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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煩透了人群中窒悶虛僞的氣氛,林業斐覺得江冰大概率是不會來參加校慶活動了,不想再做停留,林業斐邁着步子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繞過籃球場時前面突然沖出來一輛豪華保姆車,開得又快又急,林業斐避閃不及,被突如其來的狀況逼退兩步,幸虧扶住了一旁的路燈才不至于跌倒。
他轉了轉險些扭傷的手腕,感慨是哪家的小少爺這麽橫,把MPV當成賽車開。
沒過一會兒駕駛座的司機就過來道歉了,林業斐擡頭和他對視一眼,發現來人居然是熟人。
鐘文亮顯然也沒料到撞到的人會是林業斐,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走過來問:“ 沒傷到哪吧?”
林業斐不發一言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鐘文亮心想這人可真記仇,就因為他當年對江冰有了點好感,這人的敵意居然可以持續這麽多年。
“林業斐,你既然已經和江冰分開了,還對我這麽仇視是幾個意思?”
林業斐沒有反駁,他對鐘文亮也沒有敵意,只是覺得他和他的雇主太沒有禮貌,僅此而已。
“怎麽,那年你和江冰在天臺規劃的未來,就是你抛下他一個人出國留學,眼睜睜看着他被江家掃地出門,林業斐,你的喜歡可真叫我大開眼界。”
林業斐自嘲地笑了。
他和江冰在一起的每一個畫面他都記得,那些記憶不知道是否經過美化,在他心中存儲為珍貴的經歷,可在短短的一天之內,又被外人以一種惡意入侵的方式調取,破壞了他虛構的,自以為是的美好。
體育館天臺曾經是校園情侶的約會聖地,在林業斐升入高三那年,一夜之間仿佛所有人都開啓了對未來的規劃,有了更多前途命運的思考,而天臺則成了分手的傷心地,鮮少再有人在此處密會。
彼時他和江冰的關系變得有所不同,偶爾在天臺不期而遇,他替江冰講解完習題,兩人靜靜地呆上一會兒,也不會被江冰拒絕。
而被鐘文亮撞破那次,是他們唯一一次在天臺親吻。
那天林業斐因為身體不适,坐在天臺的水箱旁,等家人來附近的停車場接。
江冰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過來,他悠閑地坐下,目光放空問他:
“昨天喝多了啊?18歲的少年被贊酒量好,好像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吧。”
林業斐點頭,前一晚他作為青少年組科技創新獎的獲得者,出席了頒獎禮。
晚宴上碰到了父親帶領的S大學科研團隊,順手替他擋了幾杯酒。
因為深知父親傾注那所大學的心血,更能想象如果不是以他的獲獎為契機,那群人把矛頭都掉轉向了他,他潛心立學的父親,又會被平白灌了多少酒,所以他必須喝,喝得豪氣幹雲,不容回頭。
“你多厲害啊,S大學農學院要搞試驗基地,學校附近寸土寸金的地盤政府批不下來,郊區的空地種植了又不能時時看管,你幾杯酒就能喝得錢董捐出那塊商業價值不可估量的地皮。”
江冰說的又快又急,“你圖什麽,沒有科研成果的項目根本得不到學術支持,資金斷鏈苦逼的還是那幫子醉心學術的窮學究。所以你喝成這副模樣,是為了幫那群窮學生謀一條産研結合的出路,像你這種胸襟大義的人,狠心程度比我爸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還要可怕。”
林業斐只是笑,他伸手掐了掐江冰的臉說:“我沒你想的那麽偉大,我只是想證明自己長大了,所以貪了幾杯酒。”
江冰把臉湊過去問:“這就是你想要的未來嗎”
林業斐回憶起某一天的社會心理學講座,他對江冰說過的:“我對社會上衆多的現象疑惑大過憤懑,也許只有發掘出更深層的意義,才能根本地解決這些社會問題。雖然我的力量很微弱,但我知道必須得有人關注這些事。”
林業斐逐漸意識到,其實人想要什麽并不重要,想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他閉上眼,身體的疲憊大量湧了出來,這一刻他累到只想抱抱江冰。
“這是我選擇的路,但不是我想要的未來。”
江冰鼻頭的汗水被熱氣蒸發,他抗拒林業斐再抱他,眼角染上一抹脆弱的紅。
“你想要的未來是什麽樣的?”
林業斐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能為我在乎的人,背負更多的責任。”
江冰便不再繼續,他微張着唇,呼吸間都是熱烈,眼睛裏充滿了對社交關系延伸的恐懼。
随後江冰煩躁地站起來,事不關己地說:“我先走了。”
林業斐靠坐在牆上,溫柔目送他的影子,從身邊移至天臺的出口。
江冰的腳步最終被一陣空洞的咳嗽打斷,他背影僵直,立在原地幾秒沒動,最後還是折返回來。
他蹲在地上,掰開林業斐的手,看到那張捂嘴的手帕,上面鮮紅的血跡讓他的眼圈瞬間紅了。
“這個病會死嗎?”
林業斐頭仰着伸出手,安撫地摸了摸江冰的頭。
他覺得江冰大概誤會了什麽,其實只是喝多了酒食道出血,林業斐卻以此為借口,想印證自己在江冰心裏的位置。
“當然,林妹妹不就是這麽香消玉殒的麽?”
江冰眉眼擰在一起,心情看上去很糟糕。
“現代醫學發達,這個病死不了人的。”
林業斐忍着咳,一口氣都喘不均,更難受的是喉間突然漫上來的血腥,他疼得倒吸了口氣,并不想吓壞江冰,可無力阻止斷斷續續嘔出的鮮血。
他甩開江冰走到一邊,想掏出紙巾,卻發現來不及了,血順着指縫開始不斷滲出,流在手背上,像劈裂天空的一道道猩紅閃電。
“江冰,我真的沒事。”
林業斐已經無法解釋更多,他轉身想走,突然被搶先一步沖過來的江冰狠狠撞退在了天臺的水泥圍牆上。
力度之大,把林業斐全身都撞得震了一下,卻沒有很疼。
江冰執着地抱林業斐的腰,他的手背被粗糙的牆壁磨破了好幾處,正往外大片的滲血,他卻渾然不知一般,使了蠻力抓住林業斐推拒他的手,不管不顧地貼上去親他。
“江冰。”林業斐捏住他的下巴,彼此的情緒游離在外,都變得有些失控,而脫離不了的愛情主旨,被封鎖在江冰濕透的眼眸裏。
“你如果有醫學常識,就知道這病會傳染。”
“林業斐!”江冰仰高頭吻了他,泣不成聲地說:“你不要怕……這條路再難走……你還有我,我沒那麽膽小的。”
“淼淼。”
林業斐抱他,竭盡全力地回應他,貪婪到想要江冰的一切,又因為承受不起,只能自私地令他浸染自己的鮮血。
他們都不膽小,不怯懦,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有很多,但絕不會是因為不愛。
十八歲他們在天臺談論過的未來,是一起承擔,只可惜他們都未能做到。
他不會用問心無愧去解釋他的別無選擇,人犯了錯誤就該受到懲罰,而這筆賬他從始自終虧欠的只有江冰,還輪不到別人來幫他清算。
“我和江冰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釋,倒是你,撞到了人也不知道說聲道歉,還是說你一直以來都是這麽仗勢欺人,今天我倒要看看車上是哪位我惹不起的人物!”
“林業斐!”鐘文亮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趕忙道歉說:“對不起,剛才是我急着找人,開得快了些,我跟你道歉!車上沒人,我就是在找那個小祖宗呢!”
聽出話語中的焦急,林業斐感到事出有因也沒必要怪責。
他擔心地問:“多大的孩子,今天這麽多人,你怎麽不看好,孩子有什麽特征,我幫你一起找找看!”
林業斐常年在福利院做心理輔導,對于孩童被遺棄的恐懼有深刻的了解。
鐘文亮面有難色,盯着林業斐看了一會才開口說:“不是孩子.....是個腦子有毛病的.....”
林業斐愣了愣,他隐約覺得鐘文亮吞吞吐吐似有什麽隐瞞,于是開口問他:
“你要找的是什麽人?”
鐘文亮見遮掩不過去了,索性說了實話。
“趙家的小孫子。”
林業斐看了看那輛價值不菲的車,自然不會懷疑他口中的趙家,除了發跡于京城,鼎盛于東南,家世顯赫的趙氏家族,還會有別的趙家。
“趙家的孫子?”林業斐心中難免疑惑,趙老爺子去世得早,膝下只有兩個兒子,趙世安英年早逝并未娶妻生子,趙世榮又常年卧病在床,這麽多年只生過一個兒子。
趙氏一脈子孫凋零,孫子輩的就只有三代單傳的趙翊君,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孫子,身份着實讓人好奇。
現下也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林業斐覺得當務之急是先把人找到,偌大的校園熙熙攘攘,精神不穩定的人如果做出過激的行為,後果将不堪設想。
一想到這林業斐趕忙又問了鐘文亮同樣的問題:“那人長什麽樣,多大年紀 ,有什麽體貌特征?”
鐘文亮眼神閃躲着林業斐,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猶豫地說:
“一個……長得很像江冰的人……”
林業斐的耳朵轟鳴得厲害,像一發導彈擦過耳邊,爆炸在近旁,喧嚣得他有一瞬間的不真實。
“江冰……”
林業斐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一陣恍惚,他追尋的人已經失蹤多年,他承受不起別人口中的只是長得像江冰。
而這一次,無疑是希望最大也最接近的一次,連鐘文亮都承認長得像的人,林業斐幾乎可以确定那個人就是江冰。
他的神情從迷茫轉為欣喜,迫不及待就要去校園裏找人,卻被鐘文亮一把拉住。
“林業斐,你先聽我說完。他是趙炎,是趙家老爺子在外的私生子所生,趙老太太看他父母雙亡實在可憐,最近幾年才把他撿回家養着的。我說了他只是長得像,不一定是,趙家是什麽家世背景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雖然是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孫子,好歹也是跟趙家沾親帶故的,我話說到這份上了,你要是找到了他也不能把他帶走,必須把人送回我這裏讓我好交差。”
陽光中林業斐微眯起眼睛,他上下打量着鐘文亮,确信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牽連別人,最終點了點頭。
鐘文亮長舒了一口氣說:
“林業斐,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趙炎他傷了腦子,已經不記得以前的事,也不會說話,還有很嚴重的應激綜合症,如果他不認識你,你千萬不要靠近他,他以前就有過傷人的前科,如果趙家人知道他又犯病了肯定會把他送進精神病院的。”
林業斐握緊了拳,掌心和手臂都微微發顫,他無力地問:
“PTSD?”
“嗯……”鐘文亮遲疑了一會兒,說:“林業斐,一個人肯定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才會想要把過去全忘了,你懂我的意思吧,這是我的電話,你找到了就打給我。”
一張名片遞給了林業斐,他木楞着沒有接。
多大的傷害會引發創傷後應激障礙,林業斐像被兜頭淋了桶冰水,整個人僵硬地站着,他還要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去找人。
名片被強行塞到了手中,林業斐反應了一會兒,抓着鐘文亮的手臂請求:“這是我的電話,如果你先找到了他,請一定讓我見他一面……”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打了鐘文亮的電話,把自己的一份希冀寄托在這個號碼裏,傳遞給了鐘文亮。
鐘文亮看了眼曾經是天之驕子的林業斐,眼神裏溢出恥笑的同情,他點了頭,對屏幕裏的那個未接來電,按下了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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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