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人吃完飯就直接去二高,Mash開車,開的是淩言車庫的私人房車。
淩言奉行實用主義,車也都是外形低調,內部寬敞舒适,升降的餐桌、獨立空調、車載電視應有盡有。
祁思明一身休閑的坐在車後排,把前面空間留給淩言和何小姐工作。自己撸着袖子,心無旁骛地剝着芡實,手邊還倒着一杯紅酒,周身氣質悠哉悠哉,和這車裏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們來得早,和二高校門一路之隔地找了一個視野不錯的車位,見停車了,祁思明這才事不關己一樣地朝外擡了擡眼。
他原想着既然動員這個活動的是個文人記者,那估計也就是嘴皮子和筆杆子的功夫了,能看到校門口小貓三兩只就算頂天,誰知這一擡頭卻吓了一跳,不禁道,“這蘇記者社會動員能力不錯啊。”
不到九點,校門口已經被抗議家長圍得水洩不通,一眼望去大概有兩百號左右,并且現在還在越聚越多,家長手拿諸如着“公開信息,還學生公道”的指示牌,背靠主幹道,看似在相互聊天氛圍輕松,但是顯然已經擺好了預備姿勢。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普照,萬裏無雲,此時家長們情緒尚算穩定,暫時還沒有出現占道堵車等交通問題。祁思明心道,怕這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上午九時,路口指示标牌上架着VR攝像頭亮了,顯示開始全景錄像,兩架無人機升空,躍躍欲試地想要越過二高大門。
人好像是在那一瞬間亂起來的,人群海浪一樣聚攏而上,将校門口團團圍住,隔着一道電子門,人頭攢動中能看到一個瘦高的女人帶着頭,別着擴音器,高聲對着校內喊話。學生家長一個個神情激動,紛紛跟着喊着,“陳安停職!”“拘捕陳安!”“給他們兒女一份安全!”衆聲喧嘩裏,還有諸如“要求校方開放消息權限,公開所有侵害事件”等要求。
淩言開着車窗,聽着話風不對,立馬問道,“那個陳安之前還有前科?”
何小姐也是一臉緊張,手下的一打資料翻得飛起,快速答到,“不算前科,類似案件有過兩起,都和原告達成了庭外和解,學校也沒有給出任何處分。”
淩言幾乎是一瞬間急了,“那學校的性騷擾舉報渠道呢?信息為什麽不公開?案件發生的情況,侵害的性質,兩年前……”
“先生!”何小姐打斷他,目光沉郁,“這些的确是硬性要求,但是他們不對外公布。”
系統性的失敗和性侵事件發生後秘而不宣的文化的形成,早就不是一日兩日了。
淩言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面無表情地僵坐了一會兒,那一刻感覺如此漫長、緩慢。戰栗竄過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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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原委的祁思明在後面向何小姐投去一道目光,何小姐悄悄地搖了搖頭,在Utopia上悄悄傳了一條兩年前的新聞。
那是當年出臺的反騷擾犯性侵法案,當年VI區試行時得到本區民衆的一致好評響應,包括另辟性騷擾性侵事件內部上報渠道,給予受害人專業心理救護,對學校、醫院等工作人員工作處分予以公開,因性侵或性騷擾雇主職員私下和解不再被允許,有性侵記錄的人會公布在社區網站上建立社區檔案,Utopia會永久性标示前科,幼兒在與有性侵犯者者接觸小于五米時,Utopia會有滴聲提示……甚至包括昨晚任迪信誓旦旦說的那個“烈度極大的未成年人案件,知情權讓位隐私權,媒體不得公開報道”。
祁思明好奇淩言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上心,其實也沒什麽別的原因,只是因為這份反騷法案就是他一力起草推行的。而今日鬧到這個地步,其實就是明明白白告訴了淩言,他的法案失敗了。
其實哪怕是讓祁思明以今天今天來看,也能看出這法案的阻力有多大。
在男性為主導的區政府不會樂見這樣巨細靡遺的法令得到推行,若以派系分,淩言屬于中央派系而非地方派系,在地方行動只有舉步維艱。
何小姐發給他的新聞,附帶着當時的媒體采訪,問到這項法案,淩言的回答被截取出來加了黑,媒體按語評他是最良心的國會議員。
那段話淩言是這麽說的,他說他的願景很簡單,推行這樣的法案只是因為不想看到那些傷心人,努力維護尊嚴的姿勢那麽狼狽,民衆知情權讓位受害者隐私權,他希望為有過被性侵性騷擾經歷的人,還在掙紮想站出來的人,降低他們發聲的社會和情緒成本,讓他們不必當衆自傷,不必聲嘶力竭。
何小姐作為親歷者比較清楚。當時淩言幾乎算得上是孤軍奮戰,陪着原告一路從本區一直打到最高法院,才得以借着輿論的東風讓這條法案在本區艱難降世。不是沒有反對者,甚至一些持身端正的從政者、法官同樣不看好,認為條文愈是細致,愈是會被時間淘汰。
淩言當時年輕氣盛,國會拉票大刀闊斧。法案得以順利推行,一路高歌猛進,可是調子就在這一年忽然緩了下來。寒冬來得毫無預兆,人心落了下來,熱切期盼的公正成了泡影。
理想主義地想着要把水源送到千千萬萬戶的廚房,現實卻是一條嚴重滲漏的管道,法案推行兩年,如今受害人依舊是求解無方,維權無徑,求告無門,只能依靠示威抗議這樣的形式來争一個公道。
淩言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骨節,失落感和失敗感緩緩浸入骨髓,像是倒灌早春的寒。
看着淩言表情端正肅定,半天沒個反應,何小姐也有點害怕。
眼見着二高門口人越來越多,西北道上已經堵了起來,心裏暗恨交通是管什麽的,怎麽這麽大的事情連個露面的人都沒有。
她心裏還沒問候完市廳,Utopia的來電先喧賓奪主,一看,聞悅句。
“本區Utopia管委會的一把手。”何小姐出聲道。
淩言閉着的眼睛倏地睜開了,眼底的厭惡一閃而過。
看他也沒有想接聽的意思,何小姐就盡職盡責地聽了起來。此人年紀不大,無公職,但長袖善舞與市政幾位大人物往來親密,何小姐揣測此人十有八九現在就坐在市政辦公室裏。
等他老旦開腔似的說起話,裏裏外外也沒個正經的,就是打聽淩言在不在區內,想要請他吃頓飯,何小姐觑着淩言的神色,淡定地扯謊說先生已經回首都了,兩個人又東扯西扯了一會兒,這才挂了電話。
通話是外放,祁思明聽完也覺得太操蛋了。
他怕淩言心灰意冷了,倒了一杯酒,道,“你別生氣。”
淩言也不看他,瞅着窗外一攤子呵呵兩聲,“我生什麽氣。”
說完又道,“我都不知道是他們瘋了還是我瘋了?掩耳盜鈴都以為可以只手遮天了?這事情鬧得這麽大,現在居然關心我上沒上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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