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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對了,在見他之前我得先給你看個視頻。”兩個人快速地走在妖盟會A市分部大樓裏,皇萌道, “關押席圍的單間內有監控,昨天晚上他貌似精神失常過。”

“他做了什麽”唐蔚問。

“你看。”皇萌打開手機,獲取了昨晚的監控畫面給唐蔚看。

席圍被安排在一間單獨的屋子裏,這屋子對一個人來說顯得很小,但對一只貓來說則顯得特別大。

視頻裏的白貓瘦瘦小小一只,低垂着頭團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模樣,一看就是只病貓,精氣神和上次受傷時相比,還要不如。

知道病恹恹并非重點,唐蔚還是驚訝了一番——就算白貓上年紀了,出個車禍也不至于是這樣的,再說妖醫館為白貓治療後的第二天,就見它明顯好轉,沒道理這幾天又惡化。

“他怎麽看起來動都不能動的樣子”唐蔚疑惑。

皇萌道: “可沒虧待他,你給他買的各種營養品每頓都給,菜式也絕對按照尊重老年人的理念做的,身體指數每天都有記錄,也沒什麽大問題……你看左下角,有沒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

“你看那有沒有個看不見的東西”這話實在太逗,唐蔚一面覺得黃鼠狼應該去找他的語文老師賠個罪,一面聽懂了皇萌“我是沒看見有啥,你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麽特別情況呢”的意思,唐蔚道: “來個倍速。”

皇萌在手機上扒拉了兩下,視頻畫面切回最開始且變快——

白貓原本睡着覺,忽然猛地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側,而後瞬間驚得背部弓起,全身的毛盡數炸開,一秒鐘後,面目猙獰地撲向虛空,不要命地出爪,撕扯。

唐蔚一驚,虧他剛才還通過白貓的狀态推斷過白貓行動困難,沒想到這樣兇狠。

整個過程持續了七八分鐘,白貓像是瘋了一樣,哦不,白貓本身已經被界定為瘋了的妖,他瘋狂地對着虛空撲咬,喉嚨裏發出低沉而又瘋癫的叫聲。

分明沒有對手,卻像是在進行殊死搏鬥,叫聲撕扯着唐蔚和皇萌的耳膜,這畫面看着尤其詭異。

“你看到他撕咬是的什麽了嗎”皇萌暫停了視頻,問唐蔚。

沒有,什麽也沒看見。

唐蔚搖頭: “他要麽就是出現幻覺了,要麽就是那裏确實存在過你我都看不見的東西。”

“你接着看。”皇萌又打開視頻。

白貓已經從之前癫狂的動作中停了下來,他身上的傷口裂開了許多,星星點點的血滴在地上,細看可以看出,白貓在不停地發抖,從耳朵抖到爪尖。

皇萌的監控器實在是品質太高,高清畫面中,白貓渾濁的眼睛裏不停地有眼淚出來。

地面上淚水血水你一滴我一滴輪着來,有種詭異的熱鬧。

唐蔚目光定了定: “什麽樣的人,會在自己身上有骨折和各類傷口的情況下,做這種拼命而又劇烈的動作是什麽能左右他的動作,甚至能讓他不知道什麽叫疼痛”

唐蔚對精神失常這方面沒什麽研究,雖然也知道情緒能影響身體對疼痛的感知,但再怎麽樣,白貓血肉之軀并不是木頭,剛才視頻裏那種強度那種幅度的動作,絕對不該是一個前不久剛剛被撞斷了很多根骨頭的人該做或者能做的。

“……毒/品”皇萌最近破了個各類妖聚衆吸/毒/販/毒的案子,一提這個瞬間展開了聯想。

唐蔚道: “要是我沒送他去妖醫館知道他的情況的話,大概也會往這個方向想,他沒碰過毒。走,我們去見他。”

白貓由于昨晚莫名其妙和空氣打了一架,目前整只貓都被打上了石膏,異常僵硬。

唐蔚和皇萌坐在了白貓對面。

其實對白貓沒什麽再好審的了,八年前該審問的都審問過了,白貓對自己撕碎了松鼠夫婦這件事供認不諱,問他殺人動機,答曰沒有殺人動機,只是忽然間腦子不清楚了,松鼠夫婦便遭了毒手。

“昨晚睡得不好吧。”唐蔚問。

白貓擡起并不精神的眼睛,看了唐蔚一眼,沒有否認。

“和我聊聊吧。”唐蔚道, “之前在妖醫館,你說有人追殺你,但到底是誰追殺你,你沒有說。我問你,追殺你的,是看不見的心魔嗎”

白貓沉默,唐蔚早就知道,白貓的嘴巴跟緊閉的河蚌有得一拼,不過沒關系,慢慢問。

“你是怎樣逃出去的”唐蔚問。

白貓定定地看了唐蔚很久。

唐蔚也就靜靜地和白貓對視,白貓是那種安安靜靜話不多的性格,安靜的時候絕對看不出來他竟然是個惡性殺人犯。

“心魔”白貓終于開口,他的聲音輕飄飄的, “可能吧,我殺了這輩子對我最好的兩個人。”

很好,開口說話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來聊,只要說話了就好辦。

唐蔚認真地看着白貓,做好了聽犯罪嫌疑人的內心剖析的準備。

白貓一生流浪,居無定所,精神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幹一份穩定的工作,壞的時候廢物一般什麽也幹不了。

這樣沒有持續性社交能力和工作能力的人或者妖,是不會有人提供穩定工作的,白貓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于是打打臨工,飽一頓饑一頓地一路流浪。

“我一個人度過了無數個日出與日落,沒有來處,沒有歸途,沒有人和我同行,沒有人。”

唐蔚與皇萌靜靜地聽着。

他流浪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流浪到了松鼠夫婦所在的鎮上,他生病了,只能暫時歇腳在這個小鎮的橋洞裏。

白貓陷入了回憶,語速很慢很慢: “那是一個冬天,下着大雪,從來沒生過病的我生了一場病,怎麽也不見好,越來越嚴重,我去了一所妖醫館,不,是一家小診所。”

那是松鼠夫婦宗洋鴻與莫靜秋的診所,盡管白貓席圍當時身無分文,松鼠夫婦卻并不在意,見他病得不像樣子,不僅給他抓藥還給他飯吃,甚至在他病情綿延不見好轉的情況下,還為他在不遠處找了個小房子讓他住下。

“奇怪吧妖也會生普通人生的病。但或許這就是上天給我的特別的緣分吧,讓我遇到他們。”

白貓語調很輕,也許是此刻為本體,帶了貓特有的一絲慵懶,唐蔚完全相信,若是此刻這只白貓能化成人形,臉上一定是帶着笑的。

“我在那個鎮子上定了下來,他們将我當成長輩,有他們一口飯,絕對不少我一口。”白貓聲音越來越低,像是怕驚醒美夢回到殘酷現實裏一般, “我就在診所裏幫幫忙,打掃打掃衛生,我還學會了做飯。”

白貓陷入長久沉默,唐蔚和皇萌就安安靜靜地等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貓再次開口: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年,那是我這輩子最安穩的日子,後來有一天,我殺了他們。”

聲音是可以傳達情緒的,比如迷茫,不解,憤怒,傷痛,追悔莫及。

唐蔚聽到這裏,終于開口問出他八年前已經問過一次的問題: “動手的時候,是完全無意識狀态的,對嗎”

白貓放空片刻: “如果不是最後一刻我忽然清醒,如果不是他們給我看小診所裏的監控,無論如何,我不會相信那是我做的。”

“後來你進精神病院,又是怎樣逃出來的呢”皇萌問。

把白貓弄回來這麽久,皇萌也不是沒有審問過,無奈要這只貓開口簡直比要魚上岸還難,皇萌挺佩服唐蔚的,他竟然能讓席圍開口說話。

“誰都知道,身體被撕碎而死去的人,魂魄也是零碎的。”白貓深吸一口氣,低聲自嘲, “我在院裏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把他們的魂魄召回來。”

一個殺人犯,殺了人之後,痛哭流涕地忏悔,說想補償受害者,其實這本身就是個可笑而又侮辱人智商的悖論。

“我并非有意,可确實是我做的,我……”白貓說了太多的話,開始低低地咳嗽。

唐蔚擰眉——召回魂魄這個訴求倒是和宗景如出一轍。

“你和宗景有聯系嗎”唐蔚問。

白貓終于按時回答了一回他的問題: “沒有,我只知道他被領養了。”

他是殺人兇手,不人不鬼,怎麽有臉去見因為他的罪惡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呢

“我試了很多辦法,失敗了無數次,直到有一天,我竟然招到了靜秋的魂魄,完整的。”說到這裏,白貓眼淚簌簌地淌下來, “發現她的魂魄竟然是完整的時候我好高興。她怨恨我,詛咒我,她要我去死。”

這是唐蔚見過的感情最豐富的殺人犯。

唐蔚心想可別哭了,再哭這眼睛怕是要瞎,他抽了張紙巾給行動不便的白貓擦了擦,道: “你确定不是幻覺麽要知道,被撕碎的人,魂魄不可能完整。”

白貓想了很久,緩緩搖頭: “不是錯覺,她确實出現過。”然後他又說, “善惡有報,也許還能保住完整的魂魄,是因為這輩子做過太多好事。”

唐蔚目光嚴肅了起來。

“嗯,善惡有報,确實是的。”皇萌道。

“後來靜秋走了,再也沒能招到她,也沒能招到洋鴻。”白貓道, “那之後,有人潛伏進經精神病院裏,要殺我。”

這話一出,皇萌坐直了身體,唐蔚的目光更加嚴肅。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皇萌道。

白貓: “洋鴻和靜秋人好,幫助過很多人,我本該死刑,因為這個病才茍活下來,必然是很多人想我悄悄死掉的。有人要殺我,但是沒有得手,後來我就順着那人進來時打破的禁锢逃了出去。”

“躲病院裏尋求保護不是更好嗎”皇萌問。

白貓搖頭: “想要招魂何其不易,在病院裏能做的終究有限,只有逃出去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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