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光

月光

乍然出現的冷硬二字吓了周頌宜一跳。

她愣了下，随後就為這個語氣不善的人讓開了路。

男生的背影高大但清瘦，後背凸出的骨頭與濕透的白襯衫緊緊地貼在一起，嚴絲合縫。身上還在滴水，就連走過的臺階上留下冷濕黏膩的水跡。

渾身散發着寒氣。

周頌宜的眼睛追着他。

終于在一個瞬間看清楚了他的臉。

是她剛剛才見過的人。

陳煦。

周頌宜思忖片刻，正要離開的時候，陳煦又拎着拖布折了回來。

像是根本沒有看到她一樣，旁若無人地從最上一級的臺階一層一層拖下來。

拖布快要觸碰到周頌宜淺色帆布鞋時，周頌宜再次聽到了陳煦口中的那兩個字，只不過這一次多了些不耐煩。

“讓讓。”

周頌宜也不惱，聽話地上了兩級臺階，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男生。

陳煦身上的水被擰幹了不少，白襯衫皺皺巴巴地套在身上，露出的皮膚透着些許紅色，過了水的頭發被風幹部分後有些炸毛。

“同學，你剛才不小心落水了嗎？”

周頌宜難得關心初次見面的人。

只不過陳煦現在的樣子像只炸毛小狗，再加上有幾分像井嘉聿的眼睛，她忍不住想多事關心一句，如果陳煦沒有認為她是在嘲笑的話。

這時陳煦拖完最後一級臺階。

瞥了一眼這個正站在上方，挂着關切笑容的少女。

呵，虛僞。

陳煦冷哼一聲，提着拖布徑直掠過。

陳煦确實落水了，只不過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陳煦離開後，周頌宜也跟着上樓，中途遇到兩個學生正在熱火朝天地讨論剛才發生的落水事件。

“你剛才打掃衛生聽到了沒，人工湖那邊好大一聲噗通。”

說話人說得眉飛色舞，手裏的掃帚也跟着舞動。

“我聽到了！聽人說，還是那幾個人找陳煦麻煩，結果被陳煦擺了一道摔到湖裏去了。”

“陳煦呢？我剛才見他也渾身濕漉漉的。”

“不清楚，好像是有個人偷襲推他下去了。”

一人聞言搓了搓肩膀，有些感嘆：“人工湖裏可是活水啊，這會兒估計也冷得很。”

“算了快走，班長馬上就要查人數了。”

兩個學生很快就跑遠了，周頌宜也加快了步伐，終于趕在查人時到了高二七班的教室。

講臺上堆着剛剛搬回來的書，高遠正在對着表格查人簽到，看到她時還特意擠出了個微笑。周頌宜拎着書包，在後排找了個靠窗的空座坐下。

剛坐下，前排的一個娃娃臉女生就轉過來想和她搭話。

高遠還在講臺上點名。

“時楚悅到了嗎？”

娃娃臉女生憋足一口氣，大聲回答：“到！”

然後轉過來對着周頌宜指了指講臺的方向，“我叫時楚悅，哈哈剛才被點名的那個。”

周頌宜被逗笑，“我聽到了。”

“我叫周頌宜。歌頌的頌，适宜的宜，剛剛轉到平川一中。”

時楚悅亮起星星眼，雙手托着下巴誇她：“你說話聲音真好聽，名字也好聽。”

周頌宜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時楚悅還想說什麽，就聽到教室裏有人大喊一句“班主任來了”，觸電似的立刻轉了過去，瞬間正襟危坐。

周頌宜也條件反射地挺直了腰板。

幾秒過後，就看到班主任王溫茹走了進來。

身後跟着陳煦。

教室裏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陳煦的腳步聲在此刻尤是突出。

陳煦坐在最後一排，穿過前八排才能到他的位置。短短幾米，陳煦經過時，兩側大部分的同學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裏挪去。

對待陳煦就像是害怕沾上什麽難以擺脫的東西，匆忙慌亂，避之不及。

第九排只有兩張桌子，她和陳煦分別在最兩側。

周頌宜要是想看陳煦，根本沒有任何阻礙。

王溫茹掃視過地板，牆面，講臺，确認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地方後才開始講話。

“現在我們開始排座位，男女生出去在三樓平臺站兩撥，書包先放在外面的架子上，我按學號末位奇偶随機叫人來選座位。如果座位有問題，可以私下到辦公室找我溝通。”

“位置安排好了就發書，然後學委課代表把該收的假期作業都收上來，今晚就上自習。”

王溫茹說完，又指着教室最後一排補充道：“一會兒把兩張桌子放一起，放在最後排中間。”

“好了，現在開始行動。”

話音落下，教室裏的人都離開座位往外移動。

時楚悅站起來自然而然地勾上周頌宜的手臂，“快走，一起出去排隊。”

周頌宜被時楚悅拖着一路上了三樓平臺，順帶着挑了個好位置看落日晚霞。

這會兒天氣仍然悶熱，但善解人意的晚風卻能緩解不少。

叫人是一個奇數一個偶數交替，從小到大叫，周頌宜的學號末位是偶數6，叫了十多個人後就叫到了她。

走到教室門口時，王溫茹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提醒道：“中間視野比較好，你要是視力不太好就試着選中間的。”

周頌宜甜甜一笑，“謝謝老師。”

王溫茹瞬間被這姑娘小太陽似的笑容甜到，說話也帶着幾分哄的意味：“快去吧快去吧。”

教室裏已經坐下了十多個人，成了同桌都在小聲聊天，只有陳煦，坐在最後排的右邊座位上，翻看着手裏的書籍。

而他前面一排的座位，一個人都沒有，教室裏像是存在着厚厚的一堵牆，硬生生地将陳煦和其他人隔絕開了。

歡聲笑語不會傳遞，就連空氣也好像不會流通。

周頌宜拎着書包，目标明确地越過前八排，在教室裏其他人有些好奇的目光下在陳煦身旁的座位坐下。

不光是教室裏的人驚訝，随後進來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詫異地看過來。

王溫茹中途進來看的時候也愣了好一會兒，她剛才想着讓小姑娘選中間靠前的座位，雖說的确是在中間的位置，可怎麽選了最後一排。

等到排完座位，書本發放完畢後，陳煦合上書從後門推門而出，直直走向一樓辦公室。

辦公室內。

王溫茹還在和其他班主任感嘆，自己班裏來了個小太陽，不僅可愛嘴甜，還願意主動關心內向的同學。

陳煦下一刻就準時出現打了她的臉。

“篤篤。”

“請進。”

王溫茹見到來人是陳煦，還愣了下，誰知道陳煦的下句話直接給她啪啪打臉。

“老師，我不需要同桌。”

王溫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很久才找到相對恰當的應對措辭。

“那你可以告訴老師為什麽不需要嗎？”

陳煦不語。

王溫茹有些頭疼，随即想起那個小太陽一樣的小姑娘。

“陳煦同學，你不想要同桌，我可以理解。但咱們這學期的教學任務，有很多都是需要同桌互幫互助的。”

“一個人能力很強，但有時候還是會有些吃力。而且同桌這件事情，不能只看你一個人的想法，也要考慮下另一位同學。”

“這樣吧，我找個人把你現同桌叫下來，咱們一起商量怎麽樣。”

王溫茹就當陳煦是默認，辦公室找了個準備離開的學生，順便就把周頌宜喊了下來。

王溫茹開門見山，“頌宜，陳煦同學說自己不需要同桌，老師想了解下你的想法。”

周頌宜沉默片刻。

等到再次說話時，聲音帶上了幾分微不可聞的委屈：“我剛剛來到這兒，還不熟悉學習節奏。”

周頌宜看了眼陳煦，又繼續盯着班主任說道：“陳煦同學是第一，我想着和他做同桌既能激勵我學習又能請教問題。”

“我不知道陳煦同學不樂意。”

王溫茹被周頌宜這一番話感動得徹徹底底，小姑娘真愛學習，又乖又靈。

于是她又轉向陳煦這邊，想着怎麽勸勸陳煦，安安穩穩地接受這個同桌。

深吸一口氣，王溫茹多少年積累的同學間互幫互助最終圓夢大學，多年後相見抱頭痛哭結拜兄弟的勵志故事就打算奔湧而出。

陳煦卻又出乎意料地點了頭。

“老師。”

“我需要同桌。”

王溫茹差點被自己的一口氣憋死，滿臉不可置信：“啊？”

周頌宜也偷偷摸摸地看了陳煦一眼，腦袋裏一團亂麻。

随後周頌宜很快就想明白了。

與其在這裏聽半天勸最終接受這個沒辦法改變的既定事實，倒不如趁早妥協，及時止損。

王溫茹緩了緩，喝了口養生茶：“那行吧，那就回去上自習吧。順便我也跟着上去，一會兒好讓頌宜同學做個自我介紹。”

周頌宜和陳煦就這樣一前一後回到了教室。

今天晚上發生的這兩件事，班裏的人幾乎都眼熟了這個新來的轉校生。

周頌宜被叫上臺做自我介紹時，臺下注意力十分集中，似乎都想要好好了解一下這位陳煦的同桌。

白嫩纖細的手指捏着粉筆在黑板上勻速移動，停筆時，黑板上出現了三個漂亮的行楷。

周頌宜。

“大家好，我是轉校生周頌宜。很高興能夠來到高二七班這個大家庭，以後希望可以成為共同進步的好朋友。”

“謝謝大家！”

高遠帶頭鼓掌，教室裏瞬間掌聲雷動。

周頌宜在一片掌聲中，在同學們帶着笑意的注視裏走下臺。

坐到座位上，周頌宜翻開書本，在每本重要的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來打發這節自習課的最後三分鐘。

一手流利的行楷，利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