪裏,所以他們逃走時都淋了雨。
陸岩開了車內燈,發現她的牛仔服被雨水打濕,肩側的衣服緊貼皮膚,頭發也濕了。
他指了指操控臺的紙巾,周慕抽了幾張去擦頭發。很快,她的目光被車後座的東西吸引。
陸岩發動引擎,桑塔納往前駛去,車身微微颠簸。
周慕望着後座的東西,眼神随即冷了一度。
陸岩随着她的視線,解釋道:“那是給林商的。”
“他打的?”
“對。”
“……”周慕靠在靠背上,揉了揉鼻梁,似乎有些煩躁:“有煙嗎?”
陸岩用下巴指了指前面。
周慕拿過煙盒,抽出一支;陸岩已經空出左手,把打火機遞給她。
還是她送他的那一只。
雨還在下,窗玻璃上滑下水珠,外面的景色漸漸模糊。
周慕把煙夾在指間,卻遲遲沒抽,她握着手中的打火機,一會開,一會關。
啪嗒——
啪嗒——
車快要開到裝備室時,凝思良久後的周慕道:“周家有一條鐵律,大到家族成員,小到馬仔,都不能吸.毒。”
陸岩意外地觑她一眼。
“因為父親說吸.毒的人病恹恹的,口風不緊,做我們這種生意會壞事兒。”周慕面無波瀾,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情,高貴、冰冷、仿佛拒人于千裏之外,又帶有一種莫名的壓迫。
說完這話時,車已堪堪停在裝備室前,阿車打了一把傘,狐疑地湊上前來。
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明明手臂、褲腿上都是泥,卻一點也不狼狽了。
說起來,周慕其實是那種很清冷的長相,她不愛用大紅色的口紅,反而偏愛橘色或者豆沙色,所以第一眼并不會給人太強勢的感覺。如果她靜靜地坐在那兒不說話,甚至會讓人覺得有幾分溫婉。但這一切都會被那種狠厲、富有攻擊性的眼神所取代,讓人覺得所謂的清冷或者溫婉都是錯覺。
“我明白了。”陸岩聽出了她的話裏有話。
緊接着,阿車敲響車窗,周慕準備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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