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秦歡想過很多次和鐘念見面會是什麽情況。

——她們當然會再見面。雖然她現在抽不出空,鐘念也不想見她,但一部電影不會拍一輩子,鐘念也不可能永遠躲着她不見吧?

在秦歡的設想裏,怎麽說都該是她在學校門口、或者小區門口把鐘念堵個正着!把她們之間的誤會問清楚,讓鐘老師明白那種閉口不言的交往方式究竟有多麽不正确,然後……

就能重歸于好了嘛。

總之,不會是現在這樣。

在醫院裏,她穿着病號服,蓬頭垢面地讀劇本。

而且鐘念怎麽會到這裏來呢?

秦歡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她很快意識到這是誰的手筆,對紀茴茴随便插手她的私事略有不滿,可知道對方是出于擔心,又因為鐘念居然願意跑那麽遠來探望,情不自禁地心裏雀躍。

秦歡一時心情複雜,打過招呼,就不知道怎麽開口。

鐘念把果籃随手放在堆滿花束禮盒等探病禮物的櫃子上頭,在床邊的座椅坐下,“聽紀小姐說你病得很重。”

鐘念心裏是有點不快的。

任誰千裏迢迢被騙來探前女友的病,都不會高興。不是有句話說,“好的前任應該像死了一樣”?

當然,鐘念和秦歡沒到這個份上。但她短時間內不想看見秦歡也是真的,尤其在知道見面後秦歡會說些什麽話的情況下。因此打招呼時語氣算不上溫和。

秦歡一聽就明白了!閑諸付

她對紀茴茴這招的感想如何不提,腦子裏瞬間轉過很多想法,最後發揮出畢生演技,慢慢往後一靠,好似病歪歪又要強撐的樣子,嘴上還說:“沒有啊,就是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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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這樣一作态,鐘念反而将信将疑,氣場緩和下來。

秦歡問:“你怎麽過來了?”

她沒有提那天的不歡而散,也不提鐘念拉黑她的事,好像她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

鐘念慣來不是會打破氣氛的人,更不好立刻就走。

鐘念說:“來探病。”

秦歡就立刻要讓她知道自己很高興,眼睛亮亮地笑起來,“特地來探望我啊?其實沒什麽大事,我早說可以繼續拍攝,他們就是不讓。”

鐘念的眉頭微微擰起。

秦歡心說來了。她看着鐘念,盼望她能開口勸說,或者責備也行,她肯定是不贊同這種揮霍身體的行為吧?

但鐘念片刻後,只是不鹹不淡地說:“要聽醫生怎麽說吧。”

……

期待落空,秦歡好一陣失望。

最讓秦歡難受的是,鐘念好像一點都不關心她。

明明上次見面還記得她接近特殊時期不能喝冰的,現在她真的病了,卻連一點眼神都不肯分過來。

真就擺脫得那麽快嗎?才這麽短的時間,養的植物死了都要難受幾天吧?真的就一點都不挂心了嗎?

被鐘念拉黑後,秦歡是想過應該怎麽挽回的,翻來覆去琢磨那天車上的對話。

她不是笨人,用心自然能立刻找到重點,雖然鐘念前面說了那麽大一串,但核心問題就是——鐘念覺得她不喜歡她。

那讓鐘念相信她是喜歡的就好了。要怎麽做呢?秦歡預設過很多場景,事到臨頭,卻很被鐘念這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打擊到。

人紅是非多,她面對網絡輿論裏的惡言惡語都不見得有什麽波動的,從不知道原來客套就能這樣傷人。

秦歡有點心灰意冷。

……只是一瞬的,因為她發現鐘念已經流露出要走的意思了!

這怎麽可以?秦歡知道鐘念這一走往後更難見到面,立刻挑起另外的話題:“剛才你帶了什麽來啊?”

鐘念說:“樓下買的果籃。”

秦歡當然看得出來。然而鐘念這麽毫不在意地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她這回貨真價實有點難受了,靠在床頭忽然說:“那我想吃。”

鐘念奇怪地看她。

大概是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放棄對食物的克制。

秦歡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雖然一點水果不會影響什麽,但很多事情的放縱就始于微不足道的“一點點”,她一直明白這個道理。

可她現在就是很想吃。

總不可能讓病人挂着吊瓶下床拿東西。由于秦歡表現出來的執拗,鐘念幫她把果籃提過來了。

裏面都是些普通的水果,秦歡挑了個蘋果,然後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鐘念,好像沒人幫忙處理這個蘋果她今天就要餓死。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鐘念已經完全意識到秦歡想要做什麽了。她心裏浮現出不可思議的感覺。

在她看來,秦歡根本沒必要做這些事啊。不管是用病重诳她過來,還是試圖挽留她,放下身段撒嬌扮可憐。

那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答案呼之欲出。鐘念有些不敢相信,難以平靜。

但當她接過秦歡的蘋果幫忙削皮,在手裏有點事做的時候,思緒又慢慢被平緩的沙沙聲理順,覺得可笑。

怎麽還能不吸取教訓呢?

秦歡可能是工作需要,可能只是覺得這樣草率分手沒有道理,她奇怪的講究總是很多……也可能是遲來地意識到喜歡她。然而最後這種可能太小了。

鐘念受夠等待她的回應。

她分手不是一時沖動,是太累了。即使秦歡真的喜歡她,她也不覺得自己還有維持這段感情的精力。

鐘念從沒有想得那麽清楚過。

她不應該來這裏,也不應該再縱容秦歡的撒嬌,這會讓她之前的表态都失去意義,變成一時賭氣。

她應該做的就是削完這個蘋果,然後立刻回去,再也別聯系。

病房裏短暫陷入安靜。

鐘念沒說話。秦歡也在思索,說些什麽才能讓鐘念留下來呢?

秦歡從沒覺得挽留一個人是這麽困難的事,或者說她很少有需要去留住誰。

類似的時刻得追溯到她特別小的時候,父母都工作忙不着家。但那會兒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因為她從小就沒有父母應該陪在身邊的概念,反正沒有他們,也會有保姆和生活助理陪她玩,陪她學習,有什麽必要非要去留住父母?所以留不住也就算了。

現在秦歡特別想留住一個人,卻發現她毫無辦法。

她們分手了,所以秦歡沒辦法作為女朋友理直氣壯地要求鐘念留下來;而失去這層關系後,秦歡格外奇異地發現,她們居然一點交集都找不到!

在鐘念削完蘋果皮之前,秦歡靈機一動,終于想到,“鐘老師,你妹妹不是在參加那個選秀綜藝嗎?今天林菱會來,她是這個節目的導師,你要不要等她過來問問?”

啪嗒。連着的長長一卷蘋果皮落進垃圾桶,鐘念把刨子輕輕擱在床頭櫃上,說:“不用,我之前問過她了。”

“……”

“你們很熟嗎?”

秦歡微妙地警覺起來。

她想到上次和鐘念談起這個話題,鐘念說“已經解決了”——幫忙解決的人是誰?當時她沒有深想,現在卻從這個回答裏品出不一樣的意味。

“還行。”主要是因為鄭維武熟起來的,這是林菱的私事,鐘念總不能透露給秦歡,何況她現在也沒必要向秦歡解釋什麽,于是含糊地說,“總之她會幫我關照我妹妹的。謝謝你費心,但不用麻煩了。”

“哦……”

可她越語焉不詳,秦歡越是覺得她們瞞着她什麽。當然不至于懷疑兩人的品性……她就是有點控制不住地悶悶不樂,還有點發酸。

鐘念真的要走了。

她拿出手機看時間——這個動作不管是無意還是有意,都代表着一種“我想離開了”的信號。

秦歡找不到其它話題,終于只能直面那件她想談又不想談的事,放輕聲音喊她:“鐘老師……”

鐘念放下手機看她。

“就不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我還有別的事。”鐘念的表現平靜又疏離,“不能在這裏待太久。”

秦歡看她這個模樣就覺得心裏堵着一塊,難受地說:“可我現在很想你留下來。”

“……”

鐘念這時候當然可以絕情地說“那是你的事,我沒有義務”,但她又很難說出這樣的話。

最終她說:“秦歡,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呢?”

這句話裏流露出些許疲憊,或許是長途奔波帶來的,也或許是這段感情殘留的餘韻。

秦歡察覺到這一點後沉默了。

之前一直都是秦歡堅持想要好好談談,她覺得她們之間的問題肯定來源于誤會,解釋清楚就好。

但這一刻直面鐘念的情緒,她忽然發覺,自己可能想錯了。

俗語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社會上也常把處事圓滑當做一個人成熟的表現。這種圓滑通常體現在,不論你對一個人有什麽想法,都最好維持表面的和諧。

秦歡雖然不喜歡這種處事風格,但她是明白的。有的問題直白的溝通并不能解決,而是會讓局面走向不可挽回的方向。

比如此時此刻。

但秦歡還是不想放棄。

她想最後努力一下,于是回避有些尖銳的核心問題,拿起被擱置的劇本說:“她們都不肯陪我對戲,我要保持感覺的呀。鐘老師,幫幫我吧。”

好在鐘念這次沒有拒絕,而是沉默片刻後接過劇本,“最多半小時,我真的要走了。”

半小時也好。

秦歡指了需要對戲的那段給鐘念看,是那天她演過的,在奶茶店的那一段。

劇本很簡單,對場面的描述只有一句“陳珊走進店裏,王博在等她”,然後就都是對話。

鐘念看過一遍,前面都是“王博”在說些瑣事,而“陳珊”的臺詞很少,像是不知道怎麽應付,又在盡力捧場。

最後兩句話,是王博說:“上次你提過的游樂園,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我有兩張票。”

陳珊卻道歉:“對不起啊學長……我要準備考研,可能沒時間。”

哪怕不知道前因後果,鐘念也能大概明白兩人之間的關系。

況且旁邊填滿秦歡密密麻麻的分析注釋,随便掃一眼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鐘念扮演的是“王博”,她不會演戲,沒有什麽演員的臺詞功底,帶學生朗讀課文還行,這種臺詞就念得幹巴巴的。

好在秦歡不會受影響,她快速地進入角色,病床上的人就從秦歡變成壓抑着什麽思緒,欲言又止,又不忍心讓對方感到尴尬和冷場的“陳珊”。

總共沒幾句詞,很快念到最後。鐘念問:“上次你提過的游樂園,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我有兩張票。”

她的聲音舒緩平靜,和劇本的情境完全不搭。可秦歡瞬間又回到當時在奶茶店的心情,而且還要更強烈、更……難以入戲。

這裏是醫院,不是拍攝場地;對面也不是和她對戲的男演員,而是鐘念本人。

秦歡尤其地放縱自己,她再次浮現那個想法:鐘念在說出那番話時,是這種心情嗎?這種不想放手但又無望的心情?

……可是,為什麽不和她說,問問她的想法呢?

于是鐘念就看見“陳珊”先是露出百般糾結的忍痛神情,好似要給出那個回答,在最後一刻,卻擡起眼看她。

用秦歡,而非“陳珊”的那雙眼睛看着她,帶着某種執着和不自知的傲氣。

秦歡說:“好啊。”

如果是我,肯定不會放棄你的啊。

“……”

鐘念捏緊劇本,又慢慢松開力道,垂眼撫平紙張。

此刻的病房顯得格外安靜,只有她把劇本放回去的聲響。秦歡的緘默,像是在等待某些回複。

“你說錯臺詞了。”

最後,鐘念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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