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二十九」
第46章 「二十九」
直到二十五歲的這一年夏至, 付汀梨才意外得知,她竟然和孔黎鳶同一天生日。
——這時已經是二零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她早已從北疆回來,在一家連鎖藝術培訓學校教初階手工雕塑課。
面對的是一張張在上海本土長大、被養得白嫩純粹暫且不谙世事的童真臉龐。
因為只是教授初階課, 她拿起雕塑刀的時間, 通常只用來教學生們一些基本技法, 一節又一節的課下來,她連一個完整的雕塑都沒雕出來。
那些關于她之前籌備的雕塑工作室, 乃至于關于《白日暴風雪》裏的雕塑美術, 還有關于喀納斯的一切……
都在如同電影剪輯轉場般的日子裏, 已經快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日子過得好像一個沙漏。
而從北疆回來的那一天,就是沙漏上面那頭的最後一粒沙子。
這一天從狹窄逼仄的中間節點過去之後。
——所有沙子都到了另一邊,泾渭分明的另一邊。
劇組在年後就加快了拍攝進度,整日整夜地開工。。
在四月份,喀納斯進入冰雪消融的季節, 那些厚軟蓬松、承載過兩個躺在雪地裏肆意吹風的年輕人的北疆雪,都融化流淌到無邊無際的邊境水系之中。
然後又随着這些水,蒸發成水蒸氣, 飄到了空氣裏,再也觸不可及。
所有關于“暴風雪”的劇情都拍攝完畢。
這趟北疆之行正式結束, 從一月底到四月初, 付汀梨在北疆停留了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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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多月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 從年後開始, 就在成日成夜的拍攝過程中加速成光怪陸離的片段。
——大年初三那天趕回來的孔黎鳶、在厚雪裏踱步的孔黎鳶、和其他正式進入這段劇情進組新演員搭戲的孔黎鳶、笑着接受趕來北疆媒體采訪的孔黎鳶、請全劇組喝煮奶茶的孔黎鳶、深夜坐在北疆大風裏,敞着臉靠在車邊吹風, 被她撞見的孔黎鳶、在一聲聲“阿鴦”中, 變得越來越淡,于是她就在心裏默念一聲又一聲“孔黎鳶”的孔黎鳶……⊕
這些片段怎麽會全都是孔黎鳶?付汀梨也想知道。
為什麽當她回到上海之後, 再去回想在北疆發生的一切,能夠記起的片段裏,怎麽只剩下孔黎鳶一個?
她在房間裏完善飛鳥雕塑細節時,在她房間窗戶外面一望無際的冰雪裏,緩慢踱步的孔黎鳶。
大年三十,她在禾瓦圖的雪裏躺着,牽一匹白馬找到她的孔黎鳶。
也是那天晚上,她酣暢淋漓地騎一匹白馬,在高高視野和邊境大風裏望到的那一個,在漫山雪野裏站着,點一根模糊的煙,站在圓內徑中心的孔黎鳶。
壬寅虎年的第一秒,她說一路順風,在漫天紅光裏,像往常一樣,輕輕按一下她的後腦勺的孔黎鳶,用那種她看不懂的眼神,對她說,
“新年快樂。”
全組回上海前的那一個夜晚,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太快太雜,于是穿厚厚外套,出來撞見的那一個孔黎鳶。
那好像是四月三號。
付汀梨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下床。
踏着路面上極為薄的一層雪,漫無目的地走,于是去到那片拍攝重要劇情的湖邊。
雪已經融了一大半,湖邊石頭已經敞了灰突突的色調出來,有些硌腳。
此時已經是喀納斯的淡季,又是這樣一個寂冷的夜。
她以為除了自己沒人再會這麽閑。于是走過去的動靜有些大,石子噼裏啪啦地響。
但還沒走到,就看到緩慢流淌的湖泊旁,高大漆黑的樹林外,有個人站在一塊不那麽平整但卻壘得很高的石頭上,靜默地望她。
月光和湖泊水光粼粼交映,女人穿一件羽絨服,敞着膚色寡白的臉,似是在看清她的那一秒,眼神定了一下。
紅唇邊緩慢吐出一縷白霧。
孔黎鳶這時候怎麽會在這裏?
付汀梨有些意外,卻還是慢慢踱步過去,主動問,
“孔老師不會是躲在這裏抽煙吧?”
孔黎鳶現在的位置有些高,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走過來,然後在缭繞白霧裏朝她笑一下,
“出來看星星的。”
才怪。付汀梨在心裏想,你低着頭要怎麽看星星?
但她沒有這麽說,只是配合着微微仰頭,望着一片黑暗中堆疊成團的烏雲,說,
“這兒的星星真好看。”
喀納斯的确是看星星的好地方,這裏的星空似乎有更具鮮活氣息的靈魂。
只可惜事實往往沒有那麽湊巧,明天她們就要離開北疆,今天晚上的星空卻受天氣影響,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讓她們瞧見。
之後她再回到上海,有時候回想,發覺這裏的遺憾可太多了。
不僅沒在禾瓦圖看到日出日落,坐到纜車,就連在喀納斯待了兩個多月,連一場沒被光污染侵蝕過的星星都沒看到過。
但又覺得,這兩個多
月不算浪費,起碼留下了許多自娛自樂的時刻。
譬如說現在。
孔黎鳶似乎是被她逗笑,笑得睫毛都在月光下發出極為輕微的顫動。
然後也和她一塊仰頭,用同樣的角度,望那一片昏沉沉的烏雲,輕輕地說,
“是啊,好漂亮的星星。”
然後停頓了一會,又問,“回到上海之後你準備做什麽?”
關于雕塑專業知識的部分已經全部拍攝完畢,回到上海之後就是一些細節的補拍。
這也就意味着,回去之後,付汀梨不需要每天再去現場報道。
“先回去收拾一下。”付汀梨思忖一會,然後說,“然後先去找份工作吧。”
“不弄雕塑了?”孔黎鳶問。
“肯定得弄啊。”付汀梨坦誠地說,“但我得先把生活掙了,然後再去養活我的雕塑。”
就算現在她幹的這個活,的确和她學了大半人生的雕塑藝術沒什麽關系,也很難靠着它再走上這條路。
但她卻要在心底發誓:這絕對不能是她與雕塑有關的最後一個活。
說完,又用開玩笑的語氣,伸出自己還戴好手套的手,“怎麽?孔老師準備給我投資弄工作室?”
她嘴上這麽輕巧地說,也時常和他人開這樣的玩笑。
可實際上,在她說完之後,看到孔黎鳶用那雙深邃眉眼,遙遙地注視着她時,又特別害怕,從孔黎鳶嘴裏真的蹦出一句“好啊,我給你就是”。
如果孔黎鳶真的那樣說,她寧願回到上海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矯情一點來說,她不喜歡自己和孔黎鳶之間染上任何直接的金錢關系。
這會給她一種,類似莫逆于心的同路人在半路就被殺死的感覺。文學城
但幸好,孔黎鳶沒有。
孔黎鳶只是在彌漫的煙霧和月光下望着她,然後輕輕按了按她的後腦勺,動作很輕,像一場隐晦的鼓勵。
用那種常用的無足輕重的語氣,對她說,“我知道你是一個藝術家,铮铮鐵骨,不會受嗟來之食。”
這話說的怎麽那麽奇怪,像挖苦似的。付汀梨剛想反駁。
然後又看見孔黎鳶的手從她耳邊掠過,輕輕刮她微微發皺的鼻尖,笑出了聲。
等笑完了,又極為輕地補了幾個字,“我相信沒有我,你也會一帆風順的。”
于是她知曉,這不是反諷,而是真心實意。只是她不太認同“沒有我”這三個字。
可孔黎鳶說完之後,又像往常那樣笑了一下,好像那三個字只是開玩笑。
付汀梨抿了抿唇,還是強調,“如果沒有孔老師的話,可能我現在也沒辦法站到這裏了。”
她這樣說,而孔黎鳶只是輕輕地笑一下,又眺望着那片靜谧的湖泊。
這個女人似乎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好的人,也似乎從來不愛自己。
付汀梨卻不認同這樣的看法。
她想要反駁。可孔黎鳶卻提前預知她想要反駁的心思,輕輕按住她的後腦勺,
“好了,等你哪天想通了,就來找我拿三千萬吧。”
像是一場似有若無的玩笑,便把真摯化作飄渺。
再一次臨近分別,其實那也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晚上,沒有像在加州結束時那般轟轟烈烈。
她們只就這麽站着,一高一低的位置,在足以将她們兩個的臉龐都照得透亮的湖泊面前,平平靜靜地将這個夜晚度過。
某種程度上,付汀梨寧願這次在北疆的分別,也具有那麽戲劇化的沖突色彩。
可以是突如其來的落水,大雪,亦或者是将她們圍在正中間的一群狼,撕破她們的血肉,将她們從傷口湧出的鮮血再次融在一起……
讓她可以将這場仿若夢境般的相遇,記得再久一些。
但那天晚上,她們只是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付汀梨又覺得,好像這樣的分別也不錯。如果二零一七年,在加利福尼亞沒有那場車禍,她們應該也會如此平靜地交談幾句,然後平平淡淡地在時間長河中遺忘彼此。
她自欺欺人地想,忽略自己心中的那一句“真的會嗎”。
再回來的那天,北疆的風被她帶到上海,是李維麗來機場接她,在上海濕潤溫暖的風裏抱住她,和她說,
文學城
“好久不見,老同學。”
付汀梨回抱住這位一直幫襯着自己的老同學,在心裏有些恍惚地想,這句話被李維麗說得好簡單。
為什麽有人還是像過往一般坦蕩?但她卻變了。
兩個月沒踏進過的屋子積了一層灰,幾乎染黑兩塊新抹布和五桶幹淨透亮的水。
與這些灰塵同謀的,還有一些長在角落裏的黴斑黃漬。
将整間屋子都清理完,付汀梨累得腰都直不起,于是氣喘籲籲地躺在床上,在心裏異常決絕地想——今年絕對要從這裏搬出去,絕對不再每天爬好幾趟六層樓梯,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可她這個渺小的心願随着上海的風飄來飄去,一直到六月份還未實現。
她暫且只找到一份在培訓學校的兼職,算是臨時工,每隔一天坐地鐵跨越大半個城市,去到市區上三個課時的課。
上海從寒冬變成了盛夏,地鐵裏的空調氣息從暖熱難聞變成了冰冷躁動,就算再加上一份在便利店的兼職,她掙的錢還無法支撐自己從這條潮濕悶熱的小巷搬出去。
投出去的作品集和簡歷,也都沒能支撐她重新走上“雕塑”這條路。
有一天晚上,她十點才下課,在城市偌大耀眼的夜景裏沖進地鐵站,剛好趕到地鐵敞着門,她火急火燎地沖進去,結果包帶卡在了地鐵門縫裏。
于是她用自己酸軟的腿愣站着,地鐵門到了下一站才開。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裏,地鐵軌道仿佛變成了時間隧道。
狂風呼嘯,臨近站點燈牌閃爍。
她感覺自己忽然被拽進了一個昏暗晦澀的投影房間。
在沉浸式觀看一個容量特別大的ppt,每一張上面都是她過去五年的經歷。
到了下一站,地鐵門“嘭”地一聲敞開,她卡住的包帶掉落下來。
無數人同她擦肩而過,走出去,湧進來,只有她愣愣地站住,像極了她暫時被定格的平庸人生。
在擁擠不堪的人群裏,外面一張巨大廣告牌撞進視野。
上面是孔黎鳶的新代言,某個國産品牌新出的手機型號。
車門再關閉,擠上來更多的人,付汀梨抱着自己的包。
車輛又很快開往下一站,廣告牌上的女人很快被拉遠,像她被拉遠的記憶。
她已經記不得,上次再見孔黎鳶,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她低下頭,模糊地想,那句話真的是對到不能再對了——每個人在二十歲之後,都會被套進經歷命運中最艱難的一環。^o^本^o^作^o^品^o^由^o^
而她二十歲的開端是否太波瀾壯闊了,以至于在二十歲之後,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下坡路。
但事情還是在她二十五歲生日這天,發生了轉折。
如同一次觸底反彈之前,往往會發生小小的震動,在接連兩個多月的投簡歷作品集面試之後,也許是因為她開始不再像過往一樣,将視野全部集中在純粹的雕塑領域,她開始收獲像樣的Offer。
——建築公司的景觀設計、房地産公司的室內裝潢、策展公司的職業策展人……
還有《白日暴風雪》的殺青宴邀請,發來邀請微信的人令她很意外,不是李維麗,竟然是聞英秀。
當然不只是聞英秀,還有李維麗、夏悅和一衆美術組的同事。
她一個只在劇組待了半個拍攝進程的兼職工,竟然還有這麽多人在殺青宴記得她?
但每件事都來得很湊巧,她不僅在生日這天有一節課,而且還有來自一個雕塑工作室的面試邀約。
她想一場半吊子加入進去的電影,和一次與她未來要走的路挂鈎的面試,哪個更重要不用多說。
聞英秀對她的說法似乎有些意外,問她去哪裏面試,她回答了那家雕塑工作室的名稱。聞英秀發了一個冷汗表情過來,沒再說些什麽。
付汀梨以為聞英秀覺得這家工作室不好,雖然的确也比不上聞英秀自己主理的工作室。但聞英秀之後又沒什麽語氣地補了一句:
【面試完聯系我一下。】
付汀梨沒多想,覺得是劇組的事情還要收尾,便回一句“好的”過去。
然後又回複夏悅和李維麗的關心。
夏悅在年前就已經殺青,這會已經成了一部S級現偶劇的女一號,時不時就有新鮮出爐的路透挂在微博上。
——即便付汀梨已經卸載微博,但也能聽見周圍的人在讨論這個名字。
某一次,付汀梨拆開一箱新運送過來的酸奶飲料擺上貨架,發現上面竟然印着夏悅的半身像,愣了半晌。
同事湊過來,說,哦,夏悅嘛,最近那校園劇挺火的,倒是挺可愛的,她那綜藝我也正追呢,性子挺真實,不招人煩,連我媽和我妹都喜歡得不得了,然後又問她是不是也喜歡夏悅。
付汀梨反應過來,彎着眼睛笑一下,肯定地點頭。
她說,挺喜歡啊,這麽可愛的一個妹妹。
她覺得欣慰,又覺得恍惚,就好像二零二一年冬天那件事,已經離現在很久遠。
——當時夏悅還因為一次綜藝節目的剪輯,被衆多頗具攻擊性的目光審視,不由分說地被安了“普”和“糊咖”的稱號。
但到了二零二二年的夏天,當時哭到鼻梢都發紅的女孩,已經因為一部四月份的青春網劇爆紅,以及一部常駐競技綜藝的播出效果,吸來了不少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和商業價值,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娛樂圈風風雨雨中沒底氣、沒人支持的新人。
反而是去年那個暑期流量,今年暑期的存在感倒是被削弱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上一次熱搜就刮起一片腥風血雨。
仿佛在這個變幻莫測的圈子裏,昙花一現和一夜爆紅,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也并不值得驚訝。
可夏悅卻還會時不時發一些自己在劇組的見聞和小委屈給付汀梨。
她真的把付汀梨當成了自己很好的朋友。
付汀梨說自己要面試不去殺青宴,夏悅發了個“小狗哭哭”的表情過來
。
付汀梨又發語音,笑着說,“麻煩小夏老師幫我和大家說一句殺青快樂啦~”
夏悅回:【保證完成任務!】
付汀梨這才放下手機安心準備面試,她當然沒可能為了一場只是去蹭吃蹭喝、而且自己早已退出再去可能會不自在的殺青宴會,放棄這場面試。
即便殺青宴裏有孔黎鳶。
即便孔黎鳶也在這一天生日——得知這件事純屬意外。
回到上海,在《白日暴風雪》劇組的工作正式結束之後,付汀梨選擇用庸碌平乏的各種事情擠滿自己的時間。
好讓自己在最後一粒沙子漏完之後,抑制住自己将沙漏翻轉過來的沖動。
可還是避不開孔黎鳶的消息。
這座城市到處都是孔黎鳶,可能也不只是這座城市。
甚至是在國外。
孔黎鳶這個名字,也在很多次國際電影節中,開始被國際市場所熟知。
她身上已經挂着那麽多高奢品牌的全球代言人稱號。
甚至在《白日暴風雪》釋出宣傳照和第一支預告片後,就已經有無數道聲音猜測——等《白日暴風雪》上映之後,孔黎鳶沖最佳女主獎可能性很高。
當然,付汀梨之所以能将這些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
是因為她在便利店兼職,經常和她排在一個班的大學生,是孔黎鳶的忠實影迷。
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女生有個酒窩,笑起來的時候特甜,一提到孔黎鳶的名字,酒窩就藏不住。
但她只說自己是影迷,不是粉絲,她說她們鳶迷都只願意聽別人喊她們影迷。
影迷,這像是在零幾年才有的一種稱號。
畢竟近十幾年來,微博和互聯網盛行之後,樂意追逐星星的人,都已經變成別人口中的“粉絲”。
很少有“樂迷”和“影迷”這樣的稱呼。
付汀梨二十五歲的生日過得平凡忙碌,甚至沒多少心思過。
生日當晚,她匆匆面試完,然後又趕去培訓學校上完下午的課,再到便利店上晚班。
她穿一件寬大T恤,外面套一件便利店的綠色馬甲。
剛剪過的發随意地挽在腦後,有幾縷碎發落到耳邊,被風一吹,就散得更亂。
理貨的間隙,她已經捋過好幾次頭發,但還是笑得樂呵呵的,甚至還有心情哼着歌,一首旋律輕快的老歌,幾個英文單詞飄飄悠悠地蹦出來。
酒窩同事在收銀臺盯她好一會,“汀梨姐,你今天怎麽這麽開心?”
“有嗎?”她彎起了眼,“這麽明顯啊?”
“對啊。”酒窩同事笑嘻嘻地問,“怎麽樣汀梨姐?是不是面試很順利啊?”
“嗯哼~”付汀梨沒否認,但還是不想把話說得太早,于是含糊地說,“還可以吧。”
“那就是沒問題了!”酒窩同事似乎比她還高興,趁沒人結賬,走出來在貨架裏找了一通,然後找了一塊奶油蛋糕出來。
自個結了賬,推到她面前,很大方地說,“請你的,今天生日的嘛!先說好,別跟我客氣哈!”
付汀梨有些意外,但也不扭捏推拒,只收下,然後眼尾彎起的弧度更深,“等工作定了再請你吃飯!”
“好嘞!”酒窩同事又利落地給她添了一瓶飲料,上面印着孔黎鳶的半身像。
“謝謝。”
付汀梨沒有再像以前那般頓住,而是很自然地接過,手掌将孔黎鳶的臉蓋住,給自己灌了一大口。
“害,這點東西謝什麽!”酒窩同事擺擺手,“不過也是蠻巧的,你和孔黎鳶同一天生日,我又特喜歡孔黎鳶,汀梨姐,你說這算不算是有緣分?”
“是啊,挺有緣分的。”付汀梨将喝了兩口的飲料瓶握在手裏。
她覺得抱歉,因為簽了保密協議的關系,她沒有和這個酒窩同事,提起自己曾在《白日暴風雪》劇組工作過的事情。
畢竟一旦提起,就有可能有一些細節提前漏出。
“這怎麽不算是緣分!”
酒窩同事義正嚴辭地說。
然後又拿出手機瞧了瞧時間,緊接着,就像是如臨大敵一般。
望了望空空如也的便利店,從包裏掏出了一個平板,點開一個還沒正式開始,沒有畫面的直播間。
已經有人在裏面開始聊天。
付汀梨湊過去,看着聊天間滑得很快的聊天信息,當下了然,這場直播肯定和孔黎鳶有關系。
“今天是孔黎鳶出道以來的第一場生日會。”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酒窩同事和她解釋。
“第一場?”付汀梨問,“她不是已經出道五年了嗎?怎麽還會是第一場?”
“是出道五年了,但是她之前從來不辦生日會,而且也不像其他明星一樣發生日微博,更不喜歡影迷們給她弄什麽生日禮物和生日應援,那些寄到公司去的生日禮物都會被退回,所以大家也都習慣不送了。比起其他時候偶爾會更新的營業微博,生日那幾天,她才像是消失了似的嗎,不發微博也不會出席活動,這麽一說,我倒是發現,她好像從來沒在公開活動上過過生日诶。”
酒窩同事努了努嘴,“不過今年這場生日會也是免費的,聽去現場的人說,每個人發一個孔黎鳶代言的新款手機、一整套護膚品和一套CD機。”
“那今年為什麽會不一樣?”
“不知道,可能我們之前總結的慣例,也不一定是準确的吧,畢竟她也從來沒說過自己不過生日。”
“原來是這樣。”付汀梨點點頭,目光又不自覺地轉到屏幕上。
下一秒,直播間突然亮起來,一張被放大的臉突然敞到視野裏,是孔黎鳶。
付汀梨鬼使神差地側了一下頭。
而酒窩同事在這一瞬間驚呼出聲,面容瞬間變得興奮潮紅。
付汀梨從側面盯了好一會。
看被頭頂燈折射得有些模糊的屏幕,不敢像酒窩同事那樣光明正大地看。
只在側面,模糊而朦胧地看了幾眼,聽了幾句。
就慢慢騰騰地挪着步子,走到滿滿當當的貨架前,将飲料架那一排擺着的飲料,一瓶接一瓶地擦來擦去。
孔黎鳶的聲音從平板裏傳出來,經過壓縮的聲波變得有些失真。
——不像。一點也不像孔黎鳶的聲音。
付汀梨第一時間冒出這個想法,孔黎鳶的聲音應該比這更清楚一些,咬字不輕不重,大部分時候是又柔又倦的語氣。
尤其是在貼近耳邊時,總有一種難以辨別真假的情意。
然後又想,孔黎鳶可真忙啊。
白天還是劇組的殺青宴,晚上又是面向直播間的一場生日會。
這個女人,明明總是活在一群人中,卻又總是顯得那麽落寞。
付汀梨無聲無息地想起了北疆回來之前的那一個夜,她在那處無人湖泊旁見到的孔黎鳶。
她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睡不着,沒有迷迷糊糊地去到湖邊……
那孔黎鳶會一個人在那裏站一個晚上嗎?
——應該是會的吧。就算是一個人待着,孔黎鳶也總是那樣落寞。
不知不覺,在這些翻來覆去的想法中,付汀梨感覺自己的胸口變得又酸又脹。
而那些傳過來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擦着她的耳邊飄過去,好似一種沙沙的聲響。
這種沙沙的聲響持續到了夜班時間到,有人過來交班。
她回過神來,發現那場生日會直播早已經結束,而酒窩同事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而她眼前,是一排擦得透亮的易拉罐,上面全都印着孔黎鳶的半身像。
于是她嘆一口氣,放下擦布,脫下店裏的綠色馬甲,和同事交班完,踏出便利店時,外面已經是墜到眼皮子底下的夜。
好像又下了一場雨,舊馬路泛着灰塵被淋濕之後的氣息,夜風有些涼。_
付汀梨在漾着水光的街道,慢悠悠地走,還沒過十二點,街道兩旁還燈火通明,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但只要再往她的住處那邊走一點,那些破舊公寓裏的亮光,就只剩下道路兩旁一閃一閃的舊黃路燈,甚至還泛着綠。
像極了被這個時代抛棄的一個世界。
于是生活在這裏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還停留在零幾年。
她沒急着回去,而是在這條街道亂逛,其實她的生活有在變好,那些新收到的Offer不算差。
只是站在那些工作的維度來看待藝術,商業價值變成衡量的首要标準,遠遠淩駕于藝術價值之上。
今天的面試好像也很順利,興許再過不久,她就能從這裏搬出去。
那還有什麽不好?
那為什麽她還覺得自己身體裏有一部分是空的?
像是活生生少了一塊骨頭似的。
走在路上都輕飄飄的,每一步都踏不着實實在在的地面。
轉了兩圈,她才勉強找到一家沒關門的甜品店。
但可供她選擇的蛋糕樣式已經不多。
她挑了一個純白色的奶油蛋糕,上面綴着一個翻糖做的生日帽,花了她三百多塊。
這就是寸土寸金的上海。
再窮一點,她連生日都很難過得起。不過換一句話來講,至少她現在還可以過得起生日。
許是快打烊的關系,店員很大方地送她更高級的生日蠟燭,那種點上去,火焰是有顏色的蠟燭。
但不能九個數字都給,在包裝之前,問她要哪兩個數字的蠟燭。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二十九。”
連她自己都愣住。
而店員只是樂呵呵地将兩個蠟燭裝上,然後遞給她,“原來不是妹妹,是姐姐。”文學城
她愣住,只是柔軟地笑一下。
沒反駁,也沒糾正,只就這麽提着兩個蛋糕往回趕。
一個六寸的生日帽蛋糕,裏面裝着二和九這兩個數字;另一個是酒窩同事買給她的一塊巧克力蛋糕。
再從店裏踏出來的時候,最漫長的一個白晝已經落幕。
城市夜景淌在眼前,朦胧細雨将空氣都染成暗沉沉的褪色色調。
一輛車飛馳而過,濺起一片水花,倒映出她繁亂狼狽的腳步。
這下她沒再在路邊閑逛,而是抱着兩個蛋糕,飛速地往住處趕。
到單元樓樓下的時候,頭頂那一截短檐的感應燈還是很亮。
甚至又比之前更亮了一些。
她在短檐底下站了好一會,頸邊碎發被濕潤的風吹起一次又一次。
良久,才回過神來,悶頭開始爬樓梯。
臨近淩晨,這會這棟舊公寓樓的樓梯間很靜,沒人像她回來得這麽晚,只聽得到她自己的腳步聲。
黑漆漆的,只有外面缭繞着雨霧的路燈燈光射進來,有些微弱的光。
以及每一層的感應燈,很徐緩地被她有些沉的腳步聲踏亮,還拖着從外面帶來的雨水,腳印濕漉漉地印在樓梯上。
一樓的燈被踏亮——她狼狽地抹一下自己臉上的雨水,頸下冰涼涼的,伸出手抹一下,發現衣領那塊已經被雨水濡出一塊濕跡。
二樓的燈被踏亮——她聽到臨近樓梯間的那個房間裏傳來一聲小孩的哭,開始意識到蟬鳴聲的存在。
三樓的燈被踏亮——她低頭看到自己踩在水泥地上的腳印,已經變淺了許多,只剩下一點水漬。
四樓的燈被踏亮——她揣在身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兩只手被占滿,沒辦法馬上看,可心裏卻蠢蠢欲動,是不是今天面試的結果出來了?
五樓的燈被踏亮——她站在四五樓的臨界處,想面試結果大概不會在這麽晚發給她,可能是有人忙完之後給她發了生日祝福。
六樓的燈被踏亮——她在五樓和六樓之間的那一層樓梯拐角處,不小心絆了一下腳,于是驚心動魄地扶住樓梯,然後又慌慌張張地舉起自己手裏的大蛋糕,透過一層塑料膜往裏看,看這麽貴的一塊蛋糕有沒有弄倒。
奶油蛋糕緊靠在薄膜處,還是一整塊,看不出有什麽撞壞的痕跡。
她松了口氣,但心跳還沒完全平複。
小心翼翼地放下蛋糕,動作被放得極慢,之前被蛋糕盒擋住的視野,便也緩緩敞了出來。
蛋糕盒下落,像一個被放慢的轉場鏡頭。
露出一個靠坐在她出租屋門前的模糊人影。
視野還沒來得及聚焦,樓梯間的感應燈便在那一秒鐘黑了下去。
須臾,空氣中只剩下付汀梨自己難以平複的心跳聲。
以及一道不屬于她自己的呼吸聲,有酒精香氣順着這道呼吸淡淡飄過來。
萦繞在她鼻尖,久久不願意揮發。
那個靠在她出租屋門前的女人,始終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隔着漆黑的夜與她對望。
有一瞬間,付汀梨甚至懷疑,她們可以在這裏站一整晚,什麽話也不說。
像兩只不通彼此語言的動物,在人類世界偶然遇見。
直到一陣風刮開樓梯間的窗戶。
風刮到付汀梨的頸下,吹散她的發,她沒忍住抖了一下,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往自己面前的那節樓梯踏了一步。
樓道裏的感應燈在那一瞬變得透亮。
暖黃光影流淌,淌到靠坐在門前的女人身上,淌到女人頭上的那頂鴨舌帽上,又繼續往下淌落,淌到女人箍緊自己雙臂的蒼白手指上。
最後,清晰而透徹地淌入付汀梨的耳膜,一滴一滴,往下落。
莫名的,付汀梨将自己踏的這一步,聽成了一聲沙礫響。
而孔黎鳶就只是這樣坐在地上,腿邊放置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蛋糕盒——幹幹淨淨,沒有被淋濕,應該是被護得很好。
在晦澀昏黃光影下,那雙被淋濕的深邃眉眼,從鴨舌帽檐下微微擡起。
她望住她的表情,像是她們之間隔了幾億光年的距離。
最後,孔黎鳶的目光落到她拎着蛋糕盒的手上,只輕輕說了一句,
“你瘦了。”
于是沙漏被倒置,最後一粒沙劫數難逃,又化作了第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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