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一天」

第63章 「第一天」

這個時間點的上海城區堵車很厲害。

她們這輛搖搖晃晃的破皮卡, 并沒有抵達夢裏那般山高海闊的終點,而是很實事求是地被堵在一座高架橋上。

蝸牛似的往前爬行着。

付汀梨将頭微微探出去,在舔舐眼皮的大風裏往前看, 又往後看。

塵埃浮躁飄揚, 司機乘客焦躁繁忙, 鳴笛聲尖銳刺耳。天地不靜,沒人有心思欣賞頭頂那輪缱绻太陽。

萬物皆在路上, 只有她們在回家。

最後付汀梨縮回車裏, 往裏看。駕駛座的女人正疲倦地倚在車窗邊, 手撐着頭,還是那股既來之則安之的味道。

大概是感應到她的視線,半掀開眼皮,密稠陽光淌到睫毛上。

然後又不輕不重地笑一下

“看我做什麽?”

“你好看。”付汀梨笑着說, 緊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

風風火火地下車,很靈活地爬到皮卡後廂上胡亂找了一通,找到自己前陣子剛買的富士x100v。

期間, 她知道孔黎鳶的視線一直跟着她,從她推開門、爬上皮卡後廂, 到最後在那些雜七雜八的行李裏翻找。

像一個定點的運動鏡頭, 最後停在皮卡後廂的那一層貼了藍膜的玻璃裏。

從內至外, 穿透她, 抓住她。

在所有人都繁忙急躁的堵車高架橋,付汀梨找到自己存錢買下來的相機後就眉開眼笑。

當即盤腿, 不顧形象地坐在敞開的後廂, 面向着車裏的孔黎鳶,工裝褲蹭得白一塊粉一塊, 全是灰。

金色長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像不在乎終點只在乎過程的浪漫旅人。

——孔黎鳶隔着那一層藍膜玻璃,覺得這個年輕女人軀體裏的生命感實在是過了頭。

“給你拍張照吧。”

付汀梨隔着後廂玻璃,大聲說着,她怕在車裏的孔黎鳶聽不清。

如今,她們的開頭,已經不再是孔黎鳶的“給我拍張照吧”。

高架橋上的車停滞不前,身前身後都沒有縫隙,付汀梨就這樣坦坦蕩蕩地盤腿坐在敞開的後廂。

這個視角,她隔着擁擠不堪的行李,鬧鬧嚷嚷的瑣碎人聲,看到車裏的孔黎鳶朝她笑,然後輕啓飽滿的紅唇,說,

“好啊。”

于是她也笑。

然後拿起相機,在吹透骨縫灰塵的大風裏,将取景器對準在車裏的女人。

隔着那層融着日光的藍膜,孔黎鳶的臉龐上淌滿了晦澀而純淨的光影。

她眼尾的笑像藍調旋律那樣蔓延,迷離而溫存,然後就此被她定格。

後來這張照片被來她新住所做客的阿亞賦予極為羅曼蒂克的注釋——像一張電影海報,但又沒那麽像,因為這看上去是愛。

其實付汀梨給孔黎鳶拍過很多照片,但好像每一次都不同,孔黎鳶總是能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新鮮感。

她偏偏就是那麽一個喜歡新鮮感的人。

之後她将這張照片打印出來,貼在新家的照片架上,在照片後面用粗粗的馬克筆很直白地寫下一句話:

【我們的第一次堵車,在回家路上。】

但照片上的孔黎鳶在笑,拍照的付汀梨無疑也是在笑。

後來,照片架上的照片越來越多——第一次在上海走錯路,第一次自駕去川藏然後付汀梨因為高原反應抱着氧氣瓶吸氧,第一次去非洲徒步兩個人灰頭土臉得膚色黑了一個度,第一次騎小電驢在曼谷沒完沒了地閑散兜風,第一次看孔黎鳶很配合地打完一次完整的吊針,第一次看付汀梨的個人雕塑展……

拍照的相機換了很多次,從她自己存錢買下的二手富士x100v,因為某次去到天臺吹風而不小心掉落下去,到孔黎鳶在第二年給她買下的生日禮物x-t30ii……

照片裏全都是孔黎鳶,拍照的人全都是付汀梨。

-

是不是只要相愛的人在一起,連堵車搬家收拾行李這樣的繁瑣碎事,都會被記憶自動填成一場羅曼史?

付汀梨相信答案毫無疑問。

到新家之後,她們兩個人把所有行李一股腦地搬到二十三樓,然後什麽都沒來得及收拾。

只收拾了一張床。

然後就很幹脆很随意地擁在一起,睡了個遲來的懶覺,或者是不太安分的午覺。

反正沒有人在意時間的流逝。

醒過來之後,陽光透過一層淺色窗簾,很大膽地淌落到她們背上。

公寓空白得像家徒四壁。

她随意罩一件舊T恤,腿搭在孔黎鳶的腿上,皮膚貼着,空調開得有些涼,各自皮溫卻又溫熱,很平凡很嶄新的一個白晝。

孔黎鳶還沒有醒,T恤領口扯得很大,像一場洩露的濃情。但她沒有覺察到危險,只是睡得很安靜,睫毛蓋住微微泛紅的眼睑。

大概是在睡眠裏也感受到她的動靜,這個女人很沒有意識地刮了刮她的腰際。

這一刻付汀梨已經覺得這是她們的家。

這個家在傍晚時分被填得足夠滿,被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菜,孔黎鳶做的肉片莴苣和醬香雞蛋,付汀梨撸起袖子覺得自己能很利索地炒出來,結果炒了一半就被濃煙從廚房嗆出來的虎皮青椒——都是幾個很簡單的家常菜,替她開了新買的鍋。

加上一鍋從薩利哈那裏學來的煮奶茶,是孔黎鳶做來替她溫居。文學城

對孔黎鳶竟然會做飯這件事,付汀梨展示了自己應該需要展示的震驚,“你一個飛來飛去到處忙的女明星,竟然會做飯?”

“很奇怪嗎?”孔黎鳶接納了她的意外,垂眼将圍裙摘下來,“在國外讀書,總歸是要學一點的,吃不慣白人飯。”

然後又擡眼望住她,“但你好像很喜歡吃漢堡?”

“喜歡。”付汀梨沒否認。

她和孔黎鳶經歷了五年前轟轟烈烈的三天、北疆漂亮缱绻的三天、上個月痛苦而甜蜜的三天……

直到此時此刻,她們才徹底開始貼向占據彼此大半部分的生活邊角料。

這種感覺同樣讓她覺得新奇。

“但我不太挑食。”付汀梨很有自信地說,“而你不喜歡雞肉。”

“你不喜歡內髒。”孔黎鳶堵她的話堵得很快。

“你不吃血。”付汀梨絞盡腦汁。

“嗯,我不吃血只吸血。”孔黎鳶開的玩笑很冷。

“香菜呢?”

“不吃,但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付汀梨微皺鼻尖,“好吧,我不能接受。”

孔黎鳶說,“那以後吃飯都不放香菜。”文學城

這句話裏明明沒有“我們”,但付汀梨卻只聽得到我們。

“你很不喜歡吃生的食物。”付汀梨這個結論很篤定。

孔黎鳶思考了一會,“好像是。”

然後又笑,“其實你很愛吃潮軟一點的膨化食品。”

“是嗎?”付汀梨有些意外,因為她自己都沒發覺這點。

而孔黎鳶卻笑出了聲,笑聲濃烈而肆意。等過了好一會,才發出一聲極為淺淡的嘆息,

“付汀梨你是真的很好騙。”

付汀梨沒有因為孔黎鳶的欺騙而惱,反而盡力去回憶自己和孔黎鳶所有分享食物的經歷,想要扳回一成。

但還沒想到。

就聽到孔黎鳶笑,“其實是真的。”

她擡眼去望,孔黎鳶卻還是目光含笑地望着她,眼底有種專屬于這個女人的細微狡黠。

她摸不準這次到底是真是假。

像玩一個游戲,誰說對了誰就得一分,最後的獎勵很誘人,是更多一點的愛。

一頓飯吃下來,付汀梨終于敗下陣,舉起雙手投降,她在孔黎鳶這裏開始向內了解自己——原來她有這麽多不愛吃的食物,以及那麽隐秘的飲食偏好。

以及最後她終于想起一件舊事。

在第一次見面,加州的第一頓漢堡,汽水洇濕剛出爐的薯條,她同她講,食物要分享着吃才最美味。

而她在接收到這個結論之後,好像望了她許久。

那時她和Nicole聊天聊得熱火朝天,想必是沒有注意到孔黎鳶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忘得幹幹淨淨。

那盒被汽水洇濕的薯條被她吃得幹幹淨淨,她不經意間誇了一句,◤

“這個薯條甜滋滋的,還不錯。”

而她早在那天起,就已經注意到了,并且不知道用什麽方式将這個細節銘記于心。

-

飯後,她們繼續安置那些零零散散的行李。

屬于孔黎鳶的氣息不必再劃分到一片不受歡迎的領地。

而是大大方方地和付汀梨的混在一起,挂到這個物品該屬于的地方。

孔黎鳶先發現了舊海報,盯着看了好一會,有些意外地問她,

“你怎麽會有李弋的海報?”

付汀梨正眯着眼,在公寓的空地尋找一個恰當的位置來放置照片架。

聽到孔黎鳶的問題,她随口回答,

“之前租那個出租屋的時候看房,上個主人沒帶走,我就撕下來保存了。”

“為什麽要保存?”

“你說呢?大明星。”付汀梨很耐心地回答,然後又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我之前還給它在工作室鋸了幾塊木頭做了一個相框呢,我得找找,然後想想應該挂到什麽地方才合适——”

她這麽說着。

便着急忙慌地去找自己做好的相框,結果沒走兩步,就被孔黎鳶十指交叉地摁住手,在色調昏暗的牆邊接了一個潮濕的吻。

舊海報被很突然地扔在一邊,飄飄悠悠地落到地毯上,電話亭裏的李弋臉色寡淡,顯得越發孤獨了。

她們就這樣沒由來地接吻,擁抱,做。

灰藍調光影晃蕩,朦胧得像溺入海水,有一瞬間像陌生濃烈的加州羅曼史。

可又不像,因為她深知,她們此時此刻被裝在一個布滿各自氣息的小公寓。

她剛剛發現她保存了她的舊海報并且親手為之制作一個相框,而她剛剛發現早在加州她就知道她愛吃被汽水洇濕的薯條。

一切都回歸平凡,不會再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

-

新住所終于收拾妥帖之後,付汀梨洗完澡,吹完頭發,很自然地倚在孔黎鳶的肩,打開自己新買的投影儀。

她們又要一起看電影,這次是看《悖論》。看到電影龍标開頭播映時,付汀梨生出一種極為強烈的直覺——以後,她們會一起看完她的所有電影。

《悖論》是孔黎鳶出道之後的第三部電影,她在裏面飾演一個原生家庭很壓抑于是外表極度理性、對自己要求極高極為嚴格但內心卻瘋狂壓抑的女青年,從高中生演到三十歲,年齡跨度很大,情感掙紮也比以往電影都要複雜。

付汀梨以為自己看到的《悖論》已經足夠精彩紛呈,但孔黎鳶卻告訴她,其實原片裏面有幾場沖突很激烈的戲份,用來體現唐理很扭曲的心态狀态和人設。

但都因為沒過審而被剪掉。孔黎鳶覺得可惜,因為她當時演得很過瘾。

然後給她很細致地講解了那部分缺少的劇情,還增添了屬于演員孔黎鳶的批注,獨一無二的批注。

于是付汀梨這場電影比任何人看得都要完整,也經由此更深地看到了那個時間段的孔黎鳶。

“那個時候你在哪裏?”電影演到快結局,付汀梨有點淚目,問起了這個問題。

孔黎鳶很過分地刮了刮她泛紅的鼻梢,好像在笑她快要哭出來

,“在新加坡拍的,那裏很多人都說中文。”

付汀梨點頭,“我就說怎麽不太像國內的景。”

然後又嘆一口氣,說,“要是我那時候也在新加坡就好了。”

文學城

“其實那裏很無聊,都說新加坡是很無聊很小的旅游國家。”

孔黎鳶摸了摸她濡濕的睫毛,停頓了一會,接下來的一句話說得很性感,

“但如果你在那裏,也許就不無聊了。”

付汀梨眨一下眼,感受着溫涼手指貼在眼皮的觸感,很突然地說,

“我們哪天去新加坡吧?”

“為什麽想去?”孔黎鳶沒有馬上答應。

“就是想知道那幾年你是怎麽過的。”付汀梨很坦誠地說。

孔黎鳶沒有再問,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着她的頭發,然後懶懶地說,“好。”

付汀梨也看到了自己徜徉在孔黎鳶手指縫隙裏的發,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是不是要補染發根了?”

孔黎鳶很仔細地端詳一會,“你要一直染?”

付汀梨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也不是吧,就是覺得好看。”

“一直染對頭發不是很好。”

“先染這一次再說,以後年紀大了就不染了。”

孔黎鳶被她這個說法逗笑。

又似乎是說不過她,鼻尖抵住她的發頂,只說一個字,尾音缱绻地勾起,

“好。”

然後又說,“有空我幫你染吧。”

于是付汀梨也說,“好。”

電影放映到結束,她們擠在一起看最後的鳴謝名單。

看到【主演孔黎鳶】時。

付汀梨又想起一件事,“當時我們在禾瓦圖看《冬暴》,你記不記得我問過你一個問題?”

“你問我最喜歡哪一個角色?”

“所以答案是什麽?”

眼下她們看完《悖論》,付汀梨又産生了這個好奇心。她盯着孔黎鳶的表情,想要在孔黎鳶回答之前,率先發現端倪。

而孔黎鳶卻笑一下,輕擡下巴,很坦然地讓她看,

“你猜?”

好像猜來猜去,一直都是戀愛時會發生的有趣插曲,并且兩個人都甘之如饴。

“一共就六個角色,總會被我猜到的。”付汀梨把《人生》中那個小孩也算了進去。

于是孔黎鳶眯了眯眼,好像是覺得她說得也挺對,很幹脆地省略了這個步驟。

思考了一會,說,

“以前是李弋,拍《白日暴風雪》的時候覺得是阿鴦,現在又覺得——”

女人一反往常地拖長聲音,一點也不利落。付汀梨湊上去。

孔黎鳶在黯淡的投影光線裏看向她,笑裏藏着狡黠,

“好像都可以算是最喜歡。”

“為什麽?”付汀梨不解,于是追問。

孔黎鳶卻不回答了,很突然地轉移了話題,“你困不困?”

付汀梨眯眼,“不困。”

于是孔黎鳶利落地切換另一場電影,在電影開頭有些無聊的背景音裏,朝她釋出一個微不足道的笑,然後說,

“那我們繼續看下一部吧。”

付汀梨覺得這個女人真的很會抵賴,一個“為什麽”有什麽好藏着的。

但也好心地不和孔黎鳶計較。

她想,有時候她可以當一個寬闊一些的愛人,為自己的愛人留有一定秘密。

下一部是《記憶開端》。

但之後付汀梨就看得迷迷糊糊,腦袋時不時往下栽,砸到孔黎鳶胸口,她堅持不懈地睜着眼,想要完完整整地看完。

以至于被随意扔在地毯上的手機亮了幾下屏,連着振動了很多下,她也沒有精力去看。

反而是孔黎鳶——這個不太需要睡眠,雖然偶爾帶着一身疲倦來找她,但很快就在她身邊恢複精力的女人。

很慷慨地幫忙,将她的手機撿起來,點亮屏幕看了一眼,說,

“有人發消息給你。”

“你幫我看看。”付汀梨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楊鷺身上,來不及顧及其他人。

“我們在一起多久了?”孔黎鳶突然問。

“一個月?”付汀梨嘴比腦子快,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用問句。

幸好,孔黎鳶沒有介意她的游離,只是松弛地笑着說,“一個月就到了可以查看對方手機的地步了嗎?”

原來是這件事。

付汀梨打了個哈欠,還是懶得伸手去拿手機,“沒關系,我們是結婚,不是普普通通的談戀愛。”

“也對。”

孔黎鳶沒再計較,按了按她的後腦勺,糾正她的說法,“是二十三天。”

然後又滑開了她的手機,“一個叫阿亞的人發消息給你。”

“她說什麽?”付汀梨眼皮已經眯了一半。

孔黎鳶盯着手機上的消息,雲淡風輕地說,“她說搬家搬好了嗎?”

“那你幫我回一下,說車明天還給她。”付汀梨的聲音聽上去已經快要睡過去。

孔黎鳶很随意地撫了撫付汀梨的頭發。

一字不漏地将消息回過去,想放下手機的時候,阿亞卻又連着發來新的消息:

【你一個人搬家嗎】

【你對象也沒來幫忙啊】

大概是被付汀梨的睡意傳染,孔黎鳶懶懶地掀開眼皮。

看一眼放映到一半的電影,然後又看一眼已經徹底閉上眼只剩表情在掙紮的付汀梨。

很突然地笑了一下。

手指輕按這人微微皺起來的鼻梁,無意識地想要舒展這人不太放松的表情。而付汀梨也只是微微皺了皺鼻尖,沒氣力再反駁她。

孔黎鳶單手拿着手機,打算替付汀梨回完這兩條消息。

而阿亞這時候已經又一連串發過來幾條:

【要是這也沒來,我就要破口大罵了哈】

【小梨姐,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來着,你說你結個婚,天天都看不到對象的人影,別的不說,我也不了解。

就說我們工作室這麽忙,你每天這麽晚回去,別的已婚的姐姐妹妹,都是家裏來接,你就一個人這麽晚還擠地鐵,也沒聽你對象打個電話來關心,連這次搬家我都沒聽你說你對象來幫忙,不辛苦嗎?】

手指懸在鍵盤上許久,另一只手微微按住的鼻尖似乎又皺了皺。手機熄了再亮,不知道重複了兩遍還是三遍。

孔黎鳶遲遲沒有打字回複。

而那邊似乎是意識到這麽說不太妥當,馬上将消息撤了回去,只說:

【搬完了就好/企鵝轉圈】

而在這之後,孔黎鳶很簡潔地回過去:

【謝謝,我就是她愛人】

然後又看已經快要睡熟的付汀梨,手指輕輕刮過這人高挺的鼻梁,又用指腹撫了撫那深邃的眼窩。

她将投影儀關小了聲音,很冷靜地将剛剛看到的那段話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晦暗光影淌過臉側,不知道是多少分鐘後,孔黎鳶嘆一口氣,退出對話框,看到聊天記錄外【文件傳輸助手】顯示的圖片二字。

以為是付汀梨給她拍的那些照片。

點進去卻發現不是。

很多人都會在【文件傳輸助手】裏記載一些瑣碎的信息,顯然付汀梨用微信的時長不久,最早一條消息記錄也不過是在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三日。

這一天,付汀梨向文件傳輸助手發了一張圖片,黑底白字,很碩大的一行字:

【主演孔黎鳶】

——是拍攝《冬暴》片尾名單,然後再單獨将這行字截下來發到【文件傳輸助手】的一張圖片。

孔黎鳶弄不懂付汀梨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發送這張圖片。

但她順着往下翻。

發現這個人的【文件傳輸助手】裏幾乎全都是這樣的截圖,全都是【主演孔黎鳶】,并且涵蓋了孔黎鳶所有出演過的電影。

甚至在這大半年裏反反複複,每部電影都看過不止五遍。

孔黎鳶摘取到那些零碎的日期,很模糊地去回憶,這些日期裏發生了什麽。

但能具體想起來的寥寥無幾。

大概得知,早在她們在《白日暴風雪》劇組遇見之前,付汀梨就已經看完她所有的電影。

後來在元旦的上海,在壬寅虎年第一天的喀納斯,在得知她那些不好新聞的洛杉矶,在她發高燒生病的加州一號公路途中……

在這些地點的某一天,她都在看她的電影,并且是獨自一個人。

那個時候付汀梨在想些什麽?

孔黎鳶拿不準答案。

而這個時候,投影儀裏的影片發出一聲巨響,睡過去的付汀梨無意識地抖了一下,然後将她抱得更緊。

像是夢語一般,發出的聲音很含糊。

可孔黎鳶卻聽清了,她什麽也沒說,只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孔黎鳶将手機放好,又将投影儀關閉,用自己敞開的懷抱安撫付汀梨不太安分的夢。

然後在她發顫的眼皮留下一個缱绻的吻。靜靜地在心裏想了很多。

想她這個愛人是不是真的當得讓付汀梨很辛苦,怎樣才能讓付汀梨不那麽辛苦一點。

然後又想到付汀梨在單獨看這些電影的場景,那個時候她是不是都在想她。

下一秒沒由來地開始想在加州那個夜晚,付汀梨義無反顧地推開那扇門,和她說“不會跑掉”。

再下一秒,付汀梨的睫毛刮過她的指節,于是她在心裏靜默而偏執地燃起一簇火。

她不想從付汀梨這裏得到答案。

想必如果她問,那麽她肯定會為她解釋,試圖力證她是個好的愛人。

那麽孔黎鳶寧願在這之前就用那簇火,将說她們是下簽的簽紙印跡抹得幹幹淨淨。

既然有人指出她的不好。

也被她看到,那她就要做得足夠好,無論如何都不再放開被她抓住的這個人。

此時付汀梨無意識地縮了一下,像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夢裏還放不下這場未完待續的電影,于是睜開恍惚的眼。

看見她之後好像又有些不真切,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臉。

然後迷迷怔怔地笑一下,

“電影裏的人怎麽跑到我這裏來了啊?”

孔黎鳶将付汀梨箍得更緊,将自己縮得更近,鼻尖埋進這人的鎖骨。

聲音也輕得很過分,“來抓你。”

而付汀梨聽了她的玩笑話,稀裏糊塗地打了個哈欠,下巴在她眼皮上蹭了蹭,笑得聲音悠悠的。

和她說,“好,抓抓抓。”

然後又歪着頭,有些困倦地問,“到底為什麽啊,你告訴我吧孔黎鳶?”

看來她還是沒放棄問這個問題——為什麽最開始喜歡李弋,後來喜歡阿鴦,再後來每一個都喜歡。

于是孔黎鳶發出一聲極為輕微的嘆息,給出僅有三個字的回答,

“因為你。

因為李弋讓我遇見了你,阿鴦讓我重遇了你。

而我很深刻很強烈地知道,以後每一部我的電影,我們都會一起看很多遍。

風月常新,我絕不會第三次放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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