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光

月光

晚自習只有兩節課，下課鈴聲剛剛響起，整棟樓都嘈雜起來。

時楚悅背上書包在門口沖着周頌宜招了招手，“放學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周頌宜一邊收拾東西，說：“馬上就來。”

教室裏嘈嘈雜雜，人走得很快，周頌宜和時楚悅離開的時候，她抽空看了眼自己旁邊的位置。

陳煦還在。

像是約定俗成，所有的人都自覺避開那個位置，通通選擇從更遠的門離開教室。

“你家住在哪裏啊？”

兩人走過人工湖的小路，時楚悅搖了下周頌宜的手問她。

“學校隔壁的小區。”周頌宜頓了下，然後想起小區的名字：“城際花園。”

“這麽近！”

時楚悅的眼睛亮起來，感嘆道：“那你早上可以多睡會兒，真幸福。”

城際花園就在平川一中隔壁，出了校門，再過一道巷子，最多走一百米就到了小區。

周頌宜看着逐漸靠近的公交車，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時楚悅，猶豫半晌後才開口：

“時同學，我可以問你件事情嗎？”

正在玩手機的時楚悅一愣，被周頌宜對她的稱呼逗笑。

“你好正經啊，叫我楚悅就行。”時楚悅收起手機，轉過身看她：“想問什麽就問吧。”

“陳煦。”周頌宜抿唇，思慮過後用了稍微委婉的說法：“為什麽大家好像都不喜歡他？”

任何時間，任何人，都好像在無形中和他劃清了界限。

課間休息時，有人來和自己打招呼，打過招呼後也要繞着他離開。無形之間，在自己和陳煦之間，被迫地多了一道屏障。

聞言，時楚悅臉上的笑僵了僵。

“你為什麽突然想問這個？”

時楚悅斂起僵硬的笑容，緩緩說：“陳煦生人勿近，總會有人看不慣他。”

見周頌宜臉上還挂着疑惑表情，時楚悅又多說了幾句：“私立高中，沒有背景的人，可能會過得有些辛苦。”

這時公交車在面前停下。

時楚悅笑了笑，語氣輕快地和她告別。

“早點回家，謝謝你今天陪我等公交。”

-

回到家，蘇曉霜立刻就過來接下周頌宜的書包，關懷地問她：“同學們都好相處嗎？”

“環境适應得怎麽樣？”

周頌宜換上拖鞋，臉頰上漾着甜甜的笑意：“同學們都很好，老師也很照顧我，環境很好。”

除了陳煦。

蘇曉霜點頭，然後回廚房拿了一盤切好的水果，“吃點水果，你的信我給你放到卧室書桌上了。”

“信？”

“你嘉聿哥哥的信，井叔叔轉寄到平川的。”

“謝謝媽媽。”

周頌宜心底一陣雀躍，端上果盤就回了卧室。

書桌上放着一封淺綠色外皮的信件，信件微微有些鼓起。

周頌宜呼了口氣，又用紙巾仔細地擦了一遍手，确保手上的水跡全部擦幹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信件。

“展信佳……”

井嘉聿出國以後比以前更加獨立，許多事情親力親為，周頌宜讀信，甚至有種在看小說的感覺。

“上周去打工的時候看到了這條項鏈，我想你會很喜歡。”

“送給你，好好學習，身體健康。”

空調還在嗡嗡作響，夏夜窗外蟲鳴不止，周頌宜心間一陣轟鳴，腦袋裏滿是噪點。

井嘉聿送了她一條六芒星項鏈。

其實很多話大可以用電話傳達，井嘉聿卻寄了封信，從大洋彼岸，順着季風漂洋而至。

“篤篤。”

門外響起周則的聲音，“頌宜，你怎麽還不睡覺，明天第一天正式上學，別太晚睡。”

周頌宜匆匆忙忙地将信和項鏈收起來，“知道了，我馬上就去睡覺。”

“行。”周則關掉走廊的燈，說：“果盤就放着，明天早上再收拾。”

“嗯，知道了爸爸。”

洗漱過後，周頌宜就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周頌宜就早早到了教室，教室裏的人還不算多，早到的值日生在打掃衛生。

“早上好。”

剛進門，高遠就笑着對她打招呼。

“一會兒是背書時間，可以去人工湖還有小花園自由背誦。”

高遠撓了撓頭，對她說：“剛開學沒什麽背誦任務，你可以自己安排。”

“謝謝。”

周頌宜道謝，然後去到座位上拿課本。

陳煦還沒到。

桌子上的書淩亂地擺放着，草稿紙上是龍飛鳳舞的演算筆跡，周頌宜看了眼，不覺得像是在演算習題。

“……”

更像是在記賬。

早讀前的自由背誦有半個小時，周頌宜帶着英語課本去了人工湖邊上的長椅，十幾分鐘後，就看到時楚悅背着書包朝這邊跑了過來。

“頌宜！”

時楚悅跑過來，把書包一把甩在長椅上，氣喘籲籲地開口：“我先去趟廁所，你幫我看下書包，老師來了就說我在廁所。”

“好。”

“謝謝謝謝，我馬上回來。”

時楚悅從書包裏翻出一個頭繩，然後帶着一包紙巾去了廁所。

等到早讀課前一分鐘，時楚悅才慢悠悠地回來。

兩個人跟着大隊回教室。

“我剛才上廁所，你猜我聽到什麽了？”時楚悅小聲說道。

“什麽？”

周頌宜湊近，聽她講話。

“開學那天，陳煦落水的事情是付起越那幾個人幹的。”

周頌宜點點頭。

這件親眼目睹過的事情她本來就知道，只是不知道欺負陳煦的人叫什麽罷了。

“所以。”周頌宜追問，“是對那些人有什麽處分嗎？”

時楚悅頓了下，像是被她簡單的想法給驚到，過了好幾秒後才繼續說：“不是，你也太單純了。”

“付起越既然敢做這件事，那就是什麽處分都不怕的。”

“所以什麽結果都沒有嗎？”周頌宜問。

“也不至于。”

“最多是寫一份保證書。”時楚悅見怪不怪，猜測道：“只是說不準，這份保證書可能會成為他們下次欺負陳煦的導火索。”

“……”

“高二一班。”時楚悅長長舒了口氣，頗有種沉穩的感覺，感嘆：“家裏有錢有權的混子根本就數不過來。”

“不均等的家庭背景下，就算陳煦是年級第一，對于付起越那些人來說——”

時楚悅輕描淡寫地繼續說下去：

“也不過是一個學習成績還行的欺負對象。”

上課鈴響起。

周頌宜和時楚悅快步回到教室，穿過課桌走廊，目光落在那個單薄的身影上時，周頌宜感到心底有一絲的鈍痛。

她突然想起，那會兒在陳煦的記賬本上看到的內容。

“手術費用，-32000”

-

英語早讀過後緊接着就是一節英語課，上午課間時，王溫茹叫人讓周頌宜去辦公室一趟。

“頌宜啊，過來填一下表格。”

王溫茹拿出表格，又從筆筒裏抽了支黑色水性筆給她。

表格是每個人必填的聯系表，周頌宜剛剛轉學過來，還沒來得及填寫。

周頌宜填表的時候，王溫茹就順帶着問了幾句話。

“家離得近嗎，我看你是走讀，晚上會不會不太安全？”

周頌宜邊寫邊回，“很近的，就在學校隔壁的小區。”

王溫茹喝了口熱水，這才放心：“那就好。”

“對了，”王溫茹突然想起什麽，說：“你和陳煦是同桌是不是？”

“是。”

“你晚上回家要是害怕，可以和陳煦結伴回家。”王溫茹指了指表格中陳煦填的地址，說：“我記得這條巷子剛好就在學校和你家小區的中間。”

“嗯嗯，謝謝老師。”

周頌宜手下還在寫，眼睛卻不知不覺地将陳煦信息看了一遍。

陳煦的監護人處，只填了一個姓名。

和他的關系是，奶奶。

“對了，你一會兒把這個帶上去給陳煦。”

回到教室，化學老師已經站在講臺上準備上課，周頌宜連忙坐回位置。

手中的東西順勢塞進桌肚。

化學老師見人到齊，開始上課，“把上學期放假發的試卷都拿出來，咱們今天先講講上面的題。”

“下課後把試卷訂正，午休前課代表收上來放我辦公室。”

話音剛落，教室裏就響起稀裏嘩啦的翻找試卷的聲音。

周頌宜舉起手，化學老師走過來問：“怎麽了？”

“老師，我剛剛轉學過來，沒有試卷。”

化學老師皺起眉頭，随後打開手機，過了幾秒後擡起頭看向坐在周頌宜身邊的陳煦。

“我看一班那邊也是化學課，陳煦同學你能去一趟嗎？”

化學老師笑了下，“你同桌剛剛轉學過來，應該找不到一班在哪裏。”

讓陳煦去幫她要試卷？

周頌宜滿腦子都是昨天陳煦冷冰冰的樣子，正想要拒絕，就聽到身旁響起一道冷清的聲線。

“好。”

陳煦起身，從後門走了出去。

人回來時，教室裏已經響起了講題的聲音。

第一道題講到一半，陳煦帶着一張試卷從後門回到座位上坐下。

“謝……”

周頌宜小聲道謝，同時伸手，打算去接陳煦手裏的那張空白試卷。

“用這張。”

感謝的話被打斷，下一秒，原本安分躺在陳煦桌子上的那張試卷被放在她面前。

試卷沒有寫名字，每道題只寫了答案，沒有步驟和過程。

-

第一面試題很快講完，試卷要翻頁的時候，周頌宜用餘光看了眼那張空白試卷。

白色的卷面上有很多很明顯的黑色腳印。

“……”

她那會兒聽到。

這張試卷是從一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