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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天是長林高中的三十年校慶,林業斐臨時決定去看看。

他轉換留學賽道後,在高二下學期從省一中轉到了長林高中,看中的就是這所私立中學和國外的聯合辦學。

來長林的第一天,因為全省聯考六A的學霸光環,他在食堂遭遇了一場以請教為名的圍堵,他忘記了那天廣播站匿名點給他的歌,也想不起在什麽狀況下,被弄撒了一身油膩的湯水,他記憶裏只有一張逆光的臉,陽光下拿着掃把站定與他對視。

江冰彎腰将掃把歸置好,他站起身,在春日發白的陽光裏,冷得像個雪人,迎着林業斐的目光看人一步步走進。

視線中閃過金燦燦的光暈,陽光逆旅般穿梭過他的身影,那張俊美卻淹沒在陰影裏的臉,仿若一輪壯麗的紅日,終于毫無保留地托起呈現在林業斐面前。

瞬間的失神讓林業斐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仿佛在照一面能夠映照出與自己截然相反形象的鏡子,一個朝氣蓬勃,一個死氣沉沉,林業斐詫異地問:

“是你替我掃的地?”

地上的飯菜被清理好了,陽光蒸發了掃把尾部帶過的最後一點水漬,瓷磚泛起亮潔的微光,一切都合乎時宜成一場邂逅,只有江冰不解地否認說:“你別誤會,我是這一片的值日生。”

他們的關系總是忽遠忽近,像清晨時擦肩而過的兩列火車,總在某個交叉點偶遇,又躲不過背道而馳的命運。

今天路上格外地堵,等林業斐趕到時,校慶表演活動大部分都結束了,同學們開始在校園裏自由閑逛,順便追憶往昔。

走着走着,林業斐遇到了三班的一幫同學。

“喲,瞧瞧這是誰!”大家興致高漲,全部圍了上去,“大名鼎鼎的林業斐!學神走了這麽些年,學校裏依然留存着你的傳說啊!”

說着大家都笑起來,林業斐也禮貌地和大家一一問好,他的記性很好,幾乎能叫出每一個人的名字,他們中大多數都繼承了家業,活躍在社會的各個領域,每個人都自我介紹了一輪,還給林業斐遞了名片。

這時才有一個人想起來提問:“大神在哪裏高就啊?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除了你就是高三一班的江冰了,說起江冰前幾天的新聞大家知道嗎?”

涉及江冰,林業斐眉間一緊,大家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談論起來。

“想不到啊,平時在學校一副拒人千裏的姿态,仗着家世背景優越誰都不放在眼裏,現在淪為了喪家之犬,倒是不敢出來狐假虎威了。”

這話說的酸不拉唧,大家都不贊同地嗤了說話的人,江冰一向沉默內斂,待人客氣疏離,才給人難以接近的感覺。

有人想出來緩和氣氛,于是開玩笑說:“诶,這你們可都說錯了,江冰也不是誰都不放在眼裏,只有學神能入得了他的眼,當初為了求我們學神教數學,可沒少獻殷勤。”

一個十分八卦的女生也出來附和:“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秘密分享大會上他把學神奉上神壇,說自己多麽仰慕學神,當年還傳過他兩的一段佳話呢,說江冰與學神惺惺相惜,相愛相殺。”

林業斐沒什麽交談興致,外人口中他和江冰的關系與他認知的相差很多,他們的關系一度很糟糕,被吸引着靠近,又難以靠得很近,但林業斐始終認為他們是相愛的。

于是他試着回憶幫江冰補課的事情。

陽春三月,那年的春來的格外早,仿佛前幾天還裹着厚重的棉服,轉眼間每個人都換上了輕便的春裝。

這所學校的校服是英倫制式,清一色的藏青色毛衣搭配白襯衫,女生們迫不及待地穿上中筒襪和小皮鞋,格子裙擺揚起令人遐想的弧度,走過教學樓時還會被高年級的學長吹口哨,然後被風紀主任罵罵咧咧地教訓一通。

江冰坐在教學樓對面的老師辦公室裏,目睹了一切的看客,他沒有被青春的朝氣蓬勃感染,反而像窗前橫着的幾根桃花疏枝一樣,沒有一點生的氣息。

“過幾天就會冒芽了!”林業斐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在他身旁坐下,忽而想起什麽,伸手将那近在咫尺的花枝折斷了一截。

這一系列動作江冰看在眼裏,依然沒有理會地繼續發呆。

“你不做題嗎,郭老師這節課要去代課,所以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林業斐并沒有托大,反而對自己的能力足夠自信。

江冰依然不為所動。

咔吱......林業斐手中花枝應聲而折。

“謝謝,但我不用你幫我。”

江冰沉默地轉了會筆,對身邊的林業斐說。

“為什麽?你不用在意那些謠言的。”

全校都在傳江冰幫林業斐打掃衛生的事,說他為了數學競賽的名額刻意去讨好林業斐。

“我本來也不在乎!”江冰說的很坦然。

“如果我說這次數學競賽有兩個名額呢?”

林業斐沒帶眼鏡,他的眼睛不像微眯時略顯嚴肅,相反地,在他的笑容裏有一種沉寂的,很難消散的缱绻。

“你要參加嗎?那你為什麽......”

林業斐轉頭望向窗外,他們像兩個虔誠的囚徒,望着窗外的藍天渴求自由。

“江冰,無論我們誰參加這個比賽,誰拿到獎,都應該憑借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打壓競争對手取得勝利。”

江冰頭埋低,眼神放空地說:“我知道你很厲害,上次全省聯考,你是唯一的6A,你......比我更有資格去參加比賽。”

林業斐轉頭看着他,他并不能每次都完美捕捉到江冰雲淡風輕背後的含義,他的豁達是一種目空一切的達觀,還是一種放任不顧的随意,林業斐不明白。

“你想考什麽大學?”

每個人都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江冰應該也不會意外,林業斐姑且把他的無所謂當成有更好選擇下的放棄。

“你想讀劍橋?”江冰聲音冷靜,有種直透人心的鋒利。

林業斐愣了愣,他不确信江冰是否了解他,又是否知道了他除了夢想之外,真正的追求。

“不是每個人都會讀王爾德的!”江冰沒有迎着他詫異的目光,手卻意有所指地點了點林業斐的書包。

林業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到未合攏的內袋裏露出英文詩集的一角。

他轉過頭,帶着欣賞的愉悅,重新凝望了江冰一眼。

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比起穿梭于古老校園林蔭間的風,更加自由浪漫,他是薔薇園中最令人想采撷的一朵,含蓄到隽永,熱烈到荼靡。

林業斐想證明自己沒有撩撥錯人。

“江冰,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厲害!本來以為你對人情世故的冷感會讓你的情感也變得遲鈍,但是我現在發覺……”

林業斐轉身推開凳子,欺身将江冰堵截在椅子上,神色溫柔地鼓勵他。

“你這麽聰明,的确不用我幫你。”

林業斐把江冰的書推向一邊,從書包裏拿了張試卷遞給他。

“這次數學競賽還有一個名額給了3班的李勒,這是郭老師發的卷子,我自己做的那份給了李勒,如果你需要,可以把我的答案當作另外的解題思路。”

“你喜歡我嗎?”

江冰撐着頭嘆氣,他苦惱于人對美貌的衷情太過千篇一律,也難怪他不信并且厭倦。

這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能讨得很多人喜歡大概也算是一種冷漠的敷衍。

咔的一聲,林業斐手中的樹枝再次一分為二,從某些方面來說江冰真的很吸引他,連孤獨萌生的自戀,都不失為一種可愛。

但他像只從不親近人的小動物,趨利避害的天性太強,敏感狡黠,以至于任何的試探都無效,林業斐又太想擁有他,才顯得氣急敗壞,故意将幾節斷枝扔在了江冰的試卷上。

“這是什麽意思?”

江冰眼眸烏黑,隔着一層清澈水霧,像沉在水裏的魚一般靈動,明知故問地逗人玩,還讓人沒法生氣。

“祝你蟾宮折桂的意思!”

“可這是桃樹!”

江冰不依不饒,執着得有些奇怪。

“你不去比賽的原因,是什麽?”

林業斐瞪大眼,顯然沒料到江冰會有這樣的猜忌。

他不會做出為了喜歡就去謙讓的事情,他的喜歡是坦誠的,毫不避諱的,同樣也包含尊重彼此的,而江冰顯然輕視了他的感情。

“就是沒時間而已.......”

林業斐呼吸不暢,悶氣藏在肺裏,他頭一次遇到這樣鈍鋒的人,心裏跟紮了個軟刺一樣受折磨。

占據書桌的一側,林業斐拿出物理習題冊随手寫答案,語氣透出些冷淡。

“江冰,你不一定會輸給我,但是這次數學競賽是全省聯考,不代表你不會遇到更厲害的人,而且光做這些模拟題遠遠不夠,不如我給你幾套真題?”

林業斐指節敲在試卷上,随口講解了幾種題型的出題思路,用擅長又欺淩的方式掌控了節奏,敲得江冰害怕起來,上面模拟題幾個字便顯得缺乏含金量。

衆所周知這種數學競賽的真題都是絕密的,以便作為高考選做題的參考,更因為題型複雜導致即使考完依然不能将題目完整地複原。

江冰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呆呆地趴在了桌子上。

但林業斐的本意絕不是威脅他,于是解釋說:

“我只參加過一次競賽,這些題都是別人整理發在論壇上的,下載下來确實費了點功夫。”

江冰轉過頭,眼神複雜地望着林業斐,他的手指摸索過界,像是為了誘惑開始勉強地試探。

“是投桃報李的意思吧........”他伸手拽住了面前之人。

“啊?”林業斐覺得他和江冰像兩個隔絕物種,根本無法交流。

“幫我補課吧,我可以給你錢.......”

“不是……”林業斐有些胸悶,深吸一口氣甩開了那條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蓄積了涵養才沒有對面前這個人破口大罵:“我缺錢嗎?........”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嘛,原來這就是貴公子的做派,他簡直覺得自己瞎了眼才喜歡這個品性惡劣的纨绔子弟。

“一節課……一千塊!”

林業斐仔細盯着江冰看了一會兒,想在這張俊美的臉上尋到一絲玩笑的意味,很可惜,這人的表情特別認真……他被江冰氣到快沒了脾氣,暫且把江冰揮金如土的作風當成他家境優渥炫耀的資本,可是這樣的價值觀和他是背道而馳的,所以他連朋友都不會和這種人做。

“一千塊可以請專業的特級教師了,我能力有限,教不了你。”

“你......”江冰清亮的瞳孔暗了下來,他握緊林業斐的手臂,猶豫地問:“你有什麽條件?”

林業斐低下頭靠近江冰的鼻尖,見他不躲的樣子很乖,便收起了吓唬他的心思。

“笨蛋,幫你補課沒有條件。”

江冰的唇色淺了又深,無意識地磨砺出一片血紅。

他昂起頭,眼底浮起認知的困惑,短暫迷失後,把關心他的人當成了一種無法脫離的依賴。

明明除了漂亮以外,林業斐找不出其他優點,可是為了吸引人,江冰竟以軟弱示人,可憐得像一只乞讨的流浪動物。

“為什麽沒有條件?”

林業斐可以問心無愧地回答除江冰以外的任何人,因為無私是一種責任的體現。

可是他卻不能坦蕩地回答江冰,因為私心的另一層含義,可以解讀成一種偏執的關愛。

以至于多年以後,林業斐每每想到江冰當時那種極度缺愛的表現,他都會心痛,繼而固執地回答所有人:

他對江冰從來只有“愛”,一種無條件,自私給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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