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光

月光

一夜風雨落下，平川市的殘夏正式結束。

接着上了一個周的課，總算是到了國慶假期。最後一節自習課鈴聲剛響，時楚悅就背着書包跑到周頌宜旁邊。

“頌宜，我們今天一起去看電影吧。”時楚悅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說着還甩了甩。

“可是...”周頌宜頓了頓，看了眼還在自己旁邊收拾書本的陳煦，慢吞吞說道：“我還要值日。”

前幾天班裏重新安排了值日表，今天的室外清掃恰好輪到她和陳煦。

清潔區不算小，還要清理湖邊的漂浮物，她總不能全部交給...

“我一個人可以。”

男生的聲音淡淡的，甚至有些随意。

聽到這句話，時楚悅立刻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歪頭笑着說：“那就謝謝你了，陳煦。”

說完，沒等周頌宜回應，時楚悅直接扯着周頌宜離開教室，随後向外沖進放假回家的人潮。

廊道人頭攢動，滿是人潮，被推動向前時周頌宜回頭看了一眼教室的方向。

只見陳煦肩上挂了一個黑色的書包，另一只手拎着一把掃帚。

落日燦爛，将陳煦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襯出溫柔的色彩，只是幾秒，下一刻陳煦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樓梯拐角。

淺藍色的衣角也化作一只翩跹的蝶飛走了。

-

周頌宜也不記得電影講了什麽，只記得自己在班級群裏一遍遍尋找陳煦的聯系方式，然後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陳煦根本不在班級群裏。

“頌宜，收假見哦。”

時楚悅上車前還不忘回過頭來再揮手告別，周頌宜笑着揮手，等到公交發動，這才轉身回家。

小巷依舊昏昏沉沉，只有巷口那棵很老的銀杏樹在告訴人們秋天的到來。

回到家，周則和蘇曉霜正拿着文件在客廳讨論，看到周頌宜回來，周則招了招手：“女兒，過來一下。”

周頌宜放下書包，然後走過去坐下。

“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正好。”周則指着文件上的幾行字，朗聲道：“爸爸最近要搞一個評估工作，就是咱們小區隔壁的巷子。”

“那天去，我打聽到有一個退休的老藝術家住在那兒，我拿了你的幾幅畫給老人家瞧了瞧，老人家說你挺有靈氣。”

周則說着，調出聊天記錄給周頌宜看。

“我就替你認了個師父，回宜襄前這段時間，你也能多個愛好。”

蘇曉霜也點頭，笑着附和：“對啊，就當是放松放松。”

周頌宜點點頭，答應下來。

國慶七天長假，周頌宜和之前一樣，每天去一趟市立圖書館。收假的前一天下午，周頌宜跟着周則一起去了小巷。

周則忙着走訪調查，将周頌宜送到地方就先一步離開了。

周頌宜到的時候，李奶奶正在院子裏澆花。

雖說上了年紀，但整個人保養得還是很好，李奶奶穿了件墨綠色的旗袍，手中拿着一個小巧的噴壺，回頭看她。

“随便坐吧。”李奶奶指了指面前的花，“想畫什麽就畫什麽。”

周頌宜放下東西，然後開始畫面前的一個小盆栽。

院子雖然老舊，但有主人的精心打理，倒也顯得十分雅致。

等到日影偏移，周頌宜才完成了手中的畫作。她畫了一叢蘭花，李奶奶坐過來，拿起畫作仔細端詳。

“噔噔。”

木質大門因外力而發出略顯沉悶的兩聲，李奶奶放下手中作品，正要起身。

“老師，我去開門吧。”

周頌宜笑了下，洗幹淨手上的顏料後就走去開門。

“李奶奶，你的水。”

“陳煦。”

聽到周頌宜聲音的那一瞬間，陳煦擡水的動作滞在空中，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一樣。

陳煦茫然愣住，一瞬間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反應過後想要移開的視線也根本無法動搖。

周頌宜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夏夜的閃爍星辰，也像是寂靜春夜的溫柔湖澤。

陳煦沒想到會在這遇到她。

“我來送水。”

短暫的沉默交鋒後，周頌宜聽到陳煦略帶沙啞，有些幹澀的嗓音。

“嗯。”周頌宜點點頭，語氣盡量輕柔地開口：“李奶奶正在忙。”

她不了解陳煦。

可周頌宜幾乎是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她覺得，陳煦是不希望自己對他流露出過多的情緒的。

就像是初遇那天，渾身濕漉的陳煦，即使腳步和灌了鉛一樣沉重，他依舊有力氣來冷冰冰地駁她的好意關懷。

陳煦不喜歡也不習慣被過份關心。

說完，周頌宜讓開一條路，陳煦從看不出幾成新的三輪車上卸下桶裝水，然後扛在肩上，半彎着腰走進小院。

陳煦今天穿的是工作服，深藍色的短袖，背後印着送水的幾行廣告。

後背已經被汗水浸濕，一片又一片不規則的形狀層層疊疊。

他一共搬了六桶水。

“我先走了。”

要離開的時候，陳煦突然折返告別，周頌宜看到他濕透了的額發，還有因為過度曝曬而蛻皮的脖頸。

“那天值日謝謝你。”周頌宜從口袋裏拿出一片剛才特意翻出來的濕巾，“擦擦汗吧。”

少女伸出纖細白皙的手臂，指尖捏着一片濕巾。

陳煦的視線落在濕巾上，随後上移，直到和周頌宜視線相撞。

“謝謝。”

幾秒後，陳煦接過濕巾，唇角略微上揚，嗓音也沾染着幾分輕快笑意：“你的畫很漂亮。”

陳煦的那抹轉瞬即逝的笑很淡，只能捕捉到輕微的一瞬動作。除此之外，只看到微彎的一雙桃花眼。

他笑時，左眼下深色的小痣也做出起伏的波動。

周頌宜愣住，直到陳煦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直到身後傳來李奶奶呼喊的聲音，直到眼前匆忙吹過幾片枯黃落葉，她才堪堪回神。

——陳煦剛才笑起來，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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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周則和蘇曉霜還在客廳談論工作。

周頌宜寫完作業，剛開始畫畫就接到了林栀的視頻通話。

林栀剛剛解除禁令，一邊看漫畫一遍和周頌宜講着學校裏發生的八卦趣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許久，林栀打了個哈欠就打算下線，目光卻突然被周頌宜手下的畫給吸引。

周頌宜畫了一個男生。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靠坐在湖畔的柳樹下的男生。

湖面上波光粼粼，在少年臉和修長的脖頸上灑下光的吻痕。

少年微眯着眸子，手分開撐在兩側，桃花眼潋滟，嘴角噙着笑意，漫不經心地目視着前方。

“頌小宜，你畫的這是誰啊。”林栀湊近瞧了瞧，還是認不出樣子，納悶道：“井嘉聿嗎，我怎麽感覺像，但又沒那麽像。”

“陳煦。”周頌宜打了個哈欠，眯着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我畫的是陳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