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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公西子雅一路往北, 出了五峽關，到達河洛川時，往東北沿着大川去往白虎峽, 便是碧崗森林。芊芊在森林中等他。

他心中縱有百般柔情, 但稍一猶豫，還是毅然一路向西。

歷經漫漫旅途，初夏時趕到極西之地的落霞森林百仙谷中，将八叔安葬後守靈三日。

之後日夜不停趕路，因極西之地與中原相聚遙遠，緊趕慢趕，仍舊花費了一個夏天, 才趕回河洛川。

在城中稍示修整, 沐浴更衣後。

他連夜往東沿着大川而上, 淩晨時分趕到白虎峽。

在旭日高升時, 總算又一次站在石林中。

到了此地，他反倒有些近鄉情怯。隐身悄然越過石林, 落在森林中。

此處一排排全都是兩人合抱的金柿子樹。秋日裏紅葉飄動，鮮紅的柿子挂滿枝頭。

到了這裏, 他便能感受到一絲西皇慕容獨有的陣法之力了。心中暗想，芊芊竟然把防禦開到了此處, 莫非出了什麽事？然後又想到，可能孩子大了, 芊芊這是要放月兒在林子裏玩耍。

也不知月月這孩子如今怎樣了, 三年過去，還記不記得他。

正自思量, 忽然自高空紅色的柿子掉落。

公西子雅伸手去接，一道紅衣的小小身影從高處枝頭倒挂金鈎, 啊地一聲雙手抱膝嗖嗖嗖三五個翻滾落下，到他跟前，剛巧把柿子逮入手中。

“卧槽！”視線對上時，小姑娘低叫一聲。這娃兒驚吓過分時，會發出這類不甚雅觀的驚叫。

她本來想後空翻落地的，被吓得身形一個踉跄斜斜墜落。公西子雅趕緊去扶，小姑娘卻已經單手撐地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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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小老虎自樹幹無聲無息跳下來，落在小姑娘的腳邊，警惕地瞪着他。

三年過去，這小老虎竟然沒怎麽長大，還是奶乎乎的。

月兒這孩子，卻出乎意料地有了很大改變。三年前離開時，這孩兒尚且還有些纖細瘦弱。

此時站在他跟前的，卻是個皮膚雪白，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唯一相似的，是那雙吊起來的靈動大眼睛，似乎這雙眼睛也更大了，因為五官長開了一些，嘴唇也紅豔豔的，完全不是當初蒼白纖弱的模樣。

她穿着一身紅衣，胸口帶着一把精巧的長命玉鎖。頭發被用鮮紅的玉珠和紅絲帶一截截沖天紮起來，中端彎向後腦勺。衣裳的袖子被她用繩子綁緊，露出藕節似的胳膊，褲子也将褲管系帶紮緊往上提起，小腿肚都露出來了。腳上穿着一雙編織精美的紅葦草鞋，露出來的指頭圓嘟嘟的全是肉。

“等一下。”那孩子單手撐着地，柿子從她另一個手滾落地面，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我有沒有看錯？”

揉了揉眼睛，确定沒眼花後。

那娃兒歪嘴笑出了聲。“喲，你還知道回來啊。”

“你還記得我？”小孩子的記性不是那麽好，公西子雅之前還有些忐忑。

“我兩歲就開始記事了，你說呢！”小姑娘跳起來，根本不給他好臉色。

“你娘她……”

娃兒又歪嘴笑了一聲，依舊不給好臉。

公西子雅莫名想跟這孩子解釋這三年來的經歷，但是剛動動嘴。

那娃兒就白他一眼。“你回去跟我娘說去，跟我說沒用，哼！”

這一聲哼，冷氣襲人。

随後這孩子飛快地将手臂和褲腿上的系帶都松開，整理好了衣裳就要走。

走了兩步，又冷吸一口氣，趕緊地擡手解頭上的辮子。

“娘見我這樣紮頭發要揍人，你要是怕等着急，你先回去，我一會再來。”

她急急忙忙地一邊扯寶珠發帶，一邊解釋。

看她這模樣，估計不是頭一回這麽瞞天過海了。

公西子雅這會兒十分情怯，竟不敢獨自去見芊芊。于是，他過去給娃兒梳好了雙環髻。

在他梳頭的過程，那孩子大眼睛飛了她數眼。

最終她小手朝他招了招。公西子雅蹲身，那孩子湊過來點，小手遮着臉以嘴型問。

“你沒變心吧。”

“沒有！”公西子雅回答的十分幹脆。

這話讓這孩子面色稍微好看了點。“行吧，快走！”

她小短腿穿梭在山石之間，十分靈活，竟然已經聚氣期滿了，看來這三年修煉十分勤謹。

不過這孩子一邊飛奔，偏頭看過來幾眼很有些欲言又止。

公西子雅頓時朝她飛過去十分誠懇的眼神。那孩子盯他兩眼，冷哼一聲，沒好氣地道：“你要是再晚一天到，娘就要帶着我遠走高飛了。到時候，你一輩子也別想找到我們。”

“怎會如此！”公西子雅心中驚懼。

“你就不知道帶點兒消息回來？”那孩子痛心疾首。

這……他其實留了人在河洛川，只是想到芊芊似乎根本不願被外界打擾，因而心中縱有萬般思念，也未曾帶過只言片語到山莊。何況，這裏是一方淨土，他也希望誰也不要來打擾。

“你一會跟娘好好解釋去吧，這回有你受的！”

“你娘她這幾年，有沒有…咳，念叨過我？”

“沒有。”多麽無情的回答。

“那她心底有沒有…”我。

這話換來一個超大的白眼，并且那娃兒似乎不想與他為伍，還用力跑快了些。

眼看着山莊越來越近，公西子雅也顧不得問這些，心中此刻除了重逢的歡喜，還有止不住的情怯和緊張。

慕容芊芊在莊園中，此時手指掐斷了一支帶刺的薔薇，指尖冒血也毫無所覺。

她今天沒剩下什麽事了，跟月兒一樣在緬懷這小山莊。若無意外，她此次帶着月兒南下，到了冬日，便能在班師回京的公西重煌的路上與他‘巧遇’。

公西子雅經過河洛川沒來碧崗森林，而是向西而去了。

她當時從衛紹那裏得到這消息，除了震驚憤怒難堪等等複雜情緒，還有周身說不出的冷意襲人。

但要說十分受傷怨恨倒也沒有，并且很快接受了事實。

公西子雅既然無意于她，那她只好選擇公西重煌，至少她知道這人一定愛重她的顏色。這個上一世的經歷就是明證。

月兒的傷病是重中之重，除此之外沒什麽好在意的。

之後她忙碌着采藥，收拾行李，并與衛紹制定行程，把如何與公西重煌巧遇的事都精巧設計過一番後，她便準備啓程。

這是呆在莊園的最後一日，她起初以為自己會對這裏無比懷念。誰知，呆坐一陣心中卻沒什麽情緒。

之後一點神念跟着月兒在山中轉，那孩子一離開她身邊就調皮，袖子和褲腿都紮起來，還打散頭發紮起沖天辮，一舉一動怎麽舒服怎麽來，一丁點沒個女孩兒樣。這事她早就知道，雖然明面會教訓她幾句，實則心底卻反而很喜愛孩子這麽自由自在。

誰知，這一跟，竟然讓她跟到了公西子雅的到來。

月兒那無聲的一句。“你有沒有變心？”貼心至極。

這正是她想問的。

公西子雅一句‘沒有’，至誠至信。月月那娃兒信了三五分，其實她也一樣。

如今那人很快就要來了。

慕容芊芊捏緊手中的薔薇，尖刺刺痛手掌的感覺，讓她繃着的情緒漸漸放松。

她将那尖刺一根根剔除，手掌也止血了。

再捏着粉色薔薇在手端詳時。

“芊芊！”

動情到情怯的聲音。穿過金色陽光，徐徐而來的一身藍衣道袍的男子，面容因為逆着光而黯淡，但那雙顧盼的眼睛卻熠熠生輝。他目中溫暖依舊。

慕容芊芊忽然明白了，為何在知道公西子雅‘背叛’了她的情感時，當時她為何關在房中，渾身冷到止不住地發抖。

這份溫暖不再有人給過她，于是在遇到的時候，會覺得那樣彌足珍貴。以至于失去時，她那樣張皇失措。

只是從春到夏，又從夏到秋。這份失措早已平息。

她現在內心是平淡的，甚至還有些累。

“娘，你們先聊着。我去摘點果子回來，就在附近轉轉，不走遠了，你放心。”

慕容敲月只覺得這氣氛有些沉重，她不敢當這個電燈泡，趕緊抱着虎子溜了。

院子裏一片寂靜。

“芊芊！”公西子雅走近了一些。

三年不見，芊芊一如當年，一身簡單的素色綠衣，發髻也十分素雅，只簪了一支釵。潔淨柔美的臉頰上的神色，依然淡漠。

似乎一切未在她身上發生任何改變。

公西子雅此時心中卻沒有情怯忐忑之類的情緒，而是心底驀地就痛了。

他走過去，伸出手。芊芊只是望着他，依舊坐在院子的臺階前，神色依舊淡漠，卻有種說不出的疲憊隐在眼底。

他心中只覺更痛了。顧不得什麽，握住她的手，将她攬入懷抱。

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擁抱。一如離開前的清晨。

不，那時芊芊是靈動而頑皮的，那會兒伏在他懷中時，還滿臉怒氣地瞪着他。

如今卻像小鳥一樣溫柔地倚靠，臉上卻沒半點神色。當他指尖觸及她的臉頰，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接下來雨點般的淚水無聲地接連滾落。

“芊芊！”公西子雅心痛到喉嚨酸澀。

芊芊倒是一笑。扭臉躲開他的手，将臉埋在他胸膛。

她沒再哭了。兩人擁抱着，公西子雅只想以柔情給予芊芊更多撫慰，偏偏天公不作美，火熱的陽光忽然被烏雲遮擋，沒一會噼裏啪啦下起雨來。

“月月！”

芊芊忽然推開他，朝着莊園外喊了幾聲。

“哎！我回來了。”嘹亮的童音很快響起。

沒過一會，用大樹葉包裹着一大捧樹莓的小女娃興沖沖地跑回來。

大眼睛飛快地滑過他們一眼，就從雨中沖回到廊下，回頭看着他們。

“你們兩個在院子裏站着幹什麽，下雨了。”

轟隆隆！

天空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暴雨席卷而至。

記得當年養傷時也是如此暴雨。被這大雨沖刷臉頰，公西子雅心中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懷念。

“還不快進屋，呆子！”芊芊罵了一聲，進屋去了。

公西子雅和廊下笑嘻嘻的小娃兒對視一眼，歡快地踩着臺階進門。

一到小廳，只見四處一片素淨。琴不見了，燈盞只剩下一架，多寶閣架子上的插瓶和卷軸全都不見了蹤跡，四處空空蕩蕩，除了幾件搬不動的家具，什麽都沒有了。

公西子雅心中一陣後怕。看來月兒那話沒錯，芊芊她們娘兒倆只恐真的要遠走高飛。

一想到如果遲來一晚會造成的後果，公西子雅就周身發冷。心想，還好這些日子一直沒日沒夜地趕路。要是錯過了，從此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兒找她們。

慕容芊芊把公西子雅安頓在坐榻，給她沏茶過後，也不陪着他。故意把平時用得上的插瓶和卷軸等拿出來，重新擺放到多寶閣架上，以此觀察公西子雅的反應。

若他熟視無睹，那證明此人根本無心迎娶她進宮。也許只是把她當做外室女子一般對待。

那她就要把他轟出門去！她還是重新去找公西重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