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黃昏懸橋」

第52章 「黃昏懸橋」

“你染頭發了, 很漂亮。”

這是孔黎鳶說的第一句話。

緊接着,就被風吞噬只剩下零散的幾個字。過了幾秒鐘之後,她又馬上說了第二句,

“之前不染, 也漂亮。”

彼時, 她們已經坐在敞開的白色老車裏,前方公路寬闊明亮。綿軟海洋在空氣裏流動, 感覺像一場私奔。

付汀梨靠在車座, 右手緩慢擡起來, 舉得很高,她由此産生一種仿佛能觸碰到大氣層的錯覺。

又好像手憑空變成劃破空氣的一把軟劍,逆着巨大的風

揮去,太平洋便被她劃得七零八碎,下陷得到處都是。

聽到孔黎鳶的話, 她有些留戀地把手收起來,望向自己側邊的女人。

孔黎鳶在開車,順散的黑長發疏懶地挽着, 被風吹得飄在空中。

路闊天遠,她穿一件皺舊美式紅黃格子襯衫, 踏一雙洗得發白的棕黃色馬丁靴。

金色陽光浮游。

女人手指上還存着那個若隐若現的疤, 扣打着從車內音響裏傳來的自由旋律。

還是那首《加州夢》。

付汀梨光明正大地盯着這個人看, 看到女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了。

大海的薄滟在女人眼邊游離。

看到付汀梨終于滿意了, 也松弛地彎着眼笑,

“你這樣也好看。”

“不穿這身就不好看了?”孔黎鳶微微側頭看她, 收回自己懶懶搭在車門上的手。

“也好看。”付汀梨說。

然後又看到自己的金色頭發在風裏漂浮起來, 她伸手抓了一縷,就着加州漏洩的夏日仔仔細細研究一番,

“感覺和以前好像沒什麽差別?我還怕換了個理發師就給我染不好了呢。”

“什麽時候去染的?”孔黎鳶問。

“昨天啊。”付汀梨松了手,任由那些張揚的發絲在西海岸飄搖。

她仰靠在頭枕上,手指在車門上輕輕敲着《加州夢》的節奏。

昨天是個好天氣,她在療養院的花園裏曬了一整天太陽,沒見着孔黎鳶。但也不惱,只是又慢悠悠地撐着拐杖回去。

就在回去的路上。

她踩着洛杉矶殘留的餘晖,路過一家理發店,看到撐着拐杖背脊細瘦的自己。

——黑糊糊的,像一團被踩得幹枯的影子,散發着濃郁的潦草氣息。

于是她再次走進理發店,撐着雙拐,若無其事地迎着他人的目光。

當時她覺得肯定有人在想——這個人腿都瘸了,還樂意走出來理發,理應是一個活得從容明亮的人。

真的是嗎?

付汀梨不知道,只慢慢吞吞地走進去,溫聲溫氣地和理發師說幫忙把它們收起來。

然後迎着鏡子裏自己遠遠沒有以往飽滿紅潤的臉龐,輕輕地說:

【我要染一個,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結果那個理發師說要四百多刀,我當時就反悔了。”

付汀梨皺了皺鼻子,又看一眼自己橫在後座的雙拐,語氣很是心疼。

“然後呢?”孔黎鳶在駕駛座笑,這個女人從來不懂心疼錢是什麽滋味。

“然後我拿起我的拐杖就走了啊。”

想起這件事,付汀梨還心有餘悸,但還是坦坦蕩蕩地說,

“然後的然後,我就直接去超市買了染發膏,打折的,自己漂了好幾遍之後才下手染好,結果染出來效果也不差嘛。”

“原來你說換了個理發師,是換成了你自己?”孔黎鳶這下笑得更肆意了。文學城

就算被風撲簌簌地吹着,這笑聲仍顯得清晰而抓人。

“反正這一次之後,我覺得以後我都可以來當自己的理發師了。”付汀梨沒所謂地說,倒也不惱她這樣笑她。

孔黎鳶還在笑,等笑完了,微微側臉望她,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着,

“染頭發的四百刀都舍不得花要自己來,那你這輛車是怎麽來的?”

這已經不是之前那輛車,畢竟那輛車現在的主人是孔黎鳶。

而她們現在開着的,是和那輛車造型和內飾都極為相像的另外一款。

即便不是同一款,這輛車的價值也同樣不菲。

“這也是我之前的一輛車,花錢租來的,三天,到舊金山之後還。”

付汀梨利落地說,說完了,自己又覺得好笑,眼睛彎成了一條縫,

“總之,現在我大概是沒錢花了孔黎鳶。”

“意思是這三天所有的開銷,都得讓我來付?”孔黎鳶問。

“當然,你該不會也沒帶吧?”付汀梨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孔黎鳶看她一會,深邃的眉眼含着笑,“如果我沒帶我們要怎麽辦?”

“那就只能一邊賣藝一邊上路了。”付汀梨竟然也開始信奉“既來之則安之”。

孔黎鳶望着她,陽光将她微微上挑的眼和海洋襯得同樣波光粼粼。

隔着一層恍惚的光圈,孔黎鳶眼梢的笑像攤開的蛋液一般蔓延。

“騙你的。”

等笑完了,孔黎鳶才說,“我是以為你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特意買了一輛車過來。”

“那我沒有你想的那般偉大,我的積蓄也沒有你想的那般龐大。”

付汀梨懶懶地撐着頭吹風。

想了想,又主動提起一件事,“前幾天,我媽打了一個電話給我,第一句話就是和我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我。”

“什麽好消息?”孔黎鳶開着車拐過一個彎。

巨大的海風吹拂過來。付汀梨又伸出手,感受着乘風的舒暢,

“對啊,什麽好消息,我當時想,難不成她偷偷瞞着我,把所有資金都整合起來,在這個關鍵時候東山再起了?”

“然後呢?”

“然後我沒聽到她說好消息到底是什麽,也沒問。就光顧着在心裏想,我想要是真的這樣,我媽真的東山再起了,那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所有的車都買回來,随便選上一輛喜歡的,用車輪滾過加州的土地,然後管你願不願意,把你拉着,再走一遍加州一號公路。”

“你現在不就是這麽做的嗎?”孔黎鳶說,“其實我看到這輛車停在門口的時候,又看到你染了金色頭發的時候,也有這麽想過。”

“結果我媽的好消息根本不是這個。”付汀梨悠悠地嘆一口氣,

“她只是說看到新聞,說你公司找到完整視頻公開證據了,然後網上風評比之前好多了。”

然後又看向孔黎鳶,“難道這不是好消息?”

孔黎鳶沒評價這個消息到底是好是壞,而是輕易地把話題繞了過去,“但你還是這麽做了。”

“對啊,我還是這麽做了。”

“為什麽?”

“這其實很簡單啊。”付汀梨回憶起自己當時所想,在風裏笑出了聲,

“等我媽說完,我是覺得有點失望。但是轉念一想,難道我這輩子想做什麽事,都得在‘我媽很有錢’這個基礎上,才能去做嗎?”

“然後我又想,這還是我嗎?這豈不是太懦弱太卑鄙了一些。我不想讓我自己變成這樣。”

所以她還是染了頭發,租來了車,找來了孔黎鳶,義無反顧地開啓了這一段旅程。

即便是在自己右腳骨折,還需拄着雙拐的情況下,她也寧願自己此時此刻在路上。

文學城

這反而會讓她有一種別樣的快意。

“其實你一直沒有變。”孔黎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什麽?”付汀梨轉過頭。○

看到孔黎鳶微微揚起眉眼,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就在她以為孔黎鳶要對她這幾年的面容作出“沒有變”的評價時。

孔黎鳶卻又輕飄飄地笑一下,然後很利落地伸手過來,打開副駕駛的儲物箱,裏面存着滿滿一沓創可貼,全都是巴斯光年。

“創可貼還是那麽可愛。”孔黎鳶說。

“怕你受傷,多備着點。”付汀梨說,倒也沒有以前那種青澀的狼狽,被人發覺自己的創可貼是巴斯光年還要埋頭躲起來。

《加州夢》還在循環往複地播放,好像在展示着五年時間的短促。

可就是在這五年的不知道哪一年裏,整個FM.93.1都消失了。文學城

只剩下虛弱嘈雜的電波信號。

不過也許,時間并不如她所想,是個颠覆一切的龐然大物,壓得人動彈不得。

“其實你也沒有變。”付汀梨輕輕地說。

孔黎鳶垂着的睫毛發出輕微的震動,浸在陽光裏的瞳仁泛着潮亮的光,仿若叢林裏被風吹落的樹葉。

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也許你現在才真正認識我。”

付汀梨知曉,徹底把話說開,把她們牽扯着的那一團亂麻解開,将孔黎鳶過往幾十年對自己、對“愛”的認知全都颠覆——這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這個女人向來都矛盾模糊,向來都可以将“自己”輕而易舉地抛卻。

但付汀梨覺得自己隐約抓住了什麽,并且也想要将自己抓住的東西交由給孔黎鳶。

這是她這一趟旅程,想要做的事情。

但這件事不能急。

想到這裏,付汀梨把自己那一句到嘴邊的“你怎麽知道我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你”憋回去,她心甘情願地放棄和孔黎鳶進行一番像是哲學理論的辯論。

只是又翻出手機,看國內的輿論情況。

昨天下午,孔黎鳶的公司發出視頻,徹底更正了那個十四秒鐘視頻的內容。

完整視頻很長,大概也是從以往的片場記錄中翻出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五年,這段被放出來的視頻記錄色調昏沉,配上片場灰藍舊黯的搭景,比起那個像是偷拍視角的十四秒鐘視頻,這更像是一場九十年代的老電影。

這場長達一分鐘的老電影,記錄了孔黎鳶慢吞吞地在河邊踱步,喃喃自語,研究李弋在這段沖突背後的情緒和臺詞的情況。

潮濕河岸,米幻光影,穿舊薄衛衣的女人沿着昏沉沉的樹影走,細瘦手腕從袖口探出,翻轉着自己手中的美工刀。

沒有人知道她當時在想什麽,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女人在那一刻是李弋。

她穿磨損得洞口拉大的破洞牛仔褲,踏在漾着水光的草叢裏。每走一步,她給人的感覺就越像李弋。

而那只鮮血淋漓的小鳥,是被她意外發現的。當時她正在反複踱步,研究李弋蹲在路邊的姿勢,研究李弋面對河岸對面那一場燃燒大火的姿态。

視頻記錄很完整,她先是蹲着的時候發現了地上有東西,然後愣了一秒。

那一秒鐘,她是孔黎鳶。

之後,她繼續蹲着,又成了李弋,撥弄着自己手中的美工刀,但那把美工刀始終沒有從刀鞘中推出來,也沒有沾染過鮮血。

而在那漫長的十幾秒鐘裏,她蹲在那裏,似是在觀察,又似是在思考着什麽。

灰藍河岸将對面的火光,和她瘦弱的背脊染成了一抹濕潤的光亮。

然後她動作很慢地站起身,繼續望着對面的河岸——河岸對面正燃燒着的,是真正的李弋,而此時此刻,背對着鏡頭,虛幻而模糊地站着的這個女人,是那個死去李弋的愛人。

整段視頻的最後十幾秒,孔黎鳶淌進了河裏,像

義無反顧,又像萬劫不複。

于是舉攝像機的人追上去,大喊一句“你做什麽呢孔黎鳶!”

那時候,孔黎鳶還不是現在,人人都稱一句“孔老師”的女演員。

她回頭,看到攝像機的那一秒,有些疑惑。然後攝像機後面的人又喊一聲“你瘋了嗎快回來!”。

于是她又慢慢地淌着走回來,整個人濕漉漉的,對鏡頭揚起一個清晰濕潤的笑來,說,

“李弋好像會往河裏去。”

——後來這段淌河的戲,成了《冬暴》裏的名鏡頭,至今為止,還有影迷對這場戲念念不忘。

完整視頻發出,沸沸揚揚的輿論風波終于被控制住,影迷們瘋狂轉發表示“感謝官方讓我再次看到了鮮活的‘李弋’”。

電影解說博主開始從各個角度分析《冬暴》這段劇情的作用,分析孔黎鳶的演技水平。

之前孔黎鳶合作過的演員、制片人、導演們紛紛轉發站隊。

代言合作品牌聞風而來,将之前偷偷隐藏過的置頂微博重新恢複。

熱搜廣場下看樂子吃瓜的仿佛又換成了另一批人:

——從沒黑過孔黎鳶的舉手!

——本來無感,現在憐愛了,姐姐我可以,姐姐這撥弄的是美工刀嗎,是我的心啊!

——電影演員确實和什麽電視劇網劇什麽的有壁哈,就這麽模糊的一段,都跟拍電影似的,我想起《藍色書本》導演說的那句話了——她天生就是拍電影的!

——鳥是孔黎鳶殺的嗎?不是吧。人家虐鳥了嗎?沒有吧。竟然還有人說她不把鳥埋起來,我想問提這個的人自己平時遇到路邊的小鳥都得挖個坑埋了才能走?一個個全都在這當道德标兵呢。再說了,人孔黎鳶當時是在研究戲份好不好,都入戲了,她自己都跳河裏了,還顧得上鳥?

——騷瑞,塌房的明星看得太多了,真還沒見過,爆出這種事緊跟着的不是實錘,是反轉的,方墨不都因為這兩年發展不好去新加坡了嗎,還能這麽盡心盡力把當年的視頻找出來啊……

——我要去補一遍《冬暴》了,最近重慶線下有一場影迷自組的重映,大家有一起的嗎?

将熱搜上的熱門微博和評論都翻完,付汀梨總算松了口氣。

雖說确實也還有一些不太好聽的言論,說“這就洗白了”之類的話,但也掀不起什麽風浪。

總的來說,現在的輿論情況已經反轉。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她在廣場看到了夏悅的一條轉發微博,帶的轉發內容是:

【我就知道是這樣!】

不小心點進主頁,發現早在昨天公布完整視頻之前,夏悅就曾經有發過一條原創微博,時間是在三天之前。

——當時輿論尚未反轉,別說其他本就惹人注意的藝人了,就連那些和孔黎鳶合作的商業品牌,只要發新微博都會被舉報,置頂官宣代言人微博下都在被瘋狂要求換代言人,連電商平臺的官方店都被找去,說不換就抵制黑心品牌。

簡單來說,前陣子只要一提起“孔黎鳶”的名字,都會被人罵說“站隊虐待狂”。

而夏悅,卻在那時候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擺在一起的兩杯姜茶。

她竟然膽大包天地配上文案:

【我永遠感謝這兩杯姜茶,永遠感謝遇見阿鴦】

這已經和公開站隊沒有分別。

付汀梨又順着這條微博往下翻,有幾條罵得特別難聽的評論被頂上來:

——虐待狂的姜茶你也敢喝?

——站隊虐待狂,你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吧?互聯網不會沒有記憶吧,不記得夏悅女士在綜藝裏借懲罰報私仇打人的?

——啊?瘋了吧?在這個時候站隊?

——別啊夏悅,好不容易對你印象好一點嗎,你那劇我還等着你和那誰搭cp呢……

——服了,能不能管好自己別發瘋啊,我哥也真是倒黴,搭上個你這樣的女主……

而如今,在這些評論之後,跟着成千上萬條回複:

——打臉了,騷瑞。

——不是,你們來真的啊,這樣下去我要開嗑了啊,姐姐深陷謠言,妹妹公開力挺/狗頭,你們擱這演晉百呢!

——有沒有人遞本子的!哀家現在就要看到這兩個人給我演百合!

——他爹的,好敢啊!從現在開始,我狠狠支持這個妹妹,成為媽粉勢不可擋!

——就我一個人關心,為什麽是兩杯姜茶嗎/狗頭,難不成我堂堂微博會員都不能看完整版“姜茶”了?

縱使反轉是真,但這個年輕女孩在發布這條微博之前,所遭受的謾罵辱罵也是真。

原因僅僅是兩杯姜茶嗎?

付汀梨打了個哈欠,又看在開車的孔黎鳶。思來想去,她覺得不只是這樣。

一次綜藝推薦,一次播出之後的網絡罵戰,一場罵戰之後的雨戲,一次雨戲過不了之後的姜茶……

這其中的抉擇和走向,或多或少是有些“對外形象經營”。但付汀梨也始終記得,那場朦胧細雨裏,孔黎鳶牽一匹白馬,看着年輕而稚嫩的夏悅,在她旁邊說的那一句:

/她這個年紀,得在這個圈子裏遇見好一點的人才行。/

至少在那一刻,就已經不是裝不裝好人的問題。

想到這裏,付汀梨眼皮犯困地耷拉下來,上頭貼着加州暖融的陽光,像一層淌下來的色拉油。

“困了?”孔黎鳶似乎很敏銳地發現了她的狀态。

“是有點,這幾天都沒睡好。”付汀梨把熄了屏的手機收好,又打了個哈欠。

“那就睡會吧。”

風聲呼嘯,将孔黎鳶的聲音散在四周,無處不在。付汀梨安安心心地沉入黑暗,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孔黎鳶。”她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孔黎鳶應得很快,聲音聽起來很讓人安心。

“這次我們要在加州待好幾天,你有檔期嗎?”

孔黎鳶似乎是笑了一下,柔懶的嗓音飄來飄去,惹得她耳朵都發癢,

“都已經在路上這麽久了,你現在才來問這個問題,是不是太晚了?”

“好像是。”付汀梨笑,“我們現在應該都已經不在洛杉矶了,你回不去,要是經紀人打電話來怪你,你就說是我把你綁走了。”

孔黎鳶笑出聲,等笑完了,又說一聲“好”,然後似乎是把音響聲音調小了一些。

付汀梨困得厲害,稀裏糊塗地又說了一句,“但違約金你先給我墊着。”

孔黎鳶又笑了,又說,“好。”

付汀梨想接着說“你怎麽就知道說好”,但終究只是又張了張唇,沒發出任何聲音,就稀裏糊塗地歪頭睡了過去。

她在孔黎鳶開的車上,總是很輕易就安穩睡着。

——徹底睡過去時,她想起這件事。

想起自己回到上海,和孔弋椛黎鳶見面的第一天晚上,她坐孔黎鳶的車,也是這樣昏沉沉地睡過去。

晝夜難分,分不清是在上海還是加州,分不清她們踏過馬路的顏色和風從哪個方向來,不知終點是在哪一條街。

只知道,自己身旁的,一直都是孔黎鳶。

只知道,她們當時在同路。

再恍惚地睜開眼時,風已經小了,車也好像已經停了,暮色墜到了眼皮子底下。

在嘈雜喧嚣的路況裏。

付汀梨聽到孔黎鳶的聲音,像是踏箭而來,清晰地戳破她的恍惚,

“謝謝,不過我已經有愛人了。”

孔黎鳶這是在對誰說這樣的話?

頭頂的鴨舌帽帽檐蓋住了一大半視野,付汀梨迷迷糊糊地将鴨舌帽揭開。

如血火的暮色,便倏地敞在眼前。她被晃了一下眼,半眯着眼往車邊看。

看到孔黎鳶和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個金發男人的臉被一個飄起來的東西擋住,看不太清晰。

付汀梨只聽到他用英文說,

“那太可惜了,不過,還是祝你和你的愛人,能像加州的陽光一樣,溫暖明亮,一往直前……”°

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大堆。

付汀梨撇了一下嘴,懶懶地伸手摸了一下風,正好孔黎鳶飄散下來的黑發垂在她眼前,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

又一邊擡頭看,看到那漂浮起來的東西,蓋住了孔黎鳶的臉。

——原來這是孔黎鳶的面巾。

孔黎鳶就靠在車邊,很随意地用那條鮮紅面巾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

面巾上面印着一些詭麗鮮豔的花紋。

女人的頭發随意地散下來,被風吹得很亂,衣角也被風吹得鼓起來。

光是站在車邊,就散發着靡豔又濃郁的美,

——難怪看不到臉還是被人搭讪。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在玩自己的頭發,孔黎鳶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

惹得那個還在長篇大論的金發男人立馬住了嘴,說了句“抱歉”,就轉身,終于離開了付汀梨的視野。

付汀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久了,這會醒過來還有些發暈。

看什麽都泛着一層迷離光影。

她心不在焉地玩着孔黎鳶的頭發,忽然記起五年前,她背靠着車,身後那個懶散的女人,也是這樣玩她的頭發。

“原來五年前在車邊,你已經知道我醒了?”孔黎鳶突然提起了這件事,像是和她從來都心有靈犀。

不過這場心有靈犀來得太遲鈍。

以至于付汀梨有些意外,“你才知道啊?”

她當時怎麽會不知道,車裏的孔黎鳶已經醒過來?

如果不是因為察覺到,怎麽會突然挪一下位置,只為了給在車裏的女人分享那一輪完整的金色夕陽?

“我知道的事情其實比你想象得多。”付汀梨回憶完畢,又輕輕地說。

“比如呢?”

孔黎鳶微微側過頭來,背着流紅的夕陽,那雙深邃而含情的眼底,似乎也有什麽東西正在隐隐燃燒着。

“比如——”

付汀梨拖長聲音,雙手趴在車門上枕着下巴,故意湊近,盯着孔黎鳶細絨絨的眼睫毛,喊她的名字,

“孔黎鳶。”

孔黎鳶也配合她,湊近,兩雙不一樣的眼睛,在如夢一場的夏夜靠得極近,像是要把彼此完完全全地吸進去。

再完完整整地吐出來,将對方徹底變成自己的私有。

付汀梨微微彎着眼,将女人注視着她的眼神全都慷慨地接納進去,突然說,

“我是你的愛人嗎?”

孔黎鳶笑,笑得眼睫毛隐隐震動。黃昏時的風刮得很大,頭頂懸着一座橋,軌道列車轟隆隆地飛馳而過。

笑完了,孔黎鳶又湊近了些。

彼時,那一輪血色夕陽,都像是要被她們纏繞的眼神融進去。

她輕輕撚起她的下巴

,像過往,指節溫吞地撚過她唇上的每一寸皮膚。

用慣用的那種眼神仔仔細細地端詳她,現在付汀梨已經明白——這種眼神裏有澎湃的情,有掙紮的愛,也有緩慢浮現的自厭疲累。

“付汀梨。”她也喊她的名字。

付汀梨微微擡起下巴,以示回應。

“那我們要不要做?”孔黎鳶用這種眼神問她,就像是一次提醒。

提醒她以前每一次用這種眼神望着她時,她想說的,都只是這一句話。

再次遇到這個問題。

付汀梨回想自己過往兩次的回答,垂了一下眼睫,果斷将自己的下巴移開。

遠離孔黎鳶微涼卻柔軟的指腹,遠離孔黎鳶含情而危險的眼眸。

“再說吧,至少不是現在。”

她的回答很爽快,仿佛不是在拒絕,也知曉對方不會因為自己的拒絕而與她分道揚镳。

孔黎鳶對她的答案倒也不意外,懸在半空中的手指撚了撚,慢條斯理地收起來。又盯了她一會,笑着問她,

“付汀梨你知道自己很奇怪嗎?”

“知道啊。”付汀梨點頭,仍舊懶懶地将頭枕在車門上,看敞開街道搖搖晃晃的車燈,看快沉到底的紅色夕陽。

金色頭發飄起來,繞住孔黎鳶的手指。或者是,孔黎鳶主動伸出手,用體溫和快要燃燒的眼神一起,撫弄她柔順的發絲。

她靠着車門,微微低頭望她。

面巾被風吹得飄起一角,像一場搖搖晃晃的風情绮夢。

然後又伸手,輕輕刮她皺起的鼻尖,問,

“你這是哪裏來的标準?一場只做三天的朋友都可以,愛人反而不可以了?”

明明五年前,她們見第一面,她用平靜得近乎沒有任何情緒的語氣問她相同的問題。她卻大大方方袒露自己的情-欲。

而現在,歲月蹉跎,她們對外都很坦然地認定彼此是“愛人”,被道一句“相愛”沒有誰會否認。

她再問她,含情脈脈。

她卻只期望,縱使将情-欲抛卻,她們也能愛到最後,甘願做一對有情人,誓死不渝。

付汀梨被刮得鼻子有些癢,佯裝的冷漠被戳破。她也不惱,只是彎着眼笑出聲,然後特別坦誠地說,

“你也說是一場三天的朋友了。那自然是因為從舊金山到洛杉矶只能同三天路,所以才什麽事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

風将她們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她靠在車邊,她趴在車門,迎風而立。

兩張年輕臉龐敞在風裏,慷慨而柔韌,共同看血色夕陽溺入地球,頭發飄繞在一起,像極了一幀公路電影的熒紅鏡頭。

“那當愛人,有什麽不一樣?”

電影末尾,或者原本這才是開頭。她聽到她笑着說,

“當愛人就要當愛到最後愛得最深的愛人,當然要比一段路的朋友更謹慎啊。”

她仍舊擁有那雙坦蕩而誠實的眼睛,仍然與她對視,

“愛人,可是要同一輩子路的。”

頭頂懸橋列車瘋狂碾過血色夕陽,車內音響突然切歌,粗曠男聲震得地球都在顫動,聽過這首歌的每一個人都在說:

人和人之間都有一座橋,那座橋是用眼淚做成的。[1]

後來她們離開加州,再不聽《加州夢》,只聽《淚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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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