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議親

第八十九章 議親

甘夫人去世的消息很快傳到江東, 一個月後，江東派使者來荊州，為劉備說親。

“人若無妻, 如屋無梁。吾主吳侯有一妹, 美而賢, 堪奉箕帚。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

劉備與諸葛亮商議後，決定親自前往東吳，求娶吳郡主孫小妹。

命運的齒輪依舊按照原有的軌跡，緩緩轉動着。

簡兮在屋內坐立不安，派人送往江東的書信久久無回應, 不知孫小妹情況如何。

她拿過新的竹簡, 準備提筆再寫一封信, 阿若忽然敲了敲門，進屋說：“姑娘，有您的信。”

簡兮立即拆開看, 上面只有四個字：盼君速來。

* *

夜深人靜, 露氣深重。

簡兮站在諸葛亮的院前等, 直到後半夜，他才遲遲歸來。

“更深露重，你不在屋內休息，站在這裏做什麽？”諸葛亮拉她進屋, 擔心道。

簡兮簡言：“決定了？”

“嗯，主公前往江東後, 荊州大小事暫由我處理。順利的話, 主公兩個月便可歸來。”

孫權讓劉備來東吳提親，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是一個讨要荊州的圈套。

若前往東吳, 劉備便成了脅迫歸還荊州的人質，諸葛亮會非常被動。如不去東吳成親，那便是辜負了吳侯的好意，于兩軍結盟不利。

諸葛亮劍眉微蹙，凝視着她的眼睛：“你在擔憂什麽？”

“不是擔憂，是覺得有點……”簡兮別過頭，聲音低沉：“吳侯嫁妹，劉皇叔娶親，雙方考慮的都是政治利益，有誰真正在意孫小妹的幸福。就沒有別的辦法嗎？”簡兮看着他。

諸葛亮搖頭，嘆口氣：“我本勸主公莫要前往江東，這明顯是個圈套，可主公執意前往，我等勸說無用。我已安排趙子龍将軍貼身跟随，保護主公安全，随時和荊州保持聯系。”

簡兮走到窗邊，淡淡道，“兩軍之間的博弈我管不了，我只知道孫郡主嫁給劉皇叔，不是好歸宿。”

自古無情帝王家，劉備蜀國稱帝後，對已過世的甘夫人追封為皇後，對孫小妹只字未提，足可見其薄情。

“很多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諸葛亮板過簡兮的肩膀，讓她直視着自己，語氣微冷：“孫劉兩家關系微妙，早晚必有一戰。你既然離開一品閣回到荊州，就不應再心系江東的事。”

簡兮搖頭：“我并非想決定什麽，只是替郡主感到不值。”

諸葛亮眉頭皺得更緊。亂世之中，談幸福太過奢侈。可郡主到底是阿七的故友，她為朋友擔心，情理之中。

可接下來，她就說了一句讓他擔憂的話。

“孫郡主寫信給我，讓我回柴桑一趟，她肯定遇到困難了。”

諸葛亮眼神一冷。現在還能有什麽困難？郡主不願嫁大三十歲的劉玄德，乃人之常情，她肯定在苦思冥想拒絕這門婚事。可主公是抱着這門親事必成、且荊州不丢的信念前往江東，這時候郡主給簡兮寫信，肯定是讓她去攪局，助她擺脫這門親。

諸葛亮默默盯着她，她的眼神越來越堅決。他無可奈何放下手，“我不能讓你回江東。”

簡兮知諸葛亮既說出“不讓回江東”的話，就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撓她。于是，她行李都沒有收拾，回屋內換身輕便的衣服，當晚摸黑離開縣府。

她把府內格局牢記在心，輕而易舉選了個把守相對松懈的側門。她平日沒少給守門大哥送吃的，他們吃人嘴軟，加上諸葛亮的命令還沒傳達下去，門衛簡單問了幾句，就放她出門了。

簡兮走到城下，等待天亮随外出辦貨的商戶一起出城，然後租船渡河。

她睡覺不喜打擾，因此阿若半夜也不敢随意進入她的房間，直到辰時才發覺自家姑娘不見了。

“奴婢該死！奴婢知錯！”阿若跪在地上。

“柴桑去也！”看着簡兮留下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諸葛亮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他猜她會偷偷溜走，只是沒想到跑的得這麽快。這次他并沒有打算真的攔她，否則她連城門都出不了。

從前她怎樣任性都無妨，可一這次，絕不能讓她破壞了孫劉兩家的婚事。

諸葛亮眸中精芒一閃，快速寫下一封信，喚人進來：“速将此信送往江東，不得有誤。”

* *

柴桑，一品閣。

連夜趕路，簡兮身體疲累，推門走進靜遠，竟看到陳晔和綠倚正在修剪院中梅樹的枝杈。

數月無人居住，院子裏依舊幹幹淨淨，每日都有專人負責打掃。

綠倚驚住，低低喚了簡兮一聲，眼眶微濕發紅。

陳晔神色激動，放下剪子沖上去，狠狠指着她的鼻子，大罵道：“你這個殺千刀沒良心的，一去這麽久居然連封信都舍不得寫，讓我們天天擔心！我正琢磨着，等你有一天回來了，定要狠狠罵你一通！”

簡兮愣了下，“噗嗤”笑出來，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陳晔盯着她，氣結：“你居然還好意思笑！”

“哈哈，我覺得你把我說的像個負心漢，實在忍不住……就笑了……哈哈……”簡兮指着他漲紅的臉，笑彎了腰。

陳晔語噎，頓時也笑出來。

綠倚仔細打量着簡兮，發現她沒有帶包袱，奇怪：“為何回來得如此匆忙？”

“那還用問，肯定是為了郡主的婚事。”陳晔嘆口氣，一臉愁容。

簡兮連忙問：“孫郡主如何了？”

陳晔道：“事情比較複雜，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匆忙趕路，你還沒吃飯吧？”

“我哪有心情吃飯啊，你快說。”她催促道。

陳晔搖頭：“就你這身子骨，哪還經得起折騰，這次回來都是偷跑回來的吧？”

簡兮無語。這家夥一如既往的言語犀利。

綠倚拉住簡兮的手，溫和道：“我去弄些吃食，咱們邊吃飯邊說。”

簡兮點頭，進廚房幫忙。

桌上擺着豐盛的五菜一湯。

簡兮捧着碗大口大口吃飯，眼睛上挑直勾勾盯着陳晔。

陳晔只好放下筷子，先給她答疑解惑：“瞧你心急的，告訴你也無妨。吳侯拿孫郡主的婚事為籌碼，逼劉備還荊州。太夫人一開始只當是計策，隐忍沒發作，誰知孫郡主得知後欣然接受了婚事，激動的廣而告之。結果，現在整個柴桑都知道劉備來東吳娶親，吳侯和周都督想對劉備動手都難了。”

簡兮吃驚，執箸的手一頓。

她記得散布劉備赴江東成親的消息，原是諸葛亮為牽制吳侯故意設計的，如今倒成孫小妹自己散布了。

難不成孫小妹真看上劉備了？還是為了顧全大局決定自我犧牲？

無論怎樣，這件事鬧得越大，孫權做為江東之主，就更不可能“食言”了。看來孫小妹計劃這件事已經不是一兩天了。

陳晔繼續說：“太夫人知曉後大怒，先是把郡主關在屋內禁了足，後又将吳侯和周都督狠狠責怪了一番。如今老夫人已經氣病了，說事已至此無法反悔，否則損了江東的顏面。”

簡兮凝眉深思。若孫小妹看不上劉備，孫權還能以心疼妹妹為由做些文章。可現在是郡主恨嫁，這下确實更難收場了。

陳晔神情凝重，直接問她：“此次回柴桑，你是打算幫郡主出嫁，還是阻攔這樁婚事？”

簡兮琢磨再三，才說：“我不會阻攔，只是作為朋友，想讓她認清不嫁比嫁的好處多，最終選擇權在她手裏。”

“啥？你人都去了荊州，馬上就是諸葛夫人了，還要跟劉備唱反調？”陳晔無奈嘆氣，語氣嚴肅：“你可知若劉備此行娶不到孫小妹，那便是身陷江東難以自救。到時無論吳侯做出什麽，為保劉備安危，諸葛亮會十分被動。”

“我明白孔明的難處，可……”簡兮放下碗筷：“我這就去侯府探望孫郡主，她現在鬧脾氣于事無補，只會讓吳侯更難辦。”

還未走出院子，一位布衣小厮小跑着上前，對她道：“阿七姑娘，諸葛夫人前來拜訪，現正在院外。”

“哪個諸葛夫人？”她驚訝。

“諸葛瑾大人的夫人，說是您一定識得。”

簡兮張了張嘴。諸葛亮父親去世的早，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她心道：完了，不但侯府去不了，醜媳婦要見“婆婆”了！

對于諸葛亮的婚事，身為大哥的諸葛瑾早不知操了多少心。

諸葛亮在隆中隐居時，他多次以先成家後立業為由催婚，後來諸葛亮出山輔佐劉備，雙方陣營不同，通信減少。

今日收到荊州來信，得知二弟計劃成婚，諸葛瑾終于放心了。可知道成親對象是一品閣的阿七姑娘，他的心又提了一提。

雖然他和這位阿七姑娘極少打交道，卻知她身份不明。而且在隆中離家出走後，他幫二弟尋了一年半才見到人，足見她脾氣倔，以後很難當賢妻良母。

再有，就連不能随便招工的一品閣都有人給開後門，那人還是吳侯身邊正紅的楚時，可見這位女子看上去與世無争，實則背後人際關系複雜，加上她的行事風格不夠穩重淑女，真是能踏實過日子的人嗎？

雖說同二弟分隔兩地已久，關系已不似兒時的親近，有些事自己不便插手，可當大哥的職責讓他不得不上心。

諸葛瑾想了下，決定讓夫人前往一品閣見一見阿七，看她是否配做諸葛家的弟媳。

此時，荊州縣府書房中。

“學生本不該多言，可……就這麽突然讓嫂夫人見阿七姑娘，是否不妥？”馬谡說完，不禁替簡兮捏了把汗。

他雖未見過諸葛瑾，卻也知其家風甚嚴。簡兮個性精靈古怪，做事不按規矩出牌，在古板嚴苛的嫂夫人面前，勢必要吃苦頭的。

諸葛亮笑，意味深長道：“我并不在意大嫂的态度，只要我做了決定，無關他人議論，相信阿七亦然。只是這一次，我是故意給她找點事做，省得有閑工夫壞我的事。”

馬谡：“？”

入夜，一品閣。

今日一閉門謝客，整個酒樓大廳齊刷刷坐了一排黑衣侍衛，埋頭奮筆疾書。

綠倚坐在掌櫃的位子上，終于又完成一卷的抄寫，揉了揉酸困的手腕。擡頭看寫得滿頭大汗的簡兮，她嘆了口氣：“阿七，這樣不行。我可以幫你抄寫，但模仿不了你的筆跡。”

簡兮正忙着，未擡頭說：“沒關系，反正又沒人真的一頁一頁檢查，他就是故意給我找事兒幹。”

“他？誰？”

簡兮不說話。

綠倚好奇走到她桌前，看到她正在寫的字，頓時驚訝地叫出聲。她的握筆姿勢古怪，寫出來的東西更古怪，根本不是抄《女戒》，而是像鬼畫符一樣寫了一篇……不知道什麽東西。

“你在寫什麽？”

“給郡主的信啊，一會兒我就去侯府送信。”簡兮奮筆疾書。簡體字混搭繁體字，非常不美觀，但內容詳實。

綠倚“啊”了聲，驚奇：“那剩下的那些《女戒》怎麽辦？就算不一一抽查，也不能全不是姑娘筆跡吧？”

“你放心，他們能模仿我的筆跡。”簡兮指了指身後幾位黑衣護衛，現在變成她的人形複印機。

綠倚湊上去看，這些人受過專業訓練，寫出來的字果然和簡兮一樣……鬼畫符。

她無奈，有工夫研究這些旁門左道，還不如想想如何讨諸葛夫人歡心。

阿七相貌姣好，才藝出衆，就是性格過于倔強，少了些夫人看重的溫婉恭順，自己又不懂得掩飾鋒芒，雖然看得出她在努力當大家閨秀，可還是惹到了諸葛夫人，被罰抄書。

“答應你抄寫的內容已完成，餘下的你要自己抄完，不可耽誤了。”綠倚放下筆，準備讓那些侍衛也停止抄寫。

“別停啊，我寫完信直接去侯府，實在騰不出工夫，你就幫幫我嘛。”

簡兮心裏直咬牙。

不用想便知是哪個大腹黑為了拖慢她，不得已出的歪招。反正早晚也會讓自家大哥知曉，趕早不如趕得巧。

簡兮雙手合十，握筆作揖苦求：“好綠倚，看在我們曾共患難的情分上，幫我這一次吧。這些東西我抄兩遍已經背下來了，不信我現在就背給你聽。”說完，她咳了咳嗓子準備背書。

綠倚打斷她：“你忘了夫人今日的話了？再出衆的女子，終究是要依靠男子。即使貴為孫郡主，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如此倔強剛烈，早晚會害了自己。”

簡兮做了個鬼臉：“錯，我相信的理論是，女人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嫁人是為錦上添花。諸葛夫人要罰我，就是把我當自己人了，只是給個下馬威，并不會真怎麽樣。唉，只怪封建禮教吃人啊！”

綠倚聽她說得越來越不着調，連推帶拽把她請出一品閣：“要送信你就快去，早去早回。”

“知道了。”簡兮揮揮手裏的竹簡，出了一品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