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章

第 22 章

事實證明，還真有可能。

随着何叔聲落，原本行在薄霧的人影停住，眼看他将要過來，初夏稍稍低頭，試圖用白絨毛埋起整張臉。

完了完了，該不會被人當成騙子報警吧？要是被任辛樹抓回去，那可不是住在普通住宅區的問題，搞不好會被送去公司頂層那套公寓。

十步一監控，就算初夏變成鳥，也飛不出去半米。

奈何白絨毛數量太少，他緊趕慢趕依舊只能沒過嘴唇，等莫希不緊不慢來到跟前時，恰巧看見初夏露在外面凍得紅紅的鼻尖。

比他調的水墨都要惹眼。

身上還是限量發售的複古牛仔褂，衣服是新衣服，可型號買大了，看來這小孩被不熟悉他的人疼愛。

但突然跑到這種荒郊野嶺。

做甚？

空氣過于安靜。

初夏都不敢深呼吸，他緩緩握緊手提袋，心中翻湧懊悔：早知道就去岳夜安排的地方，現在自己獨身一人，搞不好被賣了他還要幫這人數錢。

莫希僅見了初夏一面，腦海中閃過數十條對他的猜測，他朝村民點點頭當做打招呼，略彎腰擡手：“還要麻煩何叔多久，下來回家了。”

“……”

與預料中的情形完全相反。

初夏錯愕，他來不及張口，那個叫莫老師的高瘦青年已經提起他行李，跟何叔打過招呼後往前走。

他顧不得追問，踉跄跟過去，可腳踝還在隐隐作痛，初夏沒走幾步速度明顯慢下來，惹得青年駐足轉身，打量他片刻，單手插兜走回來。

啪。

行李扔在地，卷起來細小塵土，撲在初夏臉上，引得他咳嗽。

“好了，小少爺。”

莫希定居在小鎮本就為了靜心，他原本是看初夏生得惹人憐愛，才出于禮貌幫他圓了個謊，但沒想要拖油瓶。

“這裏沒什麽好玩的，你待上個兩三天就走，以後大雪封了山，想走也沒辦法。”

他說完，伸個懶腰，笑眯眯打量初夏，剛要轉身離開卻察覺人站姿異樣。

“……”

初夏沒有拿自己殘缺供他人取笑的習慣，他扶住膝蓋緩緩起身，單手提起背包就往前走。

可惜，腳踝的灼熱如燃燒火爐，外加山裏濕氣比城市重，初夏肌膚表面針紮般疼痛，身體不往旁邊歪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等等。”

兩人插肩而過的瞬間，他手腕被不算小的力氣握住，初夏低頭，看清男人手指上的老繭，望過來的目光水汪，模樣着實可憐。

“你的腳怎麽回事？”

莫希話還沒說完，整個人身子已經蹲下去，也不看初夏腳傷，直接伸手示意他：“上來。”

先前還不覺得，等這麽近距離接觸初夏才發覺對方後背寬闊，完全不像是教書老師。

随随便便趴在陌生男身上，初夏說不上來哪裏別扭，可就是不習慣，他後退幾步躲開，那青年倒無所謂起身，伸手進行自我介紹。

“我是莫希，這裏的支教老師，鎮上都喊我莫老師。你喊我莫希、莫老師都行。”說到這兒，他停頓。

初夏猶豫擡頭，落入青年輕佻、帶着點不明意味的笑意。

“當然，按照你的說法，喊我莫哥哥也行。”

“……”

初夏後退半步，他先前怎麽就覺得莫希清風明月，眼下看來不過是披着俊朗外表的臭流氓。

莫希笑：“這個時候知道躲了？好了好了，過來吧，不鬧你。”他先前幾步，初夏甚至未反應，視野颠倒下秒趴在青年後背。

對方還在絮叨。

“我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麽就自己跑出來，大過年的搞離家出走？還是小孩子，吃點苦頭就明白了。不吃也沒關系，在你莫哥哥家裏住幾天，玩開心再送你回去。”

他聲音很柔和，大概是當老師的原因，跟初夏講話時拿捏住分寸，不會讓人覺得別扭。

結果先前還沒走兩三步，原本乖乖趴在背上的少年忽然掙紮，莫希沒兜住讓人歪了身子。

“怎麽了？還害羞啊……”

剛下意識叫出少年名字，莫希啊了聲，他扭頭，只見那水靈剔透的小孩一撅一拐往回走。奈何腿腳不方便，看起來像條直立笨拙的黃瓜。

莫希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

“喂，這裏去縣城的公交也就中午十二點一輛，大冷天不要命了！”他拽住人衣角，伸手掰過來少年肩膀，看清對方咬破唇也不願松口，認命嘆氣。

還沒出聲，就聽到一道微小聲。

“什麽？”

起初，初夏聲音太小，莫希還沒聽清。他低頭湊近，結果一滴淚正好砸在兩人之間空地，莫希心底錯愕挑眉。

緊接着，人仰起頭，大滴大滴淚順着臉頰落，張開嘴想要說話，被抽泣逼了回去。不過仔細聽，還是能在他哭腔中彙聚成模糊的話。

“……不回去，不要送我回去。”

/

通往貓鎮的山路很長、很彎繞，可莫希步伐很穩，宛若結實的船，讓人昏昏欲睡。

初夏從未被人背過。

就算是先前的任辛樹，還沒展現背地貪婪時，對他的疼愛也僅限于各種擁抱。所以初夏第一次體會背的感覺，暖烘烘的，他下意識收緊胳膊。

“嘔——要被勒死了。”

聽着莫希故作誇張的音腔，初夏冷哼，收起心底酸澀回了他：“初夏。”

“寒冬？”

還以為是要玩反義字，莫希往上托了托初夏防止他下滑，結果許久都未回音，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是少年在回應先前稱呼的卡頓。

莫希表面不顯，心底樂開了花，他還想聽初夏那略帶委屈的哭腔。

“喔，初夏。我，莫希。”

挑逗意味實在明顯，初夏木然，不管他接下來的話，閉眼額頭抵在莫希脖頸，全程裝死不講話。

莫希喜歡得緊。

他本身就算半個流浪藝術家，自然對美麗事物有好感，更別說有這麽個人偶娃娃般的小孩，看起來像是逃離原生家庭的，那他就毫不客氣占為己有。

不過，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哎呀不想喊就不喊嘛，為什麽要捏我耳朵？我會自戀以為你喜歡我哦小初夏。”

他聲音輕佻，講起話來尾音不自覺往上勾，帶着哄孩子的意味，也唯獨對初夏這樣。

“……”

背上人似乎還想掙紮，奈何莫希刻意收緊了手臂力氣，別說擺脫，就連挪動也困難，就這麽別別扭扭來到小鎮入口。

鎮子不算大，四面環山，若從地圖上來看，綠色覆蓋面遠遠多于建築，口音也更偏地方一點。

簡單來說。

初夏聽不懂。

與其說是小鎮更像稍大點的村子，該有的設施一應俱全，莫希推出來輛自行車，拍拍纏了海綿墊的後座：“來。”

初夏沒動。

“嫌棄？”

看着鏽跡斑斑的鐵架子，初夏遲疑搖頭：“我怕它塌。”

聞言，莫希樂了：“放頭豬也能騎着這輛車也跑山路，別不好意思上來，再過段時間鎮上就熱鬧了，你喜歡被當成猴圍觀？”

——騙人的吧？

“好啦小嬌貴，我家離這遠，你腳傷還得處理，拖下去我可不管你。”

莫希吃定初夏是個沒吃過苦的小少爺，他胸有成竹，已經伸手到初夏肩膀準備扶他坐好。

結果人一個呲溜後退，拿起手提包就往馬路對面跑，一瘸一拐也得進行百米沖刺，看得莫希目瞪口呆。

“你不要腿了！！”

他聲音中氣十足，蕩開籠罩在小鎮上空的薄霧，幾聲開窗戶的啪嗒接二連三響起，隐約說着莫老師的聲音此起彼伏。

初夏滿眼不可置信。

正當他騎虎難下，誰知詭計得逞的莫希樂呵呵過來，行李挂在車把，初夏擺在後座。

全程來不及初夏掙紮，莫希利落翻身上車，一搖鈴騎出去幾米，速度快得迫使初夏後仰，又手忙腳亂抓住青年衣擺。

“坐好了！”

不等初夏回應，短暫的上坡時間過後，近五米的下坡道令初夏扛不住這般刺激，完全是條件反射抱住莫希的腰。

風聲呼呼，他躲在見面時間還不超過半小時人的身後，卻感受不到丁點冷氣。小鎮的道算不得颠簸，還是有些坑坑窪窪，初夏臉埋在莫希後背，呼吸滿是這座小鎮獨有寒氣。

淡淡的冰的味道，夾雜晨霧中略嗆鼻的炊火氣，一股腦兒全沖進初夏胸腔肺腑，使得他接連幾聲咳嗽。

“看左邊！”

莫希聲音傳來，連帶胸腔震蕩，初夏慢吞吞側臉。

随着左邊最後一排房屋消失，道路如豁牙的孩子，冬日陽光毫無遮攔落在初夏臉上，照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有限的視野範圍，初夏捕捉到山腳泛起來的波光，他空出只手搭在眉骨下望，恰巧得莫希解釋。

“那片湖幾百年就在，因為形狀像貓，所以這個地方就叫貓鎮，而不是有很多貓。目前還不算美，等到夏天湖水會變成純藍，都算得上網紅景點。”

莫希扭轉身子低頭，對上初夏亮晶晶的眼，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驚喜，心中最後一點戒備也煙消雲散。

管他呢，初夏分明是老天爺送上門的弟弟，撿到了，就算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