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騙子(1)
騙子(1)
房子着火的事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我因為精神過度緊張和火災引起的呼吸道損傷在醫院住了好幾天,在這期間我的家人都來了,還有明儀。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天以後了,我媽卻只穿着一身家居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坐在我身邊。
她向來講究端莊,從來不會在人前不體面,所以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這是在夜裏接到通知匆匆趕來,并且一直沒有心思去換件衣服。
我眼睛一酸,想要叫她,但是她第一時間發現我醒了,一雙溫婉的眼眸瞬間紅了,趴在我身上哭了起來。
“阿臻,你怎麽這麽不幸,都是媽媽不好……”
她在我身上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我心裏也很難過。
我想安慰她但是卻沒有力氣。
病房內的動靜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房門打開,我大哥神色急迫地走了進來,看到我後眼睛也是微紅。
他的身後,我看到了明儀和趙醫生。
趙醫生拿着一些單子,神色看着有些疲倦,見到我醒了過來眼睛一亮也進入病房。
他們圍繞在我的身邊,而明儀只遠遠地看了看我,就垂下眼睛離開了,她一身深灰色邁入走廊,高挑的身形看起來卻是孤獨寂寥的,我想叫她卻難以發出聲音。
大哥安撫好了媽媽,想讓她把早餐吃了,但是她不肯吃,非要照顧我喝點湯。
我其實沒有什麽胃口,但是我不想讓她難過,也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她喂給我,我便努力喝。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勉強,只喂我喝了兩口就紅着眼睛放棄了,輕聲說:“昨天夜裏醫生打過來電話,說你家中着火,人已經被救護車拉走,我覺得天都要塌了……”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下,我看到她揉了揉眼角又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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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你大哥大嫂都還在國外,幸虧明儀來接了我,你昏迷的這一天,也多虧了明儀。”
我的嗓子太疼了,說不出話,于是我努力擡起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還像我小時候一樣柔軟溫暖。
她愣了一下,神情一柔,用另一只手撫摸我的額頭,“我覺得你那個房子不是很吉利,我想着等你出院讓你出來住,不過家裏有你哥哥嫂子你回來住總是不方便,我想讓你在附近再買一套房子。”
這回輪到我一愣,這個話讓我感到哪裏有些奇怪,但是我剛醒過來,腦子混亂不清,一時沒有考慮明白。
而不等我考慮清楚,趙醫生就上前來檢查我的情況,我哥把我媽帶去吃飯了。
趙醫生問了我一些簡單的問題,我負責點頭或者搖頭,随後他又給我準備了一些藥片讓我吃了,讓護士給我換了新的吊瓶。
這些藥水一滴一滴的掉下來,我的手臂涼涼的,在我再次陷入睡眠之前,我看到了明儀。
她站在我的身旁,低頭看着我,雖然是個女性但是溫家的子女身形極為高挑,我一瞬間甚至将她誤認為是明承。
我猛地一驚,但是她只是在我的手邊放了一個熱水袋,又将手蓋在了我的眼睛上。
我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個動作又和明承很像,但這卻是我最熟悉的明承安慰我入睡的動作。
眼前變得一片黑暗,我也再次陷入睡眠。
我就這樣在醫院過了好幾天,這幾天過得非常平靜,我好久沒有過這樣平靜的生活,沒有擔驚受怕,沒有焦慮和自我懷疑。
仿佛過去的那些天,我所經歷的都是噩夢,而忽然之間夢就醒了。
外面的世界仍然是繁花錦簇的,而我周圍的人也都是言笑晏晏的,世界是平靜祥和的。
那個讓我害怕的存在,就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無論黑天還是白夜,他都沒有出現。
大概一周以後我就出院了,房子被我燒了一層樓,雖然物業告訴我目前搶修得差不多了,但我根本不想回去,所以暫時在大哥家住。
雖然我的心中一直焦灼着明承的事,但我實在沒有辦法,這種事和我生活的現實太過割裂,我每天夜晚想着明承的安危難以入眠,但是白天卻也只能被迫享受着生活的安寧。
每天按時接受身體和精神的治療,我整個人都好了很多,日子平穩到我真的要懷疑我只是做了場夢。
直到我發現生活平靜的有些奇怪。
然後我越來越覺得奇怪。
最後我發現了問題所在。
“媽,我家發生了火災,你們為什麽從來都沒有問過明承?”
此時我和媽媽還有嫂子正在準備午餐,她們兩人有說有笑,家裏的電視機播放着一個娛樂節目,氣氛其樂融融。
而就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們的聲音忽然之間都消失了。
電視機還在嘻嘻哈哈的吵鬧着,家裏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見她們兩個人一起轉過頭來直直地看着我,這種場景讓我想起了不愉快的記憶,我心中忽然一緊,“媽……嫂子?
她們仿佛被我這句話點醒了一樣,我嫂子抽了一張廚房用紙擦了擦手,叫了聲媽,我媽被她喊了一聲,張了張口似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半晌才猶豫着說,“阿臻……你是怪我們沒有關心明承嗎?”
“我怎麽會怪你們?我只是覺得奇怪,事實上,我覺得他最近不對勁……”
我還是覺得這些事應該讓家人知道,因為我自己實在手足無措,我需要別人相信我,讓我由此得到幫助。
但是我媽畢竟年紀大了,我不敢直接跟他說明承被替換了,于是對她說我覺得明承不對勁,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希望她認為明承中邪了,因為我媽信佛,并且在這一圈子有很多朋友,沒準她會有一些對付邪靈鬼怪的方法。
于是我将家裏的事挑出能說的告訴她。
但是事與願違,她沒有覺得明承中邪,反而覺得我中邪了。
“阿臻……”她神色驚慌,目光在我的臉上走了好幾圈,末了她抓住我的手,“我就說你們去東南亞的那次蜜月根本就不吉利,從回來開始你的病就更嚴重了,媽給你求的貔貅你戴上了嗎?”
我沉默了一下,“是戴了的,不過後來不小心碎掉了。”
至于怎麽碎的,我當然不敢說。
但是她卻大驚失色,“無也大師這兩日或許有空,我帶你去看看吧。”
“媽!”我無語了,“我沒有中邪,我是說明承可能中邪了,你看無也大師能有辦法嗎?”
“……你真的?”
我很肯定:“真的。”
“有什麽話等吃完飯再說吧,媽媽你過來和我一起挑塊牛肉吧。”
我嫂子是個高知,崇尚科學,大概是不想聽我們彼此談論到底是誰中邪這個問題了,把我媽叫回了廚房。
吃飯的時候我還試圖說服她,我媽聽了半晌猶猶豫豫地問我:“阿臻啊,你在去醫院之前已經多久沒有吃趙醫生給你的藥了?要不媽媽陪你……”
“……”
我無語了呀!
“我沒有中邪,我也沒病,呃……你們看我幹什麽?我病的不重。”
在我媽和我嫂子的目光中,我最終把這句話改成了:“吃完飯我就去找趙醫生行了吧?”
她們為什麽不相信我呢?
我很難過啊!
*
沒有得到母親的認同,我感到有些失落,并且我在走出房門的時候聽到嫂子也對我産生了質疑:“媽,弟弟的症狀好像更嚴重了……”
她們是我最親近的家人,得不到她們的認同,我忍不住像孩子一樣生氣,所以我不要她們陪伴自己一個人去找了趙醫生,趙醫生是專業的醫生,他會相信我的。
“我不相信你,”他扶了扶眼鏡,一臉倦容,這些日子忙着照料我大概讓他費盡了心力,“你之前到底有多久沒有吃過藥了?”
“我……是有原因的。”我試着向他解釋,畢竟誰發現自己的家人被替換了,還能夠安心吃藥生活?
但是他卻不領情,并且擡手打斷了我,眼神看着很嚴肅,“阿臻,你也是經過高等教育的,這個世界哪裏來的鬼怪?而且你知道嗎在醫院的時候我發現你有幻視了,你自己發現了嗎?”
我猛地僵硬在座位上,這句話對我而言是晴天霹靂。
我一直以為自己快要好了,卻不想出現了這種情況。
這種情況不僅意味着我的病越發嚴重,同樣也意味着……沒有人會相信我了。
連我的母親和我的醫生都不相信我,再也不會有人信我了!
“阿臻,你所說的那些真的都是你真實看到的嗎?”
“是真的,是真的!”我抓住他的手,語氣非常肯定,我希望他相信我。
但是他只看了我一會兒,就向我講述了一個故事。
趙醫生在被明承聘請為我的專屬醫生之前,他曾是一個著名精神科醫院的副院長。
在他離職前最後一段時間,他接手了一個病人。
這個病人是一個很溫柔的女性,她的症狀看起來很輕,家人認為她沒病,于是不想給她治了,在醫院大鬧着要求出院回家備孕。
“但是出院之後不久,她的家中就起了一場大火,”趙醫生撩起眼皮看着我,他的白眼球中有血絲,眼底是疲倦的黑色,“這個女病人一把火燒光了自己家,并堅稱自己掐死了一個妖怪。”
聽到這裏,我感到汗毛倒豎,不是因為這個病人的恐怖,而是我聯想到了什麽。
“……所以真相是什麽?”
“真相是她産生了幻覺,認為自己瘦弱的老公是山羊精,為了除掉妖怪,她放了一把火并親手掐死了他。”
我癱坐在椅子上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麽有時候明明已經半夜了,趙醫生還非要來給我送藥,明明只是照顧我一個病人他卻仿佛在短時間老了好幾歲。
他們對我的懷疑是很有理由的。
而我……
趙醫生把給我準備好的藥喂給我吃,“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讓你知道幻覺是可怕的,你這些年來一直沒有什麽特別的症狀,住院的這幾天給你做了各種檢查也沒有發現什麽,不能排除是精神以外的方面造成的幻覺,但是你還是一定要按時吃藥,每天不要胡思亂想,再觀察三天我就帶你去做腦CT。”
我沒有再堅持,仰頭喝下他喂給我的水,将藥片吞入腹中。
但是我這次也沒有老實聽他的話。
我可能真的有病,但是我有自己的理智,我覺得我可以相信我自己。
他将我送回了我大哥家門口,我向他道別之後并沒有進門,而是轉頭就打了輛車。
我最後去了一個人的家,她家的阿姨見到我驚訝了一下,“您好久沒有來過了。”
我勉強撐起笑容,向她點了點頭,坐到沙發上等待我要見的人。
過去的這段時間,除了面對明承我從來沒有過奇怪的幻想,也從來沒有見到奇怪的東西,如果是精神疾病難道還會有選擇性的嗎?
我相信我自己,雖然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阿姨給我倒了杯冰橙汁,但是我沒有喝,直到橙汁中的冰塊融化了,我終于等到了我要見的人。
下午的5點30分,房門打開。
明儀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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