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3章

趙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只記得在那一場雨中酣暢淋漓的歡情中,累的模糊了意識。

此刻悠悠轉醒,他捂着眼睛,頭感到一陣陣發暈。

林業斐給他準備好姜茶,趙炎喝了一口,身體很快暖和起來。

他将被子拉高,輕輕地咳嗽,脖子和額頭雖然有汗,但是衣服是剛換過的,所以全身還很幹爽。

“炎炎”林業斐親吻他,低聲說:“多喝一點,剛才淋了雨,小心感冒。”

“嗯……”趙炎靠在他胸口,骨頭像散了架,不疼但也不聽使喚,所以他非常聽話的仰起頭,等着林業斐喂。

“喝完這個我再去拿點糖,你今天晚上得吃藥。”

林業斐喂完姜茶,便去茶幾上取來保溫壺和巧克力,從裏面倒出一碗黑漆漆的藥汁。

趙炎咳得喘不過氣,手指揪住林業斐的衣袖,他抗拒吃藥的方式不再是逃避,而是緊緊抱着林業斐。

“炎炎。”林業斐的眉毛皺起來,眼神不明顯,喂藥的動作卻透着無奈。“翊君說明早要來接你。”

中藥的味道散在房間裏,清香中掩着一味很重的,現實的苦。

趙炎費勁爬起來,自己默默喝幹淨了藥,又回到床上蒙住臉,看似把藥輕易咽下去了,掀開時臉帶着笑,眼角卻挂着淚。

他伸手摸林業斐的臉,在他的眼眸裏,窺見自己的眷戀。

趙炎臉側過去,淚水滴在枕頭上,成長的代價,大概是需要看懂每一次分別的含義。

林業斐埋低頭,收緊了手,在趙炎脖子邊輕輕蹭着。

“為什麽?”趙炎用手語不停重複。

林業斐眼中幾根明顯的血絲,便讓趙炎心髒密密麻麻地疼。

他沖動任性起來,幾乎不受控制地想拿起筆表達:“你和我一起回去,或者.....我跟你走。”

然而林業斐沒有給他機會,他迷茫地将趙炎抱緊,像一個放棄善良的失敗者,趙炎自從和他在一起後,情緒變多了,煩惱也增加了,恨和怖,都從愛中習得。

“你背上的傷,我一定要查清楚是誰幹的。”他痛到咬牙切齒,又害怕吓壞趙炎,所以輕聲安撫:“這件事很危險,所以你先跟哥哥回家好嗎?”

趙炎拼命搖頭,他不記得那些傷痕有多疼了,所以連曾經傷害他的人也記不起,他明明有了更在意的,不能失去的人。

“哥哥說養父母不要我了,所以打我。你呢?”趙炎寫完,睜大眼睛想問:“你也會不要我嗎?”

趙炎的臉色變得很痛苦,比任何一次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生理性疼痛都要難過。

林業斐沒有猶豫地抱緊他,摸着他的背,放軟聲調說:

“炎炎,我們結婚好不好,結了婚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比起奶奶和哥哥,我做你更親密的家人。”

趙炎不懂,他只會呆呆地點頭,答應又弄不明白結婚的含義。

直到林業斐取下手上的戒指替他戴上。

趙炎趴在他的肩頭,和林業斐面對面地抱着,他眼皮重得睜不開,頭痛的厲害,也許是淋了大雨,他的記憶被疼痛和低燒折磨,擠壓出很多碎片。

一座游樂園裏,畫面斑斓得像一個肥皂泡,遠處的尖叫聲,歡笑聲離他很遠,摩天輪的光暈,旋轉木馬的霓虹模糊不清,趙炎越走越遠,深入了一所鬼屋。

孤魂野鬼,下地獄這些詞始終在腦海裏打轉,冷不防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趙炎的後背陷入了一個懷抱。

林業斐應該剛玩過水上項目,身上有些濕,他一靠近便覆蓋了潮濕的溫暖。

趙炎閉眼被他抱了一會,轉頭望向他,與他熱切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林業斐,你相信有下輩子嗎?”

林業斐愣了愣,他看起來像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所以從不把遺憾寄希望于來世。

趙炎從林業斐的誠實裏覺出一絲苦澀,他心思不細膩,卻很執拗,一旦把自己繞進去就解脫不出來。

“不相信也沒關系,反正下輩子也遇不到了。”

林業斐有些驚訝地扶正他的頭,溫柔協迫他對視,用唇語輕聲問:“怎麽了?”

趙炎煩悶地揮開搭在小臂上的手,他覺得自己很矯情,也很無奈。

“剛才過奈何橋的時候那人問我生辰八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連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然後我就變成了一個野鬼下了地獄。”

“這樣啊。”林業斐頭低下,鼻尖快要擦到趙炎的臉。“輪回只是人對往生的一種執念,死了就是不複存在了,我這樣說你會高興一點嗎?”

趙炎手掌蓋在林業斐臉上,沒怎麽用力地推開了他。

“不會!還有你為什麽在這裏?奈何橋應該走那邊。”

趙炎繞着他走,肩膀卻像故意似的撞到。

林業斐很快追了上來,他先是抓了趙炎的手腕,然後握住趙炎的三根手指,輕輕晃了晃。

“別多想。”林業斐不像解釋地說:“我只是覺得,既然沒有人知道死後會去往哪裏,為什麽人們臆想的死後世界,仍需要達成那麽多的條件才能獲得進入資格,如果你想要一個最終歸宿,那我恰好知道一個不需要入場券的地方。”

密室裏光線暗淡,趙炎看不清眼睛睜得很大,神情恍惚地問:“是哪裏?”

林業斐靠過來,手指纏住他後腦的發,低頭慢慢親他的臉。

“我的身邊……”

訝異,感動都只是瞬間過腦的情緒,趙炎不擅長分清,就像很早之前他便不明白,為什麽林業斐說那種不算情話的哄人語句時,他也會動心到忘了呼吸。

唇被堵得喘不過氣,趙炎傻更更地推面前的人,呼吸的意圖被誤會成想躲,林業斐突然握着他脖子很重地吻:“哪也不許去。”

趙炎站的搖搖欲墜,他抓緊林業斐的手腕,聲音喑啞地抱怨:“說得好聽,來生你有了別人,就再也不會和我有瓜葛了。”

“哪有別人。”林業斐把趙炎抱到一個角落,他的衣服快幹了,聲音卻混着濕漉,委屈地聲稱:“只有你。”

說完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戒指,金色指環在黑暗裏呈現一種幽藍,兩人的手指還寂寂地勾在一起,便顯得局促,禁斷,一觸即發,于是趙炎緊張地把手縮了回去。

“別……別這樣對我。”趙炎張口延續錯誤,眼睛濕的像顆水球,他總是擁有兩副面孔,在讷讷拒絕後,又如此傷心得不到。

林業斐愣了一會,咧開嘴角,卻不似真的在笑。

“別擔心。”

他舉起戒指,在趙炎的注視下将它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并用手背擋住臉,展示給他看。

趙炎擡起頭,陰影虛化了所有的表情,令他不敢細看,不敢妄想,只能不明所以地盯住那枚古樸的戒指。

修長的指節,平滑的骨感巧妙平和了金飾的貴氣,使得那枚戒指看上去特別的簡潔素淨,也十分貼合林業斐的氣質。

“淼淼,不要有負擔,這戒指是我奶奶生前親手打造,送給我的。”

趙炎扯過他的手指仔細看了看,戒指戴在林業斐手上,繞纏痕跡明顯,衆所周知黃金特殊的延展性,改大容易改小卻麻煩,所以它的尺寸比尋常女戒要大,只能說明這确實是一枚定制給男人的戒指。

“你……”

“淼淼。”林業斐深吸一口氣,賦予每個字的吐息都很輕。“你可以這樣理解,戒指的含義并非确立一段戀愛關系,不作為一個承諾,也可以是一種信任,所以無需用嚴格的标尺去衡量別人,而是遇到了那樣一個人,願意自己戴上這枚戒指。”

現實中趙炎閉緊雙眼,流出眼淚,雙手胡亂揮舞,帶戒指的那只手被林業斐輕輕托住。

宿命再跌宕仿佛也只得這一雙手,握緊了便已足夠。

夢裏趙炎摩挲林業斐的手指,這枚戒指是古法造就,打磨得光亮而平整,這種工藝本來就十分容易磨損,戒指能夠光潔如新的原因,只是因為沒有人帶過。

“林業斐……我害怕。”

趙炎把手背在身後,用力摳水泥板上的裂縫,指甲蓋外翻,疼起來便碰不得,要不起。

林業斐把他抵在牆上抱着,周圍響徹怪異的嘯聲,他貼在趙炎的耳邊,恐怖音樂聲裏他的聲音幹淨,低沉,厚重類似古剎的鐘聲。

他說:“淼淼,如果我成為了你,你是不是就不害怕了?聽說古代封建女子嫁了人就會冠以夫姓,既然你沒有姓氏,那我就嫁給你,也不要姓氏了。”

趙炎抱他的背,渾身發抖,害怕厄運就此轉嫁給林業斐,讓他代替應受這樣一個詛咒。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林業斐吻了近半分鐘,眼睛裏潮起潮落,浮現細沙般,最終被遺落的溫柔。

趙炎吸了吸鼻子,抓緊林業斐的手,手指從虎口處穿過,姿态很像婚禮上交換的那一句“我願意。”

他看着眼前的岔路口,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林業斐,不如我們各走一邊,誰先找到出口,就算誰贏。”

他們之間好像有過許多賭約,較量過很多次輸贏,趙炎回憶不起是為了什麽。

只有這一次,他目的明确,望見林業斐手指上那枚指環,他像是着了魔,如果這份罪惡注定要人背負,那他無比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趙炎一說完便放開林業斐的手朝一邊跑去,周圍的白綢,鬼魅激發出蒼白的想象力,而失去這層單薄的恐懼,他的害怕才真正顯露出來,那是一種不能贏得林業斐一生的遺憾。

逃脫的中途有個人突然扣住了他的肩膀,趙炎以為是鬼屋的NPC,他扭動手臂,死命掙紮着向外跑,下一秒,熟悉的氣息纏了上來,那人像個吸血鬼一樣張開雙臂,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跑不掉了。”

林業斐越抱越緊,他的手攥緊趙炎的T恤,內裏的那顆心似要被這只手攫取出來,林業斐呼吸都亂了。

他喘息地說:“天堂或者地獄,我們都在一起,不分開了。”

趙炎眼前白茫茫一片,夢境像循着記憶走到了出口。

他想起自己說過:“我贏了。”

林業斐問他:“你贏了,想要什麽獎勵?”

然後,趙炎摘掉了林業斐的戒指,戴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他的手指白皙細長,戒圈從粉白的甲蓋滑落至手指底端,尺寸意外貼合,動作也篤信得像在受溫柔的戒禮。

戴上這枚戒指,他便擁有了一個值得被銘記的姓氏。

趙炎紅着眼睛說:

“林業斐,我想試着……去你的身邊。”

回憶很大,時間久了總能裝下遺憾,表白很難,流淚的瞬間便已錯過時機。

趙炎希望自己會說話,這樣他就可以告訴林業斐,他不要林業斐成為他。

林業斐是光,他就做面目模糊的影,從來不需要除了彼此之外的人知曉。

可是他做不到,只能在睡夢中握緊戒指。

林業斐皺着眉頭若有所思,曾經江冰賦予了這枚戒指太多慘烈的意義,而它原本的初衷只是一份責任而已。

趙炎被頭疼折磨,睡夢中蜷成一團,翻來覆去,很難抱得住。

林業斐忽然被一種無力的情緒包裹,他擔心婚約的厚重,仍給不到趙炎足夠的信任和安全感。

好在趙炎很快安靜下來,他的手指纏住林業斐的,變作十指緊扣,下巴貼在林業斐的手背上,像只可愛的貓咪蹭了蹭。

房間裏點了種檀木氣味的線香,煙霧袅袅,包裹着當中的一支雪蘭,随着最後一縷灰落下,徹底燃盡了。

窗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林業斐揉了揉趙炎的耳朵,用安寧的語氣對他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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