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平凡愛人」

第62章 「平凡愛人」

付汀梨最近準備搬家了。

那個窗戶很大、熱水出水很慢、潮濕閉塞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終于不再是她在上海的唯一庇護之所。

半個月之前,她從加州回來,帶着完整的一顆心, 入職了聞英秀的工作室。

自那天起, 早出晚歸是常有的事。

每天和電鑽釘子榔頭木塊泥漿紙漿打交道, 用“灰頭土臉”來稱也不為過。

好在工資水平比那個只教授初階課的連鎖培訓學校要豐厚許多。

她成日成夜穿舊衛衣戴棉圍裙,身上蹭着不知道從哪裏蹭來的灰屑漿, 卻還是樂呵呵地。

喬麗潘在一次視頻電話裏給出評價——這還不如你剛從洛杉矶來舊金山那一天呢, 憔悴得跟個流浪的女模一樣。

付汀梨感激她好歹用的是“女模”二字。

還有和李維麗上次見面, 這位和她保持聯系的老同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欣慰地笑一笑。

給出的評價是“現在真像是個藝術家了”。

付汀梨本來自己不覺得有什麽變化。

直到有一次工作室裏一個女孩大晚上說喝點酒更有感覺,結果喝嗨了硬拉着所有還忙得迷迷糊糊的人就地拍了個大合照。

第二天,合照被發到群裏。付汀梨眯着眼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

這不怪她,只怪夜色太過暗沉。

她又戴一頂黑色鴨舌帽, 和用來避塵的白色口罩,将頭臉都蓋住。

整個人又沒穿什麽亮色的衣服,畢竟每天在灰撲撲的環境裏工作, 穿亮色顯髒。

于是乍一眼看過去,身上自帶一種晦澀寡淡的灰調。文學城

只有那半挽在鴨舌帽下的頭

發是金色。

但她盯了那張大合照好一會, 在終于找到自己之後笑眯了眼, 她一點也不覺得苦, 只慶幸自己還能待在這樣的環境裏。

接着就轉手發了她這輩子第一條朋友圈, 說讓大家猜一猜她是合照裏的哪一個。

她是回國之後才用微信,在這之前自然也沒發朋友圈。

很多在這之前因為工作加過她微信的人都很驚訝, 并且貢獻出了自己的活躍。

關系最親近的是之前她幫過忙的一個聞英秀的學生, 第一天過來就熱情地拉着她認人。

這人叫阿亞,頗有一身藝術家氣質, 染一頭青色發尾染,單眼皮,渾身都散發着自來熟的氣質,如今只喊她小梨姐。

有一天,看到她總是每天戴着過來、但又在做事之前謹慎取下的戒指,阿亞終于忍不住問,

“小梨姐,你可以給我看一看你的戒指嗎?”

彼時,付汀梨正在忙一個焊接雕塑,她打算用線條将各種金屬焊接,用獨特的材質塑造出昆蟲的生命張力。

在閃爍白光中聽到這句話。

她手中焊接槍停了一瞬,躲在防護面具後的眼柔軟地彎了一下,

“就這麽好奇啊?”

話落,焊接搶聲音又響起來了,阿亞躲在她身後,聲音有點遠,

“我記得上次見你你可沒有戴,但自從病假回來之後就天天戴着。”

付汀梨瞥她一眼,輕輕嘆一口氣,“這都被你發現了。”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表情裏沒有一點為難的意味在。

阿亞嘻嘻一笑,“借我看看你這神通廣大的戒指呗~”

付汀梨也不是什麽小氣的人。

沒多扭捏,就停下焊接,慢吞吞地開始摘手套,“你給我拿一張濕紙巾。”

阿亞以為她要從哪裏翻出戒指,所以要先擦擦手。

結果拿回濕紙巾,就看到這人轉眼就從自己襯衫胸口兜裏掏出那枚銀質戒指。

在這之前很好脾氣地給出警告,“你先擦擦手。”

“成,原來拿濕紙巾過來是讓我擦手的。”

阿亞覺得很委屈,她的手明明不髒,但畢竟是人家的東西,于是還是照做。

等擦完手,從付汀梨手中接過,仔細端詳了一會,發現這戒指平平無奇。

說貴重,也不貴重。

說有什麽特殊意義,她也沒看出來。除了那戒指內環的那句拉丁文。

“這是小梨姐你自己做的?”阿亞絞盡腦汁想看出這戒指的不一樣來。

“不是。”

付汀梨又把臉埋到焊接面具裏去了,看不到表情,但聽語氣像是在笑。

“這是別人送的?”

“對。”

“誰送的?”

雖然這麽問,但阿亞已經在心裏猜測,準是男朋友女朋友吧。

然後又撇了撇嘴,到底是哪個男的女的,用這麽便宜的戒指就把她那麽漂亮人這麽好的小梨姐騙走了。

于是她很随意地喝了一口剛買的飲料,等着付汀梨回答。

“我愛人。”

“什麽!”阿亞喝空了的飲料瓶在地上翻了個跟頭。

付汀梨将焊接面具拿下來,将滾落的飲料瓶扶正。

上面印着孔黎鳶的半身像——穿白襯衫牛仔褲,很符合廣告詞裏的“解膩”二字。

沾了灰屑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撫過孔黎鳶的臉,結果沾了些灰上去,于是又用手背擦了擦。

等看起來稍微幹淨了一些,她不動聲色地彎了一下眼,然後又擡眼,望着阿亞大驚小怪的表情。

很利落地将飲料瓶扔回去,強調,“垃圾分類要做好!”

阿亞稀裏糊塗地接過飲料瓶,又追着來問,“什麽啊!小梨姐你不會唬我吧,愛人這詞是這麽用的嗎?”

付汀梨瞥她一眼,又将她手中的戒指拿過來,裝到衣兜裏,貼近心髒的位置。

挽到耳後的柔軟金發垂下來,她拍了拍胸口實實在在的觸感,笑一笑,

“沒亂說,已經結婚了。”

這一天之後,付汀梨結婚的消息在不大不小的工作室不胫而走。

工作室裏不少認識的同事都來關心她的婚姻生活,對此,她在隐藏孔黎鳶的身份信息的基礎上,能答的都答……

戒指是我送的,是不太貴重,但是有特殊意義,五年前買的,一直留到現在。

她工作忙,見面次數不多,度完蜜月之後好像就沒有見過面了,現在應該不在上海。

嗯,沒有被詐騙,騙色騙感情騙錢都沒有。因為她比我更有錢有色有感情。

答到最後,不知道引發了多少版本的猜測,連聞英秀有一天都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後忍不住提醒她,

“你——你,結婚是件大事,和家長商量過嗎?”

付汀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笑彎了眼,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答,

“商量過,我媽見過,也挺滿意她的。”

二零二二年夏,付汀梨仍舊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得不得了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仿佛二零二一到二零二二年這一年,才是一場噩夢。

如今噩夢過去,她的日子過得很平淡,但想要的一切都在身邊,夢、親人、愛人……所有她想要的東西都觸手可及。

八月的一天,她在藝術街附近找到了一間不錯的房子——單人小公寓,幹淨整潔,不再是隔音奇差的隔斷房。

公寓有個小客廳,家具一應俱全。客廳牆很空,為此她還精挑細算選購了一個不錯的投影儀——她認為這必須要有,可以用來看孔黎鳶的電影,或者是和孔黎鳶一起看電影。

房間裏有一扇占據一整面牆的落地窗,拉開窗簾就是淌滿大半張床的陽光,甚至工作室提供租房補貼。

甚至她自信地預估再過一兩年,她就能從這個單人小公寓搬到更大的住宅。

雖然這段時間和孔黎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在布置新公寓的這段時間裏,她有了許多關于布置新居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孔黎鳶不想要那個在上海的房子看起來那麽家徒四壁。

那麽她有相當大的信心,可以随時将那個偌大的三層別墅填得滿滿當當。

搬家那天是在一大清早,由于時間點不太湊巧,她沒喊任何人來幫忙。文學城

只借來阿亞的舊皮卡,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打包,從六樓一層層搬下來,在淺淡亮光裏往皮卡上堆。

人真是奇怪。

住在這裏的時候,恨不得下一秒就打包所有的東西馬上搬出去,和隔壁打呼嚕能穿透牆壁的鄰居再也不見。

但等到要搬走了。

卻又開始舍不得那扇大窗戶,舍不得窗戶外面能望到的高樓大廈,那個曾經塞滿《白日暴風雪》劇組的舊巷。

那截站過兩個分立在界限之外的年輕人的短檐,那個一到夜晚就閃爍的舊路燈,從一樓到六樓拐角處她看過無數次的樓層數字……

好像這裏發生過許多許多的故事,但轉眼費力地去回想。

卻又很沒厘頭地認為,這裏所有的故事圓心,都只是孔黎鳶。

她一邊這麽想着。

一邊打了個哈欠,就這麽抱着一個堆得滿滿當當的箱子,從六樓往一樓走。

理發店老板娘靠在門邊,點一根煙,沖她點頭,說,

“妹妹搬走了啊,我早知道你住不長。”

然後又看見她新染的一頭金發,說,“這頭發好看,不過得補色了。”

她彎着眼睛笑笑,真誠地和理發店老板娘說,“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快到一樓的時候,那個叫方家麗的小孩噔噔噔地奔下去,兩根辮子翹得老高,身後跟着一轱辘比她矮一半的小孩。@

幾個放暑假的小孩浩浩蕩蕩地經過她,嘴裏念叨着“今天輪到你了別想賴”。

付汀梨抱着箱子側身避讓,再轉頭看向門外的時候,只剩幾節樓梯。

卻讓她覺得這短短幾步路很難走完。

箱子裏有很多東西,拆下來的照片架,幾張零散的風景照,有兩副手套,一副羊絨,一副是便利店買的二十五塊毛茸茸,沒用完的凍瘡膏,一個被留下來的火機……

最頂上是一張卷起來的舊海報,邊角已經皺得發舊,缺一個三角。

隔着這些東西,她看到破曉時如血的紅調天光,看到有個女人靠在她租來的那輛舊皮卡上,門檐擋住女人的上半身。

只敞着一雙厚底的棕黃色馬丁靴,筆直修長的小腿,随手用過的棕色面巾挂在短褲外面,随風飄着。

女人的視野大概看不到在上半截樓梯上站着的她,于是用靴底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水泥路上的碎石,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付汀梨覺得這個女人手指間應該再夾根煙才适配,即便她沒看到女人的臉。

她這麽想着,往下踏了一步。

誰成想這個不大不小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在門外等着的女人微微低了一下腰,往裏來看,那張戴着鴨舌帽和口罩臉瞬間便敞在了付汀梨的眼前。

發現她的那一秒,孔黎鳶笑出了聲。

似乎是在笑她一大早因為收拾東西的灰頭土臉。不過孔黎鳶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只穿一件很低調卻也顯得風塵仆仆的美拉德棕色皮革夾克。

敞着冷白細膩的鎖骨皮膚。

像一個從美國西部跋山涉水而來的女牛仔,塗一抹靡豔的口紅。

一大清早,就美得疲倦而性感。

付汀梨慢慢吞吞地下了樓,運動鞋底踏在樓梯上的聲音很明顯。

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并且很仔細地端詳着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在看什麽?”孔黎鳶也盯着她,目光沒有移開半分半毫。

“我看看你是不是又讓經紀人脅迫着不讓吃飯了。”

孔黎鳶笑,“那你覺得呢?”

付汀梨又看了一會,認真地答,“還行吧,比上次見面稍微胖了一點。”

“我看你也是。”孔黎鳶眯眼看她,然後又笑着,輕輕按了按她的後腦勺,“胖點好看。”

“累,不吃多點沒有體力。”

付汀梨終于從那扇窄小的單元門走出來,借着大亮的天光打量着自己面前的女人。

這個女人眼底有難以掩飾的疲倦,想必是連夜從北京飛過來。

她在樓上收拾了這麽久才往下搬第一趟,也不知道她在樓下等了她多久。

“你怎麽不上來?等了多久了。”

“不知道你今天就搬家,怕上樓打擾你睡覺。沒等多久。”

“怎麽不抽根煙醒醒瞌睡?”付汀梨站在短檐之內,盯着孔黎鳶眼圈下的青黑。

她忘記把手裏的箱子放進皮卡裏,也根本想不起來這件事。

“沒必要。”

孔黎鳶發出一聲極為輕微的嘆息,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中那個堆得很高的箱子,堆到皮卡後面的空餘地方。

回過頭來盯她一會,然後又問,

“聽榮梧說你最近交了很多新朋友,怎麽搬家都不喊人過來幫忙的?”

“大早上的,不想打擾別人。”付汀梨說,她已經發現孔黎鳶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

然後孔黎鳶就突然抱住了她。

鼻尖埋進她的鎖骨,顴骨抵在她的下颌,雙手搭在她的腰背,手指輕輕撚着她T恤的單薄衣料。

很倦懶地說出一句,

“你抱抱我吧。”

其實這個時候孔黎鳶已經在外面待了一整晚,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身上沒有什麽香味,只散着有些溫涼的氣息。

可付汀梨就是覺得這個人身上好香。

風塵仆仆的一個早上,這棟舊公寓的人上樓下樓都容易鬧出很大的動靜,摩托車聲、單車聲、腳步聲、外面巷子的早餐叫賣聲、小孩飛奔的叫喊和踏地聲……

灰塵飄搖,日光懸浮。

付汀梨突然有了實感,她正在和自己許久未見過面的愛人相擁。

平凡而普通,沒有任何人經停她們,沒有任何人發現這是孔黎鳶。

在這一刻她突然生出不切實際的妄想,很迫切地希望她可以和她的愛人一直這樣光明正大地擁抱下去。

沒有人會發現她們,阻擋她們相愛。

“我剛剛收拾東西,身上很多灰的。公 主號夢 白推 文臺”付汀梨拍了拍孔黎鳶瑟縮起來的背脊,慢慢地說。

“沒關系,我也是。”孔黎鳶這樣說。

付汀梨只剩下笑了。

她抱着孔黎鳶,感受着真真切切的孔黎鳶,就已經很想要笑。

笑着笑着又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最近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我同事都說我結婚虧大了,保不準和我結婚的那個人是個詐騙犯。”

孔黎鳶也笑,笑聲有些倦,像是從粘着的骨,一縷一縷地傳到她心髒,“那你怎麽說的?”

“我?”付汀梨回憶着這些天自己的說詞,覺得自己很坦誠,“我說的都是實話。”

“然後讓別人覺得我是詐騙犯?”

“是她們自己要這樣理解。”

“……那你覺得她們理解正确還是錯誤?”孔黎鳶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腰際。

“當然是錯誤。”付汀梨被刮得有些癢,一瞬間她就變成了一尾魚,只想往孔黎鳶的骨頭縫隙裏鑽。

但還是盡力摒棄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很心無旁骛地解釋,

“畢竟我愛人一大清早從另一個城市到這裏來給我搬家來了,但是她們可沒有。”

孔黎鳶似乎被她的理由逗笑。

眼睫毛顫顫巍巍的,不動聲色地刮過她的頸,像一片軟爛的雲。

等笑完了,才徐緩地擡頭,在恍惚日光裏,盯着她看了好一會。

手掌心輕輕按了按她的後腦勺,

“既然付老師都這麽說了,那我不搬豈不是說不過去?”

付汀梨笑眯了眼,“抱都抱了,孔老師不會打算賴賬吧?”

-

請大明星孔黎鳶來幫忙搬家的成本大概要多少?

付汀梨在收拾好所有行李,很利落地開車門坐上那輛破舊皮卡的副駕駛時。

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并且也很認真地問了出來。

而那個時候,天光大亮。

大明星孔黎鳶就坐在破爛皮卡的駕駛座,傾身過來幫她系安全帶。

聽到她的突發奇想,孔黎鳶不痛不癢地笑了一下,飄下來的發掠過她的耳際。

在這之後,這個女人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思忖,給她的回答是,

“給我留個位置吧,在你的新家。”

付汀梨有些犯困地打了個哈欠,擡眼望過去,“我以為你要再說,給我買盒煙吧。”

“我戒煙了。”孔黎鳶很簡潔地說。

“為什麽?”付汀梨覺得意外。

孔黎鳶這時候已經發動這輛租來的皮卡,似是思考了一會,才緩慢地回答,

“最近沒有想抽煙的時候。”

“不抽也是好事。”付汀梨說,“我最近也沒抽。”

畢竟那家“七十二”大概也已經倒閉了,現在回過頭去看,好像那個煙産家,是為了她們兩個才勉強撐了五年。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好奇地問,“不過一般你在什麽時候想抽煙?”

“無聊的時候?”

孔黎鳶自己似乎也不确定答案是什麽,一連說了幾個,

“拍完戲之後,要做孔黎鳶的時候,不太舒服的時候……”

付汀梨在這之後,很自然地補了一句,“想我的時候。”

孔黎鳶被她這一句逗得發笑,“你現在說這種話都這麽自然的?”

“看來抽煙對你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付汀梨沒有反駁,而是摸了摸孔黎鳶的臉。

心口已經有點泛酸,像是被人擠了幾滴檸檬汁進去。然後輕輕地說,

“因為之前每一次在抽煙的時候,你都在難過。”

她這樣指出這個問題,孔黎鳶沒有反駁。

只是漫不經心地開着這輛皮卡,目光直視着前方敞開的道路,打開了皮卡內自帶的音響。

車裏在放一首粵語老歌,孔黎鳶嘴角挂着笑。

而付汀梨卻在這首老歌裏,因此回想起無數次她發現孔黎鳶在抽煙時的場景。

——老街舊巷口的車邊,北疆禾瓦圖牽着那匹白馬找尋她的時候,喀納斯離別那天夜晚孤獨地站立在一片礁石上時,加州日出的懸崖邊,灰藍光影的窗戶邊……

原來那些沒有被她在意過的細小瞬間,這個女人都在不知不覺地難過。

“所以我現在戒煙了。”

許久,孔黎鳶說了這樣一句話,拐了一個彎,帶回暫時停滞在那些瞬間的付汀梨。

老街舊巷離她們越來越遠,好像就此不動聲色地被她們抛棄。

付汀梨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說,“嗯,不管怎麽說都是件好事。”

這時候,車輛遇到一個減速帶,颠簸了一下,後面裝的那些東西晃了一下。

于是孔黎鳶随意放置在車前的手機突然亮了。

以至于付汀梨在這麽迷糊的一瞬間,突然很清晰地看清了孔黎鳶的手機鎖屏。

是一個戴着鴨舌帽和白口罩的女人,整個人灰撲撲的。

毫不顧忌形象地蹲在地上,一手拿着焊接槍一手拿着剛取下來的面具。

像是突然被人拍一下回頭再拍下來的,所以表情愣得有點傻。

但拍照的那一瞬間,眼睛還是下意識地彎起來,彎成一條縫隙。

不太好看——付汀梨在第一時間給出評價。

是從合照裏截下來的圖。

所以很模糊,基本看到這張照片的人都已經認不出這個女人是誰。

付汀梨知道這是她自己。

也記得自己看到那張合照時,覺得自己的眼睛沒有這麽亮,以至于當時她找了很久才發現角落裏的這個人是她。

眼下又在孔黎鳶的手機屏幕裏看到了她——把這張照片裏的其他人其他事都摒棄,模糊而唯一的她。

“你這,給我p圖了吧?”她合理地提出疑問。

“付汀梨。”結果孔黎鳶喊她的全名,很耐心地說,

“我發現你對我是真的沒有一個很好的認知。”

“有嗎?”

“我是那種截張圖當屏保還要P一下的人嗎?”孔黎鳶問。

“也是。”付汀梨覺得自己确實是問得有些歪,想象着孔黎鳶對着窄小屏幕P圖的模樣,不太高的笑點在車上流得東倒西歪。

等笑完了,又有些擔心地問,

“你拿這種照片當屏保沒事嗎?要是被拍到了怎麽辦?”

正巧車開到一個隧道,漫長而晦暗的光影裏,孔黎鳶在一段極為漫長的留白之後才緩慢地回答她,

“沒事,這個手機不對外。”@

“那就行。”付汀梨點了點頭,然後又打了個哈欠。

“困了?”

“對,我今天起得早,想着早點到那裏可以早點收拾,晚上可以歇歇。你呢?你困不困?”

“我不太困,你睡會吧。”

“真的?”

“真的。”

聽到孔黎鳶安穩的嗓音,付汀梨沒能抵擋住睡意,本來想着眯一會,但還是睡了過去。

車後行李搖晃,車前日光淌到臉上,熱烘烘的。她睡得異常安穩。

甚至還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據說人在進入深度睡眠的時候很少做夢,于是付汀梨在這次回國之後也很少再夢見加州。

至于不再夢到的原因究竟是科學,還是愛?

文學城

她搞不太懂,但在這次夢醒之後,她只發現夢和現實重疊在了一起。

頭頂是一輪剛剛懸上來的嶄新太陽,車窗迎着寬闊的馬路,車裏在放一首好聽缱绻的粵語歌。

她坐在副駕駛,慵懶地吹着風。

駕駛座是一個和她同路的女人,缱绻而溫柔地撫過她的面龐。

以至于她這次真的分不清,究竟是夢做得太深,還是現實已經比夢還要美好了。

因為在睜開眼之後,如同黃油一般的日光淌在車外的後視鏡,很清晰地淌在她的臉上,不是可以被輕易擦拭掉的色調。

——是孔黎鳶在車裏望着她,側對着馬路上米幻的日光。

手很輕很輕地刮過她的顴骨,掌心托着她的下巴。看她醒了之後,深邃的眼裏淌過幾分快要滿出來的柔情。

然後将她的臉輕輕移過去。

付汀梨眨了眨眼,主動仰了仰頸,她再也不會看不懂這個女人的眼神。

女人的唇落到她的唇上,仔細研磨。

于是她知道,早在那一次雨夜,朦胧細雨淋濕玻璃,飄搖車笛戳破一場鮮活夢境。

她在沉睡,而她獨自在車內度過那漫長而孤寂的五分鐘。

最後她和她說,你頭發亂了。

原來只是想要吻她,像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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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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