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淩言第二天是被曬醒的。
VI區緯度很低,三月份七點就陽光普照,當時一注陽光恰巧照在他臉上,淩言就醒了。雖說有醫療機器人調理,但他身上還是有點虛,睜開眼,正瞅見祁思明只穿着睡褲坐在陽臺上。
真是最好的夢都不敢這麽做,陽光舔着男人的後背,肌肉照得輪廓分明,看起來有異樣的溫暖。
聽到窸窣聲,祁思明回頭,“醒了?”
淩言本能地一縮,感覺祁思明神色有些不善。
只見祁思明面無表情地起身,抄起衣裳扔了過來,張嘴就開始數落,“堂堂國會議員,自己擔着選區裏一堆人的飯碗,工作起居需要讓助理挂心也就算了,怎麽吃喝都不能自理呢,連自己什麽過敏都不清楚,給什麽吃什麽,你看你昨天——行了行了,趕緊起來。”
祁思明算是一宿沒睡。
淩言昨夜一直翻來覆去的,祁思明睡也不好睡,就守着他,中途看淩言睡衣濕透了,還幫他半夜擦了一次身。最後弄得他徹底是沒了睡意,看着淩言睡得挺熟,還生了一肚子氣。
剛睡醒的淩言還帶着一絲倦怠的迷茫,昨夜模糊的記憶緩緩回籠,聽祁思明說他,也不吭聲。
歲月鍍給他一層謹慎的氣質,此時臉上退去昨夜病态的潮紅,顯出驚人的白皙驚豔,坐在那裏,宛如上個世紀的瘦白公爵。
祁思明本來心裏就憋着一股氣,看見他這樣,心裏又猛地一跳,數落的話沒了下文,情不自禁地朝他走了過來。
早晨時間金貴,也就只夠耳鬓厮磨一小陣。淩言去洗漱了,祁思明就挽着袖子進了廚房。
剛巧何小姐正靠着流利臺和咖啡,撥弄着一夜憑空出現的食材,納罕地指着一樣問他,“這是什麽?蓮子嗎?”
那種仁一端白色,一端棕紅,表面有花紋。的确有些像蓮子。
祁思明笑,語氣有些欠打,“何小姐有沒有見識哇,蓮子長這個樣子?”說着洗了手,拿了個小碟,戴好塑料手套。
何小姐好奇地看過來,只見他拇指卡着一個銅指甲,一顆顆撬開那東西的殼兒,露出裏面鮮嫩晶瑩的一顆,任那小東西慢慢彌散了一屋子的清糯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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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叫芡實,XII區水塘裏長的,昨兒後半夜聯系的我兄弟,剛從自家養殖園挖的新鮮的。”他的手藝也不算熟練,一顆果實吭哧癟肚地需要剝半天。
何小姐見狀,道,“這玩意兒就不能機械剝殼嗎?你這樣太慢了啊。”
祁思明倒是好耐性,優哉游哉不見一絲急躁,“這是今年第一茬,太嫩了,機器剝殼裏面的芡實就碎了,一斤出二兩的東西,倒在這自動廚房裏出來就沒了,怎麽下鍋?”
何小姐咂舌,只覺得資本家們實在是食不厭精,脍不厭細。
昨夜失眠,祁思明除了照顧淩言,還一心二用研究了一下淩言那些個過敏源,強行把淩言的營養師折騰醒,連夜讓人出一份一星期的菜單食譜。估計那個營養師美夢被擾,也是一肚子火氣,上天入地地開出一堆這個時令難見的食材。
祁思明不以為意,天亮就已經神通廣大地配齊,因為掌着這幢別墅的最高權限,他還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沒聲兒地就把事兒辦了。
“自動烹調機,智能廚房,這發明就是用來反人類的,把廚房武裝到牙齒,躺着紮脖等吃,是想過法國大鵝的生活嗎?”
何小姐沉默了一下,膽大包天地問了一下他家裏的廚房和夥食。
祁思明也不敝帚自珍,把自家老宅的老式七星竈,拉風箱燒柴火的土竈風味大致地說了一下。
等他說完,何小姐就覺得不好了。她自認也算是脫離中産,身為炙手可熱的議員的幕僚長,好歹算個人物,但是資本家還是資本家,貧窮限制了她逼仄的腦殼。
心念電轉間,何小姐很有覺悟地想到了這個月的捐款問題,忽然覺得眼前人幻化成了一顆和藹可親搖錢樹,精神頓時振奮了。
她進入角色飛快,擺出一張笑臉,立刻端出孫子的表情,“嗨祁先生,瞧您說的,您投創的産品涵蓋智能家具方方面面,您的眼光沒得說,智能廚房差能差到哪去?”
祁思明瞥了她一眼,對這個馬屁沒啥感覺,“在商言商而已,這跟談戀愛給對象做飯怎麽能一樣?”
何小姐忙不疊地上個價值,“那是,情侶最纏綿的不是床第之歡,而是一日三餐——這個我懂。”
何小姐歪打正着,祁思明這個流氓聞言低聲笑了,“是啊,情侶之間,一日,三餐。”
何小姐:“……”
剛下樓的淩言:“……”
大清晨就聽着自己男朋友跟下屬開黃腔,淩言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不自覺就提高了音量,“Hola,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事?今早的簡報呢?”
何拉坐在廚房盲區,根本沒看到上司大駕光臨,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無縫銜接的傳喚,吓的險些噴出一口咖啡來。
反觀祁思明,就從容得讓人切齒了,他脫了手套站起身來,揚聲,“咖啡幾塊方糖?”
淩言咖啡不加糖,但是祁思明問了,他轉口就道,“一塊。”
祁思明捏着小調羹攪拌,撞出清脆地瓷器碰撞的叮叮聲響,笑着回頭,“何小姐勞駕,幫忙把小砂鍋端一下吧,辛苦一夜了,你和阿言飯桌上邊吃邊說。”
砂鍋裏的是松茸粥,好幾個小時前就熬了起來。
祁思明害怕淩言昨夜吐過沒有胃口,填了一星豬展瘦肉入味,添了花椒入味解葷腥,潔白稠密的米粥,盛出小小的一盅,端到淩言面前,還熱騰騰地冒了個泡。
本來早晨沒有胃口的淩言立馬感覺餓了,他呼吸艱難,問道,“你昨晚做的?”
眼前人聞名遐迩的是眠花偎柳的風流,沒想到這種事做來也頗有幾分老手的倜傥。
祁思明不答,只挑眉,說“嘗嘗。”
淩言的吃相十分文雅,咀嚼吞咽都像一副畫,何小姐吞粥的空隙偷眼看着他,看着淩言嘗了一口之後說好吃。他彎着一雙眼,看着祁思明的時候,整張臉都照亮了,那不是淩言平日很收斂的笑,那笑法太明媚,太可愛,幹淨得就像個孩子。
何小姐忽然想到一些陳年舊事,感覺心裏某處角落輕輕被人牽起。
之後祁思明也沒客氣,直說了從她這裏要了宅邸的管理權限,強勢地安排了淩言的一日三餐,甚至還主人模樣地直接接手了家裏的賬單。
淩言也驚人地什麽都沒說,點點了頭,食指扣了下調出昨晚何小姐的工作結果,一邊吃着早餐,一邊在何小姐一團亂麻的心情中開始了工作。
因為淩言昨夜好大的一通脾氣,整個團隊夾着尾巴一夜未睡,一鼓作氣地把事件經過捋了個清清楚楚,信息收集得明明白白,甚至超常發揮,在那麽晚的情況下還力所能及地聯系相關方交叉取證。
二高老師陳某涉嫌性侵Sophia這件事,導火索的确是校方不滿學生家長大鳴大放,聲稱要将Sophia開除。但是這件事并不像游戲廳老太說的那樣剛發生一個星期,而是已經快有一個月了。
何小姐打報告的姿勢十分标準,時間地點标注得一目了然。淩言一目十行把主要內容看了。
“昨天我聯系了蘇閑報案的那個派出所,但是負責人什麽都不肯說,只說案件已經上移了,我一層層打上去,案卷反正現在是在總局那裏。檢方我也問了,這個還真的是上報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被壓了下來……”
祁思明唔了一聲,“這個陳老師背景不錯啊?他是誰啊?你們區的名師嗎?”
淩言搖了搖頭,“別問我,我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知道。”
何小姐道,“的确是名師,但也不算什麽大人物,據說他妻子有錢,和區內管委會沾親帶故,估計是上下打點周全了。”
祁思明啧了一聲,“拿點錢就能讓警方檢方松口……這真是,VI區是公職人員開不起工資了嗎?不過你說蘇閑是個記者,他們這麽幹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之口嗎?”
“問題就在這裏,網絡上報道其實一直沒斷過,可是熱度非常低——這要不是學校律師出了個昏招,想拿蘇閑殺雞儆猴,逼得家長鬧事,可能我們今天也不見得知道。”
淩言看完了整理的材料,挑了兩個細節問了問,“這個蘇閑是哪家媒體的?”
何小姐早有準備,“以前是我們區的王牌《時空新聞》的外派記者,不過她幾年就離開原單位,現在頂多算是個自由記者吧,這幾年她一直在區內幹着攪屎棍的活兒,影響力不算太大,美譽度倒是很低。”
記者總是不太讨人喜歡的職業,有攻擊力的尤甚。
淩言點點頭,“那今天這集會事先申報過嗎?”
集會游行示威算是典型的一種社會成本較高的集體行動,因此此類活動的法律規範也十分謹慎、細致。
“五天前申報了,但是只到提出申請。”
“主管機關必須三日內給予批複,同意和不同意都要明确說明,”淩言用手指撐着太陽穴,感覺VI區基層工作已經沒個體統了,“所以就是他們沒有給出任何回執喽?”
“沒有,這事兒被人壓住了。”
淩言聞言點了點頭,面無表情道,“這幫人看來真的是覺得天高皇帝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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