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驚變

第八十八章 驚變

“你确定？”

諸葛亮見她躍躍欲試, 興致勃勃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她果然被悶了太久麽？

走到沙盤前，他微微挑眉：“你想好了？我可不會讓你。”

簡兮胸有成竹：“正所謂知己知彼, 百戰百勝, 只要把握好時機, 我未必會輸。”

諸葛亮頓了下，眼神忽然柔和幾分，如春風掠起的盈盈水波。

仔細一想，除了面前的她，他從來未跟任何人如此親近，也從未如此信任一個人。

他牽起簡兮的手, 緩緩道：“阿七, 在你之前我從來不敢相信任何人。因為你, 我才相信亂世中除了冰冷和欺詐，還有溫暖和感情，我也只有對你從來不設防。”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 簡兮心中無比感動。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 不用故作堅強什麽事都一個人扛。

她喜歡這樣真實, 有血有肉的他。

轉念一想，不對呀，求婚都沒見他如此深情……

她擡頭看他，“噗嗤”笑了出來：“還未開戰, 先生就想瓦解敵人的鬥志嗎？”

諸葛亮語噎，呆了一瞬, 忽然大聲笑起來。這世上只有她能冒出如此多古怪的想法。

不再逗她, 他凝視着沙盤，又恢複成指揮千軍萬馬的冷靜模樣。

“準備好了？”

“來就來。”簡兮摩拳擦掌。

劉軍出城不久, 便傳來第一封捷報，趙雲不費一兵一卒，已拿下零陵。

接着，武陵、桂陽、長沙依次被關張趙所得。劉備還得到了老将黃忠，以及後期蜀漢名将魏延，此次出征可謂大獲全勝。

劉軍班師回荊州的那天，許多百姓前來圍觀，沿街兩旁站滿了人，一路延至城外。

簡兮帶阿若出城看熱鬧，兩人站在人頭聳動的最後面，踮着腳尖看向列隊入城的軍隊。

“那是趙子龍将軍吧，果然英俊潇灑。不過論氣概，還是關将軍和張将軍更勝一籌。”阿若站在簡兮身邊，不由自主感嘆着。

簡兮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遠遠看向正領兵進城、年輕了十幾歲的魏延。

和其他将領相比，魏延走在最後面，神情也有點緊張，全然沒有得勝班師的意氣風發。

在古代，一位弑殺先主、意圖謀反的降将，是不會被人喜愛的，這也是諸葛亮一直對魏延耿耿于懷、心有芥蒂的原因。

簡兮站在人群後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諸葛亮。劉備已經進城，諸葛亮會不會和他一起提前回縣衙了？

她眼睛仍注視着列隊進城的士兵，嘴上對阿若說：“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身旁人沒有回應。

簡兮又喚了一遍，阿若依然沒說話。簡兮疑惑地張望，回頭時，看見諸葛亮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等她。

數月征戰，他消瘦了些。

簡兮呆了下，随後又驚又喜：“先生……你何時回來的？”

“今日午後。”

“這麽早？”

他站在她面前，點頭道：“初歸就聽縣衙的人說你出城看熱鬧，我便來此尋你了。”

“阿若呢？”簡兮左右張望。

“我遣她回去了。”諸葛亮看着面前才到他胸前的人兒，揚唇微笑。

簡兮挑挑眉，頗為好奇：“站在百姓之中眺望劉家軍隊，感覺有什麽不同？”

諸葛亮沒有回答。

他擡眼望去，最後一列隊伍已經進城，官道兩旁圍觀的百姓陸續散開。

明亮的眸子微微一暗，許久，他沉聲嘆氣，明明得勝歸來，語氣卻帶着憂慮：“天子被囚禁在宮中，奸賊當道，大漢危矣。想要除賊扶漢，任重而道遠。”

簡兮凝視着他的臉，以及眉間皺成的川字。

她想起自己在長安對他說過，大漢在，先生在，我在。想到自己來到他身邊的初衷，至少能讓他在繁忙之餘能開懷一笑嘛。

她忍不住伸手，觸碰到他的額頭，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別皺眉頭了，都會好的。”

諸葛亮點下頭，順勢握住她的手說：“我平日沒時間陪你，今天難得出城，我們在城外轉一轉可好？”

簡兮立馬點頭。

照顧她身體初愈，諸葛亮步子放得很慢。簡兮卻不安分，一會兒跑東一會兒往西，上蹿下跳像個猴子。

諸葛亮勸她：“于大夫囑咐你，不可劇烈活動。”

簡兮不聽：“我早就好了，圈在屋子裏都快長草了。”

諸葛亮板着臉，不和她費口舌，直接抓緊她的手，讓她老老實實呆在自己身邊別亂跑。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兩人找了家驿館用晚飯。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先生在院子裏說書，引得一群人圍觀叫好。

“話說東風驟起，大都督周瑜一聲令下，東吳大軍向北方的曹操沖殺過去。江東戰船上裝滿火油，曹操戰船用鐵索連住，大火燒着後一時間難以分開，火勢迅速蔓延，燒得曹操八十萬大軍丢盔棄甲、倉皇而逃……”

“好！”周圍一片鼓掌叫好。

簡兮輕輕一笑。這位老先生倒是有意思，荊州已被劉軍占領，劉備又剛剛得了四郡，他不講劉皇叔的戰績，不講諸葛軍師鬼神莫測之計，反而說江東故事，就不怕得罪劉備手下的人？也不知在場有沒有曹操粉絲，聽後會不會心裏不痛快？

“許是赤壁之戰太有名，大家都喜歡聽。”簡兮夾了一筷子菜放嘴裏，就像在現代茶樓聽相聲一樣悠然惬意。

諸葛亮也笑：“不知當事人聽後，做何感想。”

“先生是說曹操？”

諸葛亮搖頭：“我是說公瑾。”

簡兮很好奇。小說裏講周瑜是被諸葛亮氣死的，她雖然是蜀相迷，但也不信這一說法。家庭良好年少得志，嬌妻在側兵權在握的周瑜，典型高富帥，肯定不會嫉妒諸葛亮嫉妒到把自己氣死。

他們兩人為敵，是因為所屬陣營不同。

孫劉自赤壁一戰後，因荊州歸屬問題關系緊張。而周瑜便是主戰派的領頭人，連帶着其他将領都想武力奪荊州。要不是魯肅力谏，孫權阻攔，孫劉已經開戰。現在劉備得了四郡，周瑜只會更加氣不順。

簡兮正想問諸葛亮對周公瑾和荊州當下局勢的看法，忽聽人群中傳來一男子不滿地叫喊：“你講得不對。論赤壁戰功，怎可少了我？要不是我想出的鐵索連環計，任他周公瑾再有才能，也擊不退曹操大軍。”

人群中有人議論。

“這人誰啊？”

“哪裏來的狂人？”

說書先生臉色不太好看，他打眼看去，只見說話的人長發披散，衣着簡陋，腰間挂着酒葫蘆，典型的醉漢樣子。他面露不屑，語氣甚至有點倨傲：“敢問足下尊姓大名？”

男子大笑一聲，說：“爾等凡夫俗子，豈配知道我的姓名。”

“你！”

驿館內又是一陣議論。有人大罵狂士言語無狀，有人叫喊讓說書人罵回去，還有人嘴裏吹口哨站在一旁看好戲。

那名男子嘲笑衆人後，頭也不回的離開。諸葛亮從懷裏掏出錢袋，迅速放下飯錢，對簡兮說：“你在這裏等，我去去便來。”

“那個人是龐士元先生？”

“嗯。”諸葛亮簡單回答後，轉身走了。

簡兮知道他是去追龐統了，既是故友重逢，也是希望他能留在荊州一同輔佐劉備。

經過剛才的鬧劇，老先生也沒了說書興致，提早收攤了。圍觀衆人散去，驿館人立馬減半。

簡兮坐在桌邊等，等到天已黑透，小二準備打烊開始趕人了，諸葛亮才滿臉歉意的回來。

“抱歉，久等了。”

簡兮搖頭：“不久，不過打死十三只蚊子而已。”

“……”

她咧開嘴樂起來，倒沒有真生氣，還很關心地問：“見到龐先生了嗎？”

諸葛亮遺憾地說：“沒有，我一路追到渡口都沒看見他，興許是他看見我故意躲閃。”

“有緣總會見的。”

諸葛亮點下頭，看着天色道：“不早了，回吧。”

“哦。”簡兮有點小郁悶，好不容易出來逛逛，還被放了好半天鴿子。

走到城門口，大門緊閉。

諸葛亮在長袖中摸了半天，又在懷裏找了一陣，最終放下手，笑容促狹。

簡兮扯了扯嘴角：“先生不會是……沒帶官憑吧？”

“忘了。”

忘了？忘了！簡兮無助跌倒。這位大神，居然還會忘事情。

“何人？”守城士兵在城牆上大喊。

簡兮對着上面喊：“這位大哥，我身邊的先生乃劉皇叔的軍師諸葛先生，麻煩大哥幫忙開一下城門！”

守城士兵怔了下。他職位雖低，卻知諸葛軍師率軍凱旋早已回城。見過許多想騙進城的人，卻也沒一個膽大的敢冒充軍師。

他哈哈大笑：“你要是諸葛軍師，老子還是趙子龍呢！哈哈！”

“……”

城下的兩人滿頭黑線。

“酉時初城門關，無憑者不得擅入，這是先生定的規矩。”簡兮好笑地看他。

諸葛亮面不改色，佯裝淡定地指着城牆邊：“坐那裏休息一下。我不在縣府，很快就有人出城找了。”

簡兮搖頭：“那怎麽行？被人發現大名鼎鼎的軍師蹲牆根，還不得笑話死。”

諸葛亮顏面咳了咳，似乎也忍不住失笑。

“現在怎麽辦？”

“我們去泛舟。”

兩人前往渡口租船。船家認得簡兮，很爽快的把船借給她，執意不收她的錢。她勸了一陣，塞了些錢給他。

月光灑在湖面上，泛着粼粼光澤。

沿岸碧荷盈盈，一朵朵碗口大的荷花，或粉或白，微風吹過，光影變化，色彩琉璃。

簡兮賣力的劃船，許久未活動，她臉紅彤彤的，額角冒出汗珠。

見諸葛亮只是盯着她看，簡兮臉更紅了，嗔道：“光看我做什麽？我累了，你劃一會兒。”

諸葛亮接過船槳繼續劃，劃得比簡兮還要穩。

簡兮摘了片大荷葉當扇子，惬意地躺在船上納涼。剛覺得涼快些，身上忽然一暖，諸葛亮把他的外衣蓋在她身上。

他略帶責怪道：“你忘了醫工的話，不能貪涼。”

簡兮閉着眼，哼哼了兩聲，把荷葉遮在臉上。

船随水走，晃晃悠悠，微微打轉。

簡兮雙手疊在腦後，不知不覺睡着了。

* *

翌日清晨，簡兮迷迷糊糊醒來，發現人已經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了。

阿若推門進來，笑了笑：“姑娘醒了。”

簡兮揉揉眼睛：“我是怎麽回來的？”

“也不知昨天晚上諸葛軍師去了哪裏，今天早上才看見軍師背着一個小迷糊回來。”阿若嬉笑打趣。

簡兮鬧了個大紅臉。剛起床，就聽門外傳來一陣騷亂聲。

“阿若你出去看看，發生何事了。”

阿若出去沒多久，便轉回來，神色緊張又悲傷：“阿七姑娘，甘夫人……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