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迎來送往

第十四章 迎來送往

牛大梁騎着自行車再次回家來了，他一頭的花發，纖弱的身影與車子在一些如晨昏的灰暗裏倒是構成了有些和諧的簡筆畫。他一偏腿下得車來，随腳一蹬“咔嚓”一聲車子就立在了窗下。這又是一個深秋。又是一個農忙就要結尾的季節。

牛大梁又出去找他的“傻”老婆了！小牛陽此刻坐在自家院子前的空地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這樣看着牛大梁推着自行車的畫面如翻看同一幅畫冊。

對于房舍交織錯落又沒高牆大門阻隔的小村人家，左鄰右舍在院子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對于純樸大雜居的小村人來說，他們家家戶戶的串門走動随意如家常。這樣環境下的孩子，更是管不了腿腳。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牛陽對去牛燕家開始有些抵觸，牛燕到她家也少了！早前她們兩個，用大人的話說是“狗秧兒”是“拐線圈”。可現在即便有機會在一塊兒一會兒又會感到少了先前在一起玩耍時的東西。這“東西”日漸無形的塞在她們中間，讓她們不得不拉開了距離。牛燕家的房舍正對着她家的院子，她每天只要走出屋門即便不留意，牛燕家院子裏的聲響她也知道一二，那是一個多麽熟悉的地方！可現在牛陽總覺得那裏彌散了什麽，讓她心生抵觸、抗拒！當她有了想去她家的沖動，她會猶豫很久！很多次她坐在自家院外的空地上似是而非的向那邊望一望，決得時機可以或趁牛大梁推着自行車回時尾随而進，找到牛燕，和她玩一會兒，但很快就離開了！每次找到牛燕，她不是在忙家務就是在挨批。她好像天天都在犯錯中忙一個大人要忙的事！日漸牛燕的生活內容讓一個不谙世事的牛陽看不懂！真可謂“有鞋子的不知光腳的苦！”小牛陽哪裏明白不是因着牛燕母親的不在？她哪裏知道小牛燕的生活已岌岌可危？她哪裏知道人性裏會有卑劣？……但她能看懂的是牛燕的眼淚和那裏某些人的臉色！這個懂讓她膽怯與懼怕！

此時的牛燕會幹什麽呢？她不在院子裏，一定是坐在大鍋臺前燒火呢？大鍋裏盛着一鍋大大小小的紅薯。小的給豬吃，大的人吃。可那鍋怎麽也燒不開！頑皮并根本靜不下來的她又急躁了！或是聽得了外面孩子們玩耍的響動？三下二下間又弄瞎了火！倒饬來倒饬去還伸着頭貼近燒火口去吹，“轟”的一下頭發又被燒着了！“媽呀！”一聲用手去救，袖口又燃了還弄了一臉的灰……大蝦老太一把奪過燒火棍，劈頭蓋臉打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立在那兒本已是一身的狼狽！再受着訓挨着打，真不能看。

局中的小牛燕在媽媽離開的最初就已清楚了自己的命運或是在日漸的身心摧殘裏而明了？她不得不的待在原地生就了什麽？······後來，她依然陽光、沒心沒肺的笑，做着一些犯二的事。随着時間，村人眼裏的她就是一個可以人人蔑視兩眼的“缺心眼”！這樣的牛燕，更讓牛陽看不懂！她在心裏生出了些些厭惡，日漸有了疏離，那該是她外出上學的一些日子·····

牛大梁，每每在農忙裏見縫插針。他會在鳥兒歸巢牛羊歸圈小村升起炊煙的當口披着暮色回家來。又不知多少次的重複着他的停車動作，重要的是在這一此些動作裏他內心的重複：希望失望、失望希望的重複！

“哥，你回來了？”

牛婷子住在家裏有段時間了，她總是拗着不肯回婆家。她手拿一條毛巾給牛大梁上下左右的一遍綴打，拂去了一路的塵土。

“坐這兒歇歇吧？”

她拉過一把白茬椅子——村裏來了外面會砍家具的匠人，小村家家戶戶争先恐後拾掇木材，做出讓人眼羨的新式家具。

“喝口水吧？飯一會兒就中。”她遞過來一帶着籃邊的粗瓷大碗。

牛大梁接過碗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他啜了一口，端碗的手停留了一會兒，低頭看了看地面，把它放下。他從口袋摸出一支煙，夾在已因長久吸煙而發黃的手指間，點燃，“叭噠”了一口。煙霧立刻在他清瘦的臉、及幾個月長出的白發間彌漫開來。

孩子沒了，孩兒媽的病徹底跌到了底！她不知道了吃喝，成天或哭或笑瘋傻瘋跑一刻不閑，少不留意就沒了人影。有時她見人就罵，逮誰是誰！小村的人自然不會和她計較。但她罵得難聽過份惹人起腦得罪人是常有的，為此牛大梁沒少給人賠不是。牛燕媽離開了，牛燕爸終日沉默。借酒澆愁、使心別氣、倒頭長睡成了他生活的常态！地裏的活對于他成了可做可不做的事漠不上心。日月，還得多靠隊上的工分掙吃飯，一家幾張嘴呢！煙常常捏在手上，到處能聽到他被煙氣嗆得的咳嗽聲！喝了酒東搖西晃，倒那裏睡哪裏！有年的至深夜，家裏人找他不到，沒辦法牛大梁就叫上村子的男人分頭找。人們把能找的地方找了個遍沒了主意再要去哪裏找時，正好外村一男人找到他家，說高梁地小路的草窩裏睡了一人，像是牛二梁？那人夜裏辦事趕路，好心的人又磨腿來送信兒！衆人把牛二梁擡回家，他楞是不醒人事在家整整睡了三天！喝了酒拿家人出氣，随手抓起什麽就打砸是常事！家裏的哪個物件不是居家過日子的必需？哪裏經得起打砸？而小牛燕成了最結實當在最前的盾牌！牛母對家裏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哭天搶地一場又一場！她在大病一場後重新把拐杖牢牢地攥在手裏，有時走幾步就拉風箱似的喘！對牛二梁的行為她也敢怒不敢言，只能一再退讓。有時讓人意味深長的是她還會與牛二梁站在一條線上！家裏的“局勢”已漸形成，明眼人一看便知。牛大梁牛二梁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小雖生活在一個家庭，但牛大梁深知他和牛二梁是不交心的即便在家裏最舒心的二三年間。牛二梁春風滿面下的是什麽他清楚的知道！但他的心裏是敞亮的，對于兄弟二人的狀态他已知足！活了幾十年，他早已知道太多的事不是個人的意願所能把握的，他不是能掌控場面與當下的人，但他決不懦弱！可在幾十年的日子裏早成就了他成為一個隐而不發的男人！現在更是。他對牛二梁的行為當面只能寥寥數語，還能怎樣呢？他現在要做的是撐起這個家，努力的！

嫁入河南村子的妹子，心裏只裝着他這個哥哥，他每每想起這個心裏就五味雜陳。那個男人身材短小本性木讷。一枝鮮花，一坨牛糞。這倒次要，而一個木讷的男人他卻又是一個二愣子，一個不知珍惜的男人！起初小夫妻有過一段安生：男人沉醉過由于婷子人漂亮給他帶來的豔羨的目光！但日久後就顯露了他的本性：家暴像是家常飯！婷子倒是一再忍受，挨了打也不來娘家即使來了也只字不提。後來還是來來往往于村莊做生意的商販說起才傳到他的耳中。想到這些他幾乎要掉下淚來，他是個不稱職的哥哥呀！有一年，眼看就要農忙了，婷子來家住了多日就是不帶回家的樣兒，大蝦老太旁敲側擊幾次了。婷子說：“娘，俺這兩天就走！”可就是不停手裏的活，放下這個幹那個。到了日偏西再到日落她還是沒走。牛大梁像是明白了什麽！與牛母說了幾句。牛母拉牛婷子到裏間，不多時，就傳出老太大驚小怪帶着“吧咂咂”的喊叫聲！

“俺的娘嘞——這個該挨千刀的，下這麽重的手！”牛母強行扒開婷子的衣服：只見白皙的肌膚上遍布殘留着淤血的青斑！牛母當下大放悲聲！好一個牛婷子，在事情出水自己止不住的淚水裏還不忘勸說牛母，還想用掩蓋而了！牛大梁癱軟在角落，淚如雨下，他想點起一根煙來，可手卻抖得不聽使喚！

牛大梁來找牛狗留了！二人又折回到了大蝦老太屋裏，牛二梁也在，很快小村很多人都在了！牛婷子擦着淚水笑臉迎大家！太蝦老太此刻依是母愛膨溢，“俺的傻閨女，你咋不說出來哩？啊？”深夜的喧鬧驚動了小村，牛庵的隊長也被叫來了！大家無不為那一身的傷驚到！最後決定連夜去找那男人來！

那男人自知理虧，蹲在院子的陰暗裏唯唯諾諾。小村的男人們怒了！女人們怒了！

“就你，武大郎一個，恁也配婷子？恁還打他？”

“日了不想過了早說話！別做混蛋！”

說着說着就有手指戳上了男人的頭！那頭像一撥郎鼓左搖右晃。

“就恁那熊包樣，滾回家吧！婷子有的是人要，打她？輪不到你！”

“滾回家吧，婷子不給恁過了！”

……

牛婷子一個勁的哭。

哭得人止不住掉眼淚。

大蝦老太一手杵拐杖，斜趔着身子，如橫行的螃蟹，她走過去恨恨甩了那矮子幾個大耳瓜，“啪啪”的脆響！她欲再舉起她的手杖時，牛婷子跑過來攔下并“撲通”一聲跪下！

“娘，恁不要打他了？娘？”婷子哭着說。

······

“日子過也行！”

“讓那家夥寫一個保證書！”

男人用豬腳一樣笨的手寫了保證書，保證書上就那麽幾個字大如草垛形如剛入班的小學生。一群人湊過去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

之後還真是治好了那男人！來往的商販也常說起。

可眼下，婷子住在家裏不走，當哥的是知道她的小心思的，為了他這個哥她是什麽都能做出的！可咱不能做沒良心害天理的事呀！那男人自那次脫胎換骨了：知道了疼婷子知道了孝敬丈母娘，還知道了一個男人肩上的責任！一改懶惰、家裏地裏全指婷子的惡習。這幾年把家裏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這樣的好女婿咱還挑什麽？且家裏還有那麽好的兩個孩子。

“哥，俺想回家來？不和他過了！”在家裏沒人的空當，她沒有擡頭并不看他說。

“說啥傻話？”

“可俺嫂子······她能回來呀？”

“你還顯家裏不夠亂？”牛大梁停了停說：“恁好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俺的心就擱地上了……至于她，俺有時間就找，看命吧……”

“俺回來再給恁換親！”她鼓足勇氣說。

“咱不能讓人戳脊梁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