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留一道疤」

第41章 「留一道疤」

“溫世嘉事件後續來啦!”

坐在副駕駛的跛腳向導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刷着短視頻, 屬于營銷號的AI女聲仍舊用尖銳的語調開場。

天氣是好的,暖熱陽光像暴曬過的鞋面,咕嚕咕嚕地滾到臉上。

似乎下一句就是這個轟轟烈烈八卦的落幕。可向導啧一下, 然後就把視頻滑了過去, 顯然是對娛樂圈的事情不感興趣。

付汀梨将頭靠在仍有些冰涼的車窗, 燦白日光從她臉上滾過,然後落到手機屏幕上, 像碎了的珠子。

她心不在焉地回着手機裏湧過來的關切, 和喬麗潘報平安, 和李維麗說劇組的安排,和聞英秀彙報目前所有雕塑的情況,回憶這無所事事又滿滿當當的幾天,和夏悅聊這幾天發生過的趣事。

旁邊坐着兩個來接她的美術組同事,當然主要是來接這一車雕塑和雕塑道具。

這會卻因為向導剛剛刷過去的短視頻, 瑣碎地聊了起來::

——“溫世嘉這事應該就算過去了吧?真否認了?”

——“害,公司都出面否認了,溫世嘉也不可能違背公司意見跳出來吧, 你真當看小說呢?還百花影後被一錘定音,公開出櫃?”

——“也是, 別看這圈內底下男男女女的戀情這麽多, 但要是真擺到明面上來, 誰也說不準能賭贏, 不小心點,這條路這輩子也就走到這裏了……”

——“對啊, 而且你看溫世嘉平時多敢說一個人啊, 在微博上公開和爛片導演對罵這事都做得出來,到了這會, 還不是什麽都不說了?”

——“說明這後頭的彎彎繞繞多着呢。要是真出來說了,指不定出什麽幺蛾子,前幾天不是傳出她下部電影要換人了嘛。現在一否認,電影官宣她一番不說,而且雖然網友都認定,但只要她不認,她公司不認,那過個一兩個月,不僅能息事寧人,而且人姬圈天菜的名聲沒準比現在更響。”

——“所以這麽一炒作,也算是有點好處嘛……”

周遭的聲音都鬧哄哄的,這才過了幾天沒有手機沒有網絡的日子,付汀梨聽着這些事都已經覺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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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自己這會像是從邊境跑出來的一個無名野人,外面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經是桑田滄海。

也不過才三天的時間而已,怎麽會這麽不習慣?

付汀梨腰酸背痛地往後仰了仰頭,沒由來地嘆一口氣,手指卻不小心戳到了手機。

再去看的時候,已經不是微信聊天界面,而是一條跳轉到眼前的微博。

是營銷號轉發的溫世嘉公司否認戀情傳聞的微博,下面跟着一串看樂子的評論:

【沒勁,還以為內娛終于有女同性戀了呢,結果又是老一套模糊化處理,又是一個躲着的】

【那素人不是扒出來了嗎,不是叫江某,還當高中老師呢,也不知道有沒有為這事停職啊,那也挺可憐的】

【可憐什麽啊,她能和溫世嘉談戀愛就不可憐了好吧,人家一手牌打這麽好,泡上影後有影後養,用你一個打工人在這瞎操心?】

【有人說話也太難聽了吧,你就知道人家靠溫世嘉養了?在你眼裏就沒有愛情了是吧?】

【怎麽就确定是愛情了?溫世嘉(公司)不都說了是朋友,只是喝醉了酒有點迷糊嗎?女性朋友之間偶爾這樣也正常吧】

【你信嗎?我不信。至少之前溫世嘉這邊一直沒回應,估計現在也是和江某談妥了條件才出來回應的吧】

【不得不說,這對也算是體面人,最起碼沒像之前那些鬧出戀情的那樣你一錘我一錘,你一疊聊天記錄我一疊律師函,鬧得彼此都難看】

【那還不是錢給夠了,我看這江某也趁這機會賺一筆,然後把工作辭了當個小網紅呗,反正長得也還可以】

【江某正臉照有人看了嗎,原來頂流影後的圈外女友長這樣啊/狗頭,有沒有人覺得“我上我也行的”/狗頭】

看到最後一條評論,上面的回複數字顯示7845條。付汀梨手指懸停在上面,最終還是沒點進去。這條評論下的回複,不用點開,她都知道其中應該充斥着對“頂流影後的圈外女友”的審視。

——外貌審視和分析,就像夏悅曾經經受過的那樣,五官的優劣全被用“限定審美框架”套一遍;過往人生的批判和指點,八苦九難都被以各種視角拆解透徹;感情生活的猜測和推演,貪嗔癡恨愛惡欲在嘈雜輿論中全都變味。

也許她們之間真的不是愛情,卻已經在這些聲音中變了質;也許她們之間真的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原本渺小,原本美好而甜蜜,卻在被放大之後被碾軋成如今的模樣,各自都只剩下不堪重負。

付汀梨在順遂的雪路裏想——原來在戲劇裏那樣簡單的一句有情人終成眷屬,落到現實裏來,落到這個

圈子裏來,會是這麽困難的一件事。

她稍微降下一些車窗透氣,在近乎窄成一根線裏的風裏,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被稱作“江某”的女孩。

盡管她們素未謀面,但付汀梨還是想到,如果她們的愛情是真的,江某面對這些或真或假的聲音會有多傷心,當一個影後的地下女友該是多受委屈的一件事;如果她們之間不是愛情,江某現在的生活又面臨着着多少困擾和擠壓。

她想如果她是江某……

——思緒被強制性地卡在這裏,她不準自己再繼續想。

低頭看已經熄屏的手機,又覺得自己至少不要成為這些審視目光中的一個,于是重新滑開屏幕,退出微博,甚至删除微博,然後将手機鎖屏,扔到包裏。

視線往窗外瞥,車輛正好轉過一個彎,路過那個被鐵皮完整包裹的救助站。

有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從裏面走出來,戴一條很舊的紅格子圍巾。

然後靠在牆邊抽一根飄繞的煙,淡淡笑着,目送着她們的車離開。整個人都很舊,像極了一張零幾年的老照片。

——是穆醫生。

付汀梨突然想起,在她們離開救助站時,穆醫生和她說“下次告訴你”。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到底要不要停車,車已經飛速開過,将穆醫生的影子丢在遙遠的路口,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白點。

越野車壓過厚松雪層,車輪殘酷無情地碾過,将純白壓成一塊塊髒灰雪泥。

付汀梨湊在車窗看了很久,最後落寞地收回目光,她知道她們已經快要離開禾瓦圖村的這片土地。文學城

也知道這裏留下了太多憾事——她沒能坐到禾瓦圖的纜車,沒能在這裏看到日出和日落,就連穆醫生那個故事,都還沒能聽到一個開頭。

三天,就已經急不可耐地結束了。

看着那逐漸飄遠的景和房屋,付汀梨突然出聲,

“可不可以停一下車?”

車內一下噤了聲,美術組同事轉過頭來望她,關心,“是不是忘帶東西了?”

“怎麽了?”開車的是另外一個開着新車過來的向導,叫艾山。

她們之前那輛車還沒修好,只能帶着這一後車廂的雕塑用具轉移。

艾山踩一腳剎車,回頭望她,“你要是忘了東西我們就折返回去,不着急。”

“沒事。”付汀梨搖搖頭,面對着這些關切友好的目光,笑了一下,急匆匆地解了安全帶,留下一句,

“我就下一趟車。”

然後就下了車,背對着車裏驚詫的目光,悶頭跑了幾步,跑到屬于禾瓦圖村的土地。小心翼翼地邁了大步子到路邊,掏出自己上車時向導給帶的飲料瓶。

将裏面的飲料幾口喝完,然後又紅着鼻梢,蹲下來,挖幾塊松軟純白的雪層,費勁地裝到裏面。

然後又跑回來,上了車,重新系好安全帶,手指還是僵紅的。

面對車內幾道好奇的目光,付汀梨彎眼笑了一下,揚了揚手中的飲料瓶,裏面的雪塊裝得很實,都沒能晃動。

陽光透過厚實的雪層淌到她臉上,像一陣短暫的空白,空白裏只有空曠的雪野和兩個坦蕩的生命。

“帶點雪走,留個紀念。”

她坦誠地說,實際上如果可以,她想把整個禾瓦圖村都帶走。

艾山爽朗得笑一下,然後一腳踩下油門,“還是你們這群搞藝術的浪漫。”

美術組同事也沖她笑,“果然,我就說這邊是有後勁的吧,這才三天呢汀梨。”

付汀梨笑一下。

“怎麽了妹妹?”前排在副駕駛縮着的跛腳向導出了聲,轉過頭來關心她,那一頭卷發還是亂糟糟的。

付汀梨笑了笑,搖頭,說,“沒那麽誇張。”

“對嘛,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我跟你說,喀納斯的雪,可比這禾瓦圖小村子裏好看多了,那時候才真正舍不得呢?”艾山說着,又拍一下跛腳向導的大腿,擠眉弄眼地說,

“你說是不是嘛阿紮提?”

阿紮提那鷹鈎鼻被風吹得發紅,笑起來跟匹諾曹似的。聽了艾山的話,不滿地嘟囔幾句,但還是轉過頭來,用生澀的漢語問付汀梨,

“是不是舍不得禾瓦圖了嘛妹妹。”

“是有一點。”付汀梨笑,但也沒有否認。

“那沒事。”阿紮提笑呵呵地擺手,然後又指了指前面的路,

“你們劇組在的村子,離禾瓦圖嘛,那可是近得很嘛,而且大路都會經過這裏,只要随随便便攔路邊一輛車,就都能來,這裏的人都熱情,方便的話都會給你搭車的。”

然後又随手捋一下掉下來的卷毛,安慰她說,

“你想來的話,下次再來就是嘛。”

付汀梨攥緊手裏這瓶雪,感受着裏面雪塊的靜谧融化,輕輕地回應,

“好啊,下次再來。”

-

劇組給孔黎鳶安排的房間,是一個很寬敞的木屋,灰色整潔的木質地板,暖黃燦亮的照明燈光,一扇占據三分之二牆壁的玻璃窗,能清晰看到外面堆積的一層薄雪。

她背對着這扇窗戶,面帶微笑地結束了直播。直播結束後,榮梧給她看了幾條熱搜詞條:

#孔黎鳶被困北疆#

#孔黎鳶直播#

#孔宴頒獎典禮現場蹲守孔黎鳶直播#

仔細查看詞條下的內容,倒只有幾張她到劇組之後,蹲守在這裏的媒體發出去的新聞圖,和代拍發出去的路透。在禾瓦圖的那些事,目前還沒有照片爆出來。

有個人将她保護得很好,時時刻刻擋在她前面,和看到她臉的每個人真誠地溝通。

淳樸的本地人,還有那兩個被付汀梨喊“姐姐”的游客,和她們載歌載舞一晚上之後,也都沒有出來說什麽。

——孔黎鳶這麽想,眺望着窗外的雪。

“孔老師,你先休息一下換一身衣服,等會過半個小時就會有和劇組的會議。因為已經耽誤了幾天,他們要和你讨論一下劇本的改動情況,這次編劇也跟到了現場。”

“晚點還有和幾個品牌商溝通的視頻電話要打,因為之前有過藝人消失是因為吸-毒被抓但公司還隐瞞的先例,他們要确認你本人來接聽這個電話,連剛剛的直播都不能安撫,許姐正在和他們溝通。”

榮梧的聲音從旁邊清晰地傳過來。孔黎鳶倦懶地阖一下眼,說一聲“好”,将自己的上半張臉隐在兜帽裏。

又微微側臉,然後沒有由來地提起,“我這次是不是太任性了?讓你平白無故突然少休息了兩天?”

榮梧愣一下,看孔黎鳶在兜帽下微微擡起的側臉,說,

“沒有的孔老師,這原本也是我的工作。就是徐姐這幾天比較忙,你也知道,出這樣的事,大家都是會比較亂一點的。”

最後落到一句,“不過我覺得,這畢竟是突發事故,你也沒辦法預料,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孔黎鳶微微垂着臉,懶懶地仰靠在座椅上,沒有說話,暖黃光影淌過她的下半張臉,她似乎仍舊在眺望着雪。良久,等榮梧提醒,她才笑一下,然後緩慢地說一句,

“我知道了。”

但是仍然沒有動,也沒有換下`身上這件灰撲撲的羽絨服。整個人像是隐在偌大兜帽裏的一件舊毛衣,疲憊而恍惚,上半張臉埋在其中,似乎正在試圖從中汲取什麽氣息。

榮梧知道,這件羽絨服或許就是付汀梨的。她不清楚這兩個人之中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只偶爾看到這樣的孔黎鳶,都會覺得比以往更清晰一些。

她拿着選好的衣服,在心裏悄悄嘆了口氣。而就在她嘆的這口氣之後不久,孔黎鳶就從座位上站起來,拉上窗簾,接過她手裏的衣服,朝她溫和地笑,

“我等下換好衣服就出去找導演他們,你先去休息吧,開完會我再來找你。”

一瞬之間,面前的這個女人又變成了那個孔黎鳶,在世界這團亂麻裏活得所向披靡,沒有任何悲傷和落寞

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只是榮梧的錯覺。

“……好的孔老師。”榮梧沒有再嘆氣,只沉默地把衣物遞過去。

然後一低眼,卻看到孔黎鳶的手,指關節處有一道微紅的印跡。

本沒有那麽紅,但由于孔黎鳶過于寡白的膚色和瘦削的骨骼,印跡被凸顯出來。

像一道鮮紅的疤,卻又沒那麽嚴重。

而孔黎鳶自己好像也看到了,伸出來的手懸停着,沒繼續往前伸,也沒收回去。

她身上那層所向披靡的紗罩,好像只這一瞬,就被這道突兀的印跡平白無故地戳破了。

“這……”榮梧有些猶豫,“是被什麽東西咬的?那邊蚊蟲很多嗎?我要不要出去買一些驅蟲的過來?”

孔黎鳶懸停的手終于收回去,她接過衣物,慢條斯理地蓋住自己的手,不痛不癢地笑一下,然後輕輕地說,

“是被一只小鳥咬的,不影響拍攝,明天就好了,你不用太擔心。”

榮梧點點頭,雖然她覺得孔黎鳶在說“明天就好了”時,語氣裏隐隐約約有些可惜,似乎這道印跡很快消失并不是她希望的。

但她還是沒有多加揣測,只是有些好奇地問一句,“北疆的小鳥還會咬人嗎?這麽兇的?”

孔黎鳶似乎對她這樣的問題有些意外,眉眼輕微上揚,很清晰很暢快地笑一下,輕輕地說,

“有的小鳥兇一些,是會咬人的。”

-

榮梧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出去。等房門緊閉厚,孔黎鳶疲乏地将所有幹淨衣物都扔到床上,然後又在懸空的吊燈下靜靜地站了一會。

才開始換衣服。

指關節那一處紅紅的印跡又不露痕跡地敞出來,她很慢很緩地注視了一會,忽然想起晦澀光影下,那雙濕潤泛紅的眼睛。

是她察覺到浸泡草藥湯的毛巾變涼之後,移開毛巾,打算給人重新換一道。文學城

卻發現,這人正微微仰躺着,用溢滿水霧和泛紅的眼睛望她,像極了過往,那種很像在給人訴說愛意的目光。

那似乎是一種濃烈到觸手可及的愛意,卻又只在徹底失控時出現。

孔黎鳶頓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想要去試探這雙眼睛的溫度,是否還會像過往,甚至還想要這雙眼裏的愛意更濃烈一些。

可她不擅長被這樣的眼睛注視,即便周圍的光亮昏暗。手指還是在即将觸碰到之前

,懸停在空中。她倦懶地阖一下眼,想把手收回來。

但就在下一秒。

文學城

微涼的手指蓋了上來,箍住了她的手指。她緩慢地掀開眼皮,又看到了對方指關節的那一道疤。

“疼嗎?”她撫摸這道疤,低聲問。

“疼。”

孔黎鳶繞住這道疤的手指忽然空了一下,用不出任何力道。

可仰躺着,注視着她的人,卻又眯了一下眼睛,說,

“眼睛疼。”

聽到她這樣說,孔黎鳶想再給人換一道熱毛巾。

可剛打算把手從對方手裏抽出來。從手指上傳來的力道就一緊。

她低眼,迎上付汀梨的眼,笑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說,

“我給你換熱毛巾敷一敷,就沒那麽痛了。”

“先別敷。”付汀梨突然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

“為什麽不敷?”孔黎鳶笑,她覺得這個人像是在無理取鬧,但并沒有覺得煩。

付汀梨抿着唇,微微眯着眼望她,什麽話也不說,但是卻就這樣強忍着,哪怕有淚水從眼眶裏緩慢溢出來。

也不松手。

孔黎鳶和她對峙,等到手上的毛巾都涼透了,很輕很慢地發出一聲嘆息。

而後付汀梨竟然又這樣半眯着眼睛,好像只是想把她看得更清楚。

被拽住的手突然又往下拽了拽。是付汀梨把她拉得更近。然後在流淌的光影裏,微微睜大眼望她。

孔黎鳶微微低頭,有些長的頭發垂到她臉側。她看到付汀梨費力地睜着眼,試圖從她的面部表情裏分辨真假,

“孔黎鳶,你今天晚上開心嗎?”

這個年輕女人總是在乎這樣的事情。孔黎鳶仔細回憶,發現也沒什麽不開心的。

于是耐心地說,“挺開心的吧。”

“照顧我這事多麻煩啊,也覺得開心嗎?不會覺得我煩?”

“沒什麽麻煩的,也沒什麽不開心,你雖然有點不安分,但也不是什麽壞事。”

“我覺得也是,畢竟我剛剛在主人家裏,看你笑得也挺高興。”

“你不是當時就已經喝醉了嗎?怎麽還能看得到?”

“反正……反正就是看到了。”

孔黎鳶在這一句話之後笑出聲,“那你呢?你不也一直在笑?跟個年畫娃娃一樣。”

她又用年畫娃娃來形容對方了。

但付汀梨沒有惱,只是特別敞亮地笑一下,說,“我也還可以吧,感覺是最近最開心的一天了。”

然後又迷迷怔怔地眨眨眼,望住她,一直在笑,

“我突然想起了加州的事,你說那天我喝完酒怎麽沒有眼睛痛呢?”

孔黎鳶覺得她好笑,于是便也笑。笑得睫毛都在抖,投在牆面上的影子也晃晃悠悠的,像一場朦胧不清的夢。

“對啊,你說呢?”

“可能還是酒喝少了。”付汀梨微微眯着眼,得出結論。

“喝少一點不好嗎?難道你還想要喝多一點,讓自己眼睛更痛一點不成?”

孔黎鳶漫不經心地說着,而後又将毛巾扔到泡好草藥的熱水盆裏。

單手不好操作,她只能微微佝偻着腰,也沒視野來注意到付汀梨的動靜。

只知道付汀梨在這後面沒說話了。她以為這人終于是折騰睡着了。然後下一秒,她便聽到她喊她,

“孔黎鳶。”

酒後有些喑啞的語調,溫吞的尾音,是她喊她名字時最容易被捕捉到的習慣。

“嗯?怎麽了?”

孔黎鳶直起腰來,回頭,先注意到的是投在牆面上的兩道影子,搖搖晃晃的。

她有些走神。

但下一秒,微軟濕潤的唇貼上手指內側的皮膚,只一瞬又分開。

緊接着,一陣尖銳的劇痛從手指關節處傳過來,而後又馬上轉為隐隐鈍痛,延綿不絕,缱绻綿軟。

這種痛意并不劇烈,卻十分綿長悠遠。

仿佛是從另一個人的骨骼筋肉裏而來,聲勢浩蕩地傳到她的骨血,叫嚣着讓她隕身糜骨,否則絕不罷休。

——付汀梨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

而在這樣突兀的疼痛裏,孔黎鳶竟然異常冷靜,沒有去推拒。

而是突然走神,像是靈魂出竅,忽然倉促地想起一句話,一句她對付汀梨說過的話:

疼痛,是最為本能的一種記憶方式。

這句話第一次發生,是在加州夏夜,她逼醉酒的付汀梨,狠狠咬她一口,最終将那雙偏褐色的雙眼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腦海中印刻。

而如今,就在這句話、這段記憶再次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之後。

付汀梨便像是終于撐不住力氣,頭倒在了枕頭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只剩下孔黎鳶,仍然還在這句話裏失魂落魄,像是自動解離。

她在想付汀梨突然咬她是不是因為這句話?還是純粹的發酒瘋?如果付汀梨明天知道自己發酒瘋咬了她會不會覺得別扭?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句話,付汀梨又究竟希望她記住什麽?

孔黎鳶望着沉沉睡去的付汀梨,掐握住自己指關節處極為輕微甚至沒能出血的咬痕,最終只發出一聲極為緩慢的嘆息。

疼痛還是無法避免快要消失的時候,黎明幾近墜到眼皮低下。

她在罕見的紅色黎明裏垂着眼睫,忽然覺得遺憾。

——或許付汀梨還是咬得太輕了。

有一瞬間,她寧願她在她手指的同一個位置重重咬一口,燃起一簇鮮紅的火。或許會撕下她的血肉,紮破她的骨骼。

讓她能留下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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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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