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祁思明回到屋裏,預測今晚何小姐八成要熬夜,所以先是進廚房按了一鍵煮咖啡。他今晚本來準備了禮物給淩言,誰道好好一個約會最後成了線上開會,心裏也有點憋悶。

他料得不差,咖啡剛煮好,何小姐就苦着臉進了廚房。

祁思明問她,“那姓任的小孩呢?”

“開掉了,”何小姐一臉慘不忍睹,擺擺手,“能力不足可以多磨砺,沒有同理心可以多看點VR紀錄片,但是蠢真的沒辦法,帶不動,也教不了。”

祁思明也有點意外,“但這明顯不是任迪一個小孩的事兒啊,她明顯是被人撺掇了——阿言只罰了她一個嗎?那這事兒算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啊。”

“誰叫這小孩今天非要瞎出頭呢,”何小姐喝了一口咖啡,也很愁,“先生之前就意識到團隊裏有問題了,尤其是這VI區這頭的事兒,好像事事市政都有準備,事事都沒問題,但是這不是之前一直沒抓到什麽嘛,并且說是查內部人員,我也不能大刀闊斧地查,弄得人人自危耽誤工作啊,只能外松內緊地慢慢來。”

祁思明皺眉,“你的意思是說,是VI區的人在你們團隊裏安插的眼線?”

“八九不離十吧。”何小姐一臉煩躁,“博奇調入中央之後,新總長就天天忙着做政績,看顧不過來底下那麽多職務違規的,我們區的檢察機關和媒體都跟死了一樣,還有區內Utopia管委會幫着摻和攪渾水,弄得有些官員就是爛到根兒了也不一定被人知道。”

祁思明一臉慘不忍睹,心道這都是什麽龍潭虎穴啊,XXI區政通人和,經濟發展強勁,也沒有VI區這麽多破事兒啊,“那阿言在這兒豈不是VI區全體公職的眼中釘?”

何小姐抓了一下自己的長發,櫻桃黑的指甲在燈光下異樣奪目,“也不至于是眼中釘,但總歸是很被人忌憚了,不然何必要給他配層層疊疊的安保呢?——區內官員都怕出事兒,知道有些事情捅到我們先生這層,肯定就要進入京控程序,我們先生又肯定會下來平事兒,到時候他們各個層級政府都要付出代價,所以弄得他們啊,別的不行,欺上瞞下一直很行。”

祁思明回到卧房的時候淩言已經換好了睡衣,正在跟人通話。放在小茶幾上的閱讀器屏幕還亮着,停留的頁面是一個是蘇閑的一篇社論,一個是游戲廳裏遇到的小女孩Sophia的照片。

祁思明掃了一眼社論,然後又仔細看那照片。

這照片是半身照,像素很低,像是從某張合影上截取下來的,照片上的女孩瞳孔顏色極淡極淡,金發梳得柔軟妥帖,她牽動着嘴角,眼睛卻沒有笑,氣質疏離又難以判讀。

“怪不得沒什麽朋友跟她一起去游戲廳。”祁思明端詳了那女孩一陣,如是想着,卻在下一刻,忽然下意識地看了淩言一眼。

那一頭淩言一臉凝重的收了線,祁思明剛想說話,淩言忽然捂了一下嘴,示意他停一下,然後快步走去洗手間。洗漱間的門淩言沒有帶嚴,祁思明聽到淩言在嘔吐。

祁思明聽得心裏一緊,但是倒是沒有進去。他看不得別人的嘔吐物:他害怕看了一眼,淩言吐完他再吐了,那這晚上可就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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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言出來的時候眼角微紅,祁思明把倒好的水給他,關切道,“你還好吧?”

淩言搖搖頭,示意“沒事”,仰起頭把水喝了。

他剛剛應該是洗過臉,額前的頭發抹濕了,随意地往後抿着,“胃不舒服,估計晚上吃多了。”

看他臉色還好,祁思明也笑,眼珠一轉,身體前傾,“吃多了?不是吧?”

淩言看着忽然靠近的某人,一對眸子凝視着他,莫名地促狹又專注。

淩言聽着他那七拐八拐的音調,不知道怎麽的,本來還郁結的心情,忽然就暢快了,他噗嗤一笑,嗔他一句沒正經。

兩個人上了床,祁思明找了個方便地姿勢,伸手按在淩言的肚子上,轉着圈地幫他揉按,問,“你暫時不回首都了?”

淩言被他揉得舒服,貓一樣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嗯,水管要疏通,我不能任由它這麽堵着。”

這要是普通的事件,他完全可以給相關方去電,督促一下事件解決,然後在首都遠程跟一下事情發展,但是明顯這件事不是,“現在信息傳播這麽發達,一個話題進入公共視野到形成危機事件的時間,可以只有一個小時,我現在都很好奇,VI區這些官員打算怎麽瞞住我,瞞住首都的,我不親眼看看豈不是錯過好戲?”

淩言在祁思明懷裏翻了身,仰頭對他,“不提這些官官相鬥的破事兒了,我問你,二高性侵這事兒你怎麽看?”

祁思明一愣,“我怎麽看?”

祁思明皺了皺眉,其實他沒什麽看法。太多的新聞了,親友集體性侵、父親公開猥亵……多麽驚爆的新聞他都見過,這個世界已經刷出了這麽多的底線,一個各執一詞的所謂性侵案當然激不起他特別的情緒。并且以一個男性視角來說,在沒有充足證據下,這種少女單方面指控不過紅口白牙一句話,真的很讓人沒有好感。

何況社會對這類事件,就跟作家抄襲一樣,只要出現就很容易做有罪推定,很容易讓被指控的人陷入輿論漩渦,蒙受不白之冤。

“警方檢方程序違規我信,但是這個案子究竟誰是誰非我并不能确定,”祁思明想了一下,“你們區一直是反騷擾反性侵這方面的先行者,兩年前典型挺多的,判刑一直從嚴從重,群衆也挺滿意,說一句大快人心,但是……”祁思明低頭看他,“真相誰知道呢,或許只是那個老師在某節課上罰站了這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懷恨在心呢?”

淩言蜷在他身邊,說,“我和你不一樣,我傾向于那個小姑娘說的是真。”

“我也經歷過不少仙人跳,知道那類心懷不軌的女人是什麽樣子的,但是游戲廳她睜開眼時看到我們倆敵意太重了,我接觸過的小太妹,一般看到長相不錯的男人,第一反應一般都是搭讪和要聯系方式,并且我想幫她擦汗,她當時反應太激烈了——一般受到性侵害的人才會那樣,不管別人之後對他的觸碰有多溫和,她都會驚慌害怕,甚至會想象成另一種侵犯。”說到這裏,淩言的手指忽然無意識地抓緊了祁思明。

壁燈昏暗,他眼裏的情緒有些混亂,掙紮與憤怒交替出現。只一瞬,他輕輕翻了個身,道,“當然,這樣的推論也比較武斷,等它真正進入法律程序再看結果罷。”

當天晚上淩言去樓下給何小姐送了一份夜宵,聊了一會兒,就回屋睡覺了。

将睡未睡地時候,迷迷糊糊地跟祁思明說了一句“難受”,但是當時祁思明明顯沒好好的判斷這個難受程度,把人團了團揉進懷裏就了事了。

明天還有一場硬仗,他也累了一天了,沒想到淩晨兩點淩言就開始夢呓,嘔吐,一摸額頭也是燒得滾燙。祁思明受驚不小,立馬爬起來,去樓下敲門問何小姐家用醫療機器人在哪。

卧室只開了壁燈,淩言整個人臉色通紅,半睡半醒神志不多,可能是之前在洗漱間都吐完了,這一次倒是沒真的吐出來什麽,就只是幹嘔,看着讓人難受。祁思明以為是自己晚上拉着淩言胡鬧着了涼,一時自責,一時心疼,床尾凳他也不坐,就那麽站着。

何小姐沒有那個心思疑神疑鬼,反正不過來也是要忙着趕工,所以就幹脆盡忠職守地陪着祁思明發呆。她對淩言忽然生病這件事沒什麽感覺,她只是懷疑淩言是晚上雜七雜八吃多了東西,過敏了。

而機器人檢測出來的和她想得不謀而合。

何小姐擁有這個房子的順位管理權,機器人傳輸給她的電子報告,何小姐看後了然,手腕一轉傳了一份給祁思明。

醫療小機器人在何小姐确認同意電子報告後,盡職盡責地開始為淩言肌肉注射脫敏藥物,物理降溫,窸窸窣窣,嘁哩喀嚓地忙活起來。

祁思明裹着睡衣,在旁邊皺眉盯着報告,沒問過敏源,倒是點了點第一頁其中一欄,輕聲問何小姐,“他情緒指數經常這麽低嗎?”

何小姐心裏吐槽這人會不會看病情報告,垂眼看了下,覺得這數值還好。

她不想和別人談論淩言的情緒問題,哪怕這個人是他新晉的男友,所以淡淡道,“健康狀況是私人數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先生壓力很大倒是真的。”

何小姐聲音冷淡。祁思明也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兩人在淩言面前和和氣氣,互相捧哏,此時淩言神志不清,沒來由地升出一點點敵意。本能上,他們都覺得自己是跟淩言才是體己,何小姐覺得淩言生病罪魁禍首就是因為祁思明,而祁思明對于何小姐的有意隐瞞又感到不痛快。

何小姐點了點過敏源位置,“你不用緊張,先生的過敏源跟瓢潑的大雨一樣密集,以後少出去亂吃東西就行了——還有,他之前有神經性胃炎,切了一半的胃,也吃不了太多東西。”

何小姐的一句“亂吃”刺了祁思明的心,之後又聽他說淩言的病史,心裏又驀地一疼。

祁思明面色不善,問:“那他平時吃什麽?”

何小姐淡定道,“喝營養粥,吃營養餐,打營養針,你放心,一日三餐都是專人調配的。”

祁思明更煩躁了,“那玩意兒也沒什麽口感,就沒人照顧一下他的口味嗎?”

在祁思明眼裏,淩言就是從小錦衣玉食堆出來的金枝玉葉,這世上都找不出幾個比他更金貴的人,他小時候東西稍有不滿意都是不吃的,這些年他營養餐營養針的到底過的是什麽日子啊。

何小姐被他這麽一問也蒙了。

她雖然關心淩言,但是到底程度不同,被祁思明這麽一問,表情難得露出些迷惘。淩言從沒表示過對吃的有什麽要求,她之前也只是考慮實用問題:營養膏營養針方便又快捷,的确和淩言的工作是神仙組合啊。

何小姐感覺自己像是被人下了一城,但仍是有些不服氣,“他就是和美食絕緣的體質啊,不然吃什麽呢?”說完她還嫌解釋得不夠,又繼續補充道,“人忙起來哪有時間講究吃的,并且他的營養餐,口感也不是太差,既能維持精神飽滿,又能保持身材形象……”

祁思明心想:去他媽的和美食絕緣,去他媽的保持身材,他不耐煩地打斷何小姐的喋喋不休,道,“把房子的管理權限給我,他營養師的聯系方式也給我,我去溝通。”

這命令下得斬釘截鐵,何小姐不知心虛還是怎地,下意識的遵從了,等到被人趕出卧室,渾渾噩噩地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她站定回頭看着已經關上的卧室房門,忽然間面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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