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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學長不應該很忙麽?怎麽還有空走到我面前來?”陳言清問,以一種落落大方的語氣。

他是在看楚敘池,也是在透過楚敘池看那些搖晃的樹影,那些樹影像他心裏的波濤。

與楚敘池漆黑又清澈的眼睛對視時,他會産生某種沖動。

“嗯。”楚敘池看着他,用安靜的眼瞳。

終于回答了他的話,他在心裏松口氣。

“我打擾你們了嗎?”

“學長選到人了嗎?”

這兩句話同時響起來,楚敘池先問:“你很關心我這個嗎?”

“不關心。”陳言清聽見自己說。

楚敘池眼色很細微的黯淡了,他說:“走了。”

陳言清看向他背影,又聽見自己說:“只是問問,別誤會。”

“我怎麽可能誤會。”楚敘池邊走邊說。

風将陳言清跟郭同之的談笑聲傳了過來,楚敘池半低着頭看腳邊的路,唇角的線條很僵。

他一路走出校門,從停在校門口的一輛黑車上走下一名司機給他開了後座的門,司機問:“回家還是去酒吧呢?”

楚敘池自嘲一笑:“還去什麽酒吧。”

“是因為那兒不招兼職了嗎?”司機問。

楚敘池不吭聲,上了車後翻看起琴譜,有一面都被翻爛了,他将琴譜随意一扔,問:“它怎麽在車上?”

“大概是你開會回來那天,它從你包裏掉出來的吧,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那晚你喝醉了。”司機說。

“還喝醉了。”楚敘池自我批評,“真俗。”

“回哪個家呢?”司機又問,“別墅還是?”

“不去那兒。”楚敘池躺下來,把琴譜翻開了蓋在臉上,他閉上眼,嗅着書香氣。

想起剛才接近陳言清時,從陳言清身上聞到的洗發水香氣,陳言清像一棵安安靜靜有魔力的樹,吸引人去停靠。

抵達小區後,楚敘池拿着琴譜下了車,經過管理處,一個穿着職業套裝的阿姨敲敲透明隔窗說:“又被舉報了,你晚上彈琴音量注意點兒,最好不要彈到半夜去。”

楚敘池禮貌點了頭,随即進了電梯。今晚的琴聲在十二點的時候戛然而止。

-

十二點過五分,醉醺醺的陳言清從便利店走出來扔垃圾,縱使不太清醒,但也看見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附近蹲着他。

他把啤酒罐狠狠砸進垃圾桶裏,瞪着那兩個人影看,他認出來了,還是之前那兩個找他要酒錢的人。

蹲得腿都發麻了的中年男人撿起腳邊的書包起了身,遠遠沖陳言清說:“你先別激動,別到時候又把自己磕傷了破皮了出血了,我們還得往派出所裏去。”

“我們是來還你書包的。”另一個男人說。

陳言清靠着電線杆子站直了,氣沉丹田大吼:“那就丢過來啊!”

“哎喲你看你。”提着書包的中年男人慢慢朝他走來,“一個學生還喝什麽酒?逞能啊?”

“你們這夥人,究竟有幾個人?在南城也有?”陳言清一下一下磕着電線杆子,發出砰砰聲。

“我們來,其實也是要跟你說這件事的。”走在提書包男人後的那個男人繼續說:“我們南城那幫兄弟呢,是他們不懂事,你大學生不記小人過,你需要多少錢,不如跟我們說,我們湊了給你。”

陳言清望着他們嗤笑了一陣,好像根本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

提着書包的男人走到不遠處停下,邊晃書包邊說:“我就這麽給你丢過去?”

“丢。”陳言清用命令的語氣。

兩個中年男人神色一變,但也沒計較,在陳言清的注視中轉身離開,陳言清忽然朝他們吼:“以後見了你們陳大爺,給我滾遠點兒!”

男人的拳頭硬了,停下不走了,另一個勸道:“算了,也是我們先把這事給鬧大的。”

提着書包上樓的時候,陳言清接到了袁阿姨的電話,他慢吞吞接起:“喂。”

“言清!你媽媽出了點問題,現在要動手術。”急促的呼吸聲伴随着醫院裏的動靜聲,陳言清清醒了,站在樓梯口,冷風一陣一陣吹到他身上。

“我馬上請假回去。”陳言清冷靜的說:“需要的錢數,你發微信我,先挂了。”

“你不用太急,醫生說她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一些事情還是等你過來了再說吧,但是呢,她現在又不想見到你。”

“她不想見我?”陳言清問。

他把手機音量調到最高,一邊通話一邊去看飛機票,他沒有那麽多錢,他想到了郭同之,于是慌忙給郭同之發微信,急躁得字都打錯了一個。

郭同之給他打來電話,他對還在解釋的袁阿姨說:“我會自己看着辦,袁阿姨辛苦您照顧我媽了,我先挂了,有什麽事,我會發微信。”

他接聽郭同之的通話,郭同之問:“陳言清?你是不是本人啊?”

“是。”陳言清忽然懊悔,郭同之應該也沒什麽閑錢能借給他。

“我沒有那麽多錢,我先借你一千夠嗎?”

不夠,陳言清說:“夠了,謝謝你。”

“那挂吧,我給你轉賬。”郭同之先挂了他的電話,他看着聊天界面多了一個轉賬信息,點進去之後發現,比郭同之說的還多了一百。

陳言清打字說謝謝的時候,袁阿姨發來的微信蹦出來,是很大的一筆金額,陳言清甚至都覺得自己遇上了詐騙,他無力一笑,站在陳舊的樓梯口望根本看不到的天空。

陳言清買了機票,上機前向輔導員說了情況,請了假。

出了機場坐上出租車的時候,他的手機跳出來許多信息,都是郭同之發來的,看起來郭同之很關心他,他忍不住打字說:“是我媽媽要動手術,所以籌錢。”

“這麽多錢,你上哪兒弄去?”電話接通的那刻,郭同之很焦急的聲音傳過來,“見到你媽媽了嗎?你媽媽不要緊吧?”

“還沒見到。”陳言清感到一絲安慰。

“有什麽事你告訴我。”郭同之好像正在下樓梯,陳言清安靜聽着他的腳步聲,看見窗外是豔陽天,他還穿着夾棉外套,有些熱了。

“陳言清。”郭同之頓了頓,“其實你還不知道吧?你先別看手機,我來告訴你吧,那個通知裏,寫了你的名字,好像是校領導點名讓你去參加篩選跟體檢的。”

“什麽東西?”

“就是電量供應者啊。”郭同之遺憾的說:“最終一個人都沒有選出來,因為你一直是第一名,所以才——”

後面的話陳言清沒有怎麽聽清楚,他心亂如麻,腦海裏一霎一霎閃過楚敘池那張臉。

一路有些渾渾噩噩的到了市重點醫院,找到病房時袁阿姨推門出來,對他說:“她情緒激動,暫時見不了你。”

“她到底怎麽了?”陳言清疲憊鎖眉。

“那幾個男人在周日晚上又來了,都怪我當時不在,被他們溜進來,跟你媽媽說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我想大概是些你的壞話吧,你媽媽情緒就特別激烈,還咬人咬自己,然後進入昏迷,查出了一些并發症,醫生說要做手術,但是這手術還很嶄新,所以需要一大筆錢,甚至持續一兩年的時間裏,每半月都要交一筆藥的費用,也很昂貴。”

這算是,天還沒塌完。陳言清把這些話記在心裏,穩聲問:“她現在沒事對吧?”

“沒事了,手術都做完了。”袁阿姨拉過他一只冰涼的手,“你現在在外邊坐會兒,或者找個地方休息會兒,吃點東西,等她想見你了,我給你發消息。”

“我沒太多時間,您幫我好好勸勸她吧。”陳言清看着袁阿姨,真摯道:“真的很謝謝您。”

陳言清最後只在門口悄悄看了眼媽媽,他坐高鐵回了垣城,一是袁阿姨讓他下周過來,二是輔導員找他有事,應該就是成為電量供應者的那件事。

去辦公室的路上,陳言清疲累的想,他不想成為楚敘池的電量供應者,因為楚敘池不喜歡他,他不想成為楚敘池的電量供應者,因為媽媽。

他暫時還不知道這是個誤會。他只覺得楚敘池的內心好像一團迷霧,一團胡亂交纏的毛線,讓他看不清,理不清楚。

敲響辦公室的門,室內就輔導員一個人,胖乎乎的輔導員揚手沖他打招呼,叫他趕緊進來。

他走進來,有些拘謹,正要開口時,輔導員說:“我相信你能做好這份職業。”

“我是來拒絕的。”陳言清說。

“為,什麽?”輔導有些不敢相信。

“我跟楚敘池不太合适。”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這可是重點職業,很多福利,很多保障的,這也是終生職業,一輩子不可能失業的啊,多好的機會,不如我就安排你跟楚敘池一起見個面?然後你再考慮考慮?”

“算了吧,我還有很多其他事要處理。”陳言清看向輔導員,“我先走了,比較忙。”

輔導員有些意猶未盡的說:“好,那好,你先去忙,咱們微信聯系,還有點時間,你可以考慮的哈——”他的話被合上的門打斷了。

晃蕩在校園裏,陳言清連下午的課都沒去上,他在想着錢,他的腦子裏全是錢錢錢,這時郭同之給他打電話過來,他接通:“我回來了,不過沒去上課而已。”

郭同之那邊長長舒口氣,說:“好久沒你的消息,我還以為怎麽了,我想你現在肯定在發愁錢的事情吧,我剛才給你想了個馊主意,你要不要聽?”

陳言清懷疑自己是睡眠不足聽錯了,問:“馊主意?”

郭同之在那邊咳嗽兩聲,說:“這不是想緩解下你的焦急嘛,照我說,你直接成了池子的電量供應者就行了。”

他話還沒說完,被陳言清出言打斷:“我挂了。”

“你先別挂,我還沒說完,你要是成為了,第一你有工作,第二你有錢了,兩全其美。”

陳言清挂了電話,心中起了波瀾,偌大的校園裏,他愣愣站在一條道的正中間,像個異類,他面色複雜,猶豫過,但還是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晚,籌不到錢的陳言清打算住在網吧裏,他要把出租屋退掉了。但是網吧不太平,身邊的人因為打游戲跟後面的人吵起來了,越吵越兇,甚至還撸起袖子要打架。

一只胳膊不小心撞到陳言清的太陽穴,陳言清感到陣陣暈眩,他扶着桌子起身,剛才喝下的幾瓶酒的酒氣全部冒了上來。

他扒開要打架的人群想出去吐,指尖卻不小心抓到一個人的胳膊,那人低頭看了眼胳膊上的血痕,調侃說:“毯子都帶來要過夜了?怎麽還有錢買酒喝,丢不丢人?”

陳言清一個扭身,拳頭撞到了那人鼻子上,頓時鮮血淋漓。

拖拖扯扯就是沒打起來的那幾人眼都傻了,看戲的人跑到自己位置上去了,剩下這流鼻血的人跟他兩位朋友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你。”流鼻血的人暈了過去。

陳言清被暈過去這人的一個朋友拉到了派出所,路上陳言清也挨了一拳,只不過是在肚子上,是這人醒來之後打的。

陳言清當着警察的面給郭同之打電話,他也只能給郭同之打電話,他母親精神病,他父親死了,他爺爺奶奶都不在了,他還能……

“他媽的。”陳言清忍不住罵了句。

“诶警察叔叔。”流鼻血的小夥舉手,可憐兮兮的說:“他現在還在罵我呢。”

警察懶得管他,忙得很。

電話不通,陳言清給郭同之發微信,郭同之倒是很快就回複了:“我在社團呢,不方便接電話,怎麽了?我一會兒給你打過去成不?”

“我在派出所,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郭同之一連給他發了五個感嘆號。

半個小時後,流鼻血小夥的爸爸來了,但郭同之還沒來。

陳言清朝小夥的爸爸道了歉,小夥爸爸還算講理,首先就把自己的兒子罵了一頓,罵他為什麽泡網吧。

“警察叔叔,我能走了嗎?”陳言清問。

“你家屬呢?”警察叔叔從電腦後擡起頭,反問他。

陳言清沉默了。

這時身後灌來一陣風,陳言清回頭,看見楚敘池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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