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小寒宴·一
第83章 小寒宴·一
宴會日子正逢小寒, 還餘五六日功夫,回家後杜長蘭在榻上清點手中銀錢,杜蘊趴在對面, 疑惑:“爹要做甚?”
杜長蘭望他一眼, “如今入了冬,咱們身上的衣衫到底是單薄了。”
在寶石齋, 他們兒子二人還可在衣衫內裏添棉甲, 赴宴可不成了。
一堆貴族子弟紮堆,若是他們衣着寒酸, 杜長蘭尚能應對,小崽兒估摸是會受委屈。
明知有問題, 避而不解是落了下乘, 一個一個解決方為上策。
杜長蘭垂眸将銅板撥開,因着他們父子的緣故, 寶石齋生意一路攀升, 自半月前,東家另給他們8兩賞銀, 還将杜長蘭的時薪提為一個時辰3兩銀子。
不提他們之前的積蓄,杜長蘭上京後這一個半月時間攏共賺了100兩銀子,緊夠他們去置辦冬日行頭了。
杜長蘭将備用和日常開銷留存, 将一幹碎銀裝進荷包,頓時将荷包撐得鼓鼓囊囊。
次日一早,父子倆換上一身尋常棉衣棉褲,在馄饨攤吃過早飯直奔北城市集。
途中經過錢莊,杜長蘭将一包碎銀悉數換成銀票。
杜蘊不解, 他們馬上就要買物什,換不換銀錢無甚關系, 如今去錢莊兌換大額銀票,還給了一兩銀子出去。
杜長蘭見兒子糾結的小臉,笑道:“有些錢花了總歸有用處。”
早間時辰,北城并不如南城熱鬧,然而杜蘊跟着他爹拐過好幾個街口,迎面一陣淡淡腥臭味,激得他眉頭擰起。
“爹,我們是要來買馬嗎?”怎麽來牛馬市場了。
杜長蘭搖頭:“現在不急。等過些時候再說。”
杜蘊不再多問,安靜跟在他爹身邊,耳邊不時飄來牲畜的叫喚聲,馬蹄噠噠聲,人聲愈發鼎沸,地上也随處可見牲畜的糞便。
杜長蘭面色微沉,這種氣味并不美妙,他攬着兒子加快腳步,詢問數人後,他們經人領着拐進一座平平無奇的小院子。
那時天光大盛,杜長蘭剛踏進院門,一匹健壯大馬直沖他們而來,前面的牛販子險險躲開,将身後的杜家父子暴露在危險下。
杜蘊瞳孔猛縮,根本來不及反應,千鈞一發之際,他整個人騰空,倏地跨坐馬上,身後貼着溫熱又熟悉的胸膛。
他不敢置信扭頭回望。
“別怕,有爹在。”杜長蘭握緊缰繩,狂風吹起他的碎發,打在他堅毅的面龐上。
身後的叫喚,旁人的驚呼都遠去了,杜蘊只聽見心髒嘭嘭跳動的聲音。
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和興奮。
如此跑了一段距離,杜長蘭才勒停發狂的馬,他握着缰繩駕馬往回走,迎面而來一名灰衣人,快速的疾跑中,高高的馬尾在空中劃過一道滿月般的弧度,雙目湛然有神,見杜長蘭制服烈馬,抱拳賠禮:“真是對不住,驚擾兄臺是莫某之過。”
又一名藍衣大漢上前跟着賠禮。
杜長蘭一手撈起兒子下馬,藍衣大漢微訝,眼前青年俊秀明淨,居然能單手帶起一個少年人,莫非也是練家子?
灰衣人領着杜長蘭父子往回走,藍衣大漢則将馬匹帶離。
“今兒多謝兄臺,若無兄臺,這畜生發狂還不知要沖撞多少人。”說着話灰衣人又朝杜長蘭抱拳一禮。
杜蘊不高興的抿了抿唇,如果沒有他爹,今兒他就要廢在此處,實在對眼前灰衣人提不起好感。
一行人重新回到院子,杜長蘭這才看清院裏還有沒卸完的貨物,“閣下可是跑商隊的?”
灰衣人嘆道:“承蒙叔伯照顧,勉強糊口飯吃。”
頓了頓,灰衣人道:“兄臺與我有大恩,這些貨物裏,兄臺盡可挑揀幾樣,以略撫兄臺受驚心緒。”
杜長蘭還未應下,身後一陣急促的呵斥:“怎能如此!十七,烈馬發狂是你之過,你怎能因為個人緣由傷害整個商隊的利益。我不同意。”
杜長蘭偏頭,那人三十五六的年紀,人高馬大,國字臉,眉毛斜飛而濃,眼神兇惡,襯着左臉老舊猙獰的傷疤,匪氣十足,不像跑商隊的,倒像是打家劫舍的。
他話語一出,頓時有好幾名大漢附和,眼見灰衣人要被刀疤臉的氣勢壓下去,适時先前的藍衣大漢回來,手裏捏着方帕。
“十七,我剛才在狂馬的鬃毛裏發現此物…”
黑色的蟲子在日光下蜷縮掙紮,杜蘊迅速背過身去:好惡心。
杜長蘭目光轉動,見刀疤臉意外的止了聲,他視線在刀疤臉和灰衣人年輕明秀的臉上徘徊,心裏有了數。
他們父子運氣不好,撞上別人家商隊內鬥,差點做了冤死鬼。
灰衣人将蟲子抖落,一腳碾死,不再顧忌刀疤臉等人,朝杜長蘭抱拳:“兄臺,請。”
三人旁若無人在貨物裏挑選,刀疤臉怨毒的掃過他們:“年輕人太天真,小心被啃的骨頭不剩,哼!”
刀疤臉帶人大步離去,院落裏剩下的其他人大氣不敢出。
四下寂靜無聲,杜蘊恨不得與他爹化身連體嬰,挑東西時也不上心。
杜長蘭看着貨物則有些意外,“閣下莫不是從北疆來?”
灰衣人愣了愣,随後應聲。
杜長蘭拾起一枚質地細膩,色澤均勻的紅寶石,足有少年人拇指大小,杜長蘭瞥一眼兒子,果然少年人的眼睛亮了。
杜長蘭将紅寶石給兒子,藍衣大漢看着灰衣人,欲言又止。
之後杜長蘭又挑了一大一小兩件狐貍皮子,大的那件是灰色,小的那件則是橙紅色。
藍衣大漢閉上眼,別過臉眼不見為淨。
杜長蘭對灰衣人眨眨眼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灰衣人鄭重道:“既是說出口的話就不悔。”
杜長蘭彎了彎眉,揚聲道:“我兒子喜歡這顆紅寶石,就要這顆寶石給他壓壓驚,另兩件皮子我願出錢購買。”
藍衣大漢詫異,他下意識道:“小兄弟,這兩件皮子可不便宜。”饒是他們以收來的價轉賣,也是大幾十兩銀子。
杜長蘭從懷裏取出一張百兩銀票,問:“如此可夠了?”
藍衣大漢驚的嘴都合不上,他原是見杜長蘭一身棉衣棉褲,還以為是尋常人,如今見識對方身手,看杜長蘭面容清俊,儀态大方,眼不眨的拿出一百兩銀票……
上京城真是深不可測。
随即他後怕,幸好馬沒傷到對方,不然他們商隊麻煩就大了。
比起藍衣大漢的驚駭,灰衣人在短暫的怔愣後,恢複如常:“我既是說了讓你挑揀,就沒有反悔的道理。”
“你這人死腦筋。”杜長蘭打趣他:“你說讓我挑揀幾樣貨物,1——9都在幾樣的範疇內。我接受你的歉意,但我也不是貪得無厭的小人,兄臺既是補償我,又何必陷我于不義。”
灰衣人被杜長蘭一番話說蒙了,急着擺手:“我斷斷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我…”
他解釋不過,最後只好依了杜長蘭,他給杜長蘭按成本價算,接過一百兩銀票,回了杜長蘭三個十兩的銀錠。
杜長蘭想了想,将兩個銀錠又還回去,灰衣人想推辭,杜長蘭道:“你們既從北疆來,一路辛苦,總不能讓你們做白功,到底是我占了你們便宜。再者,你也對你們商隊有個交代。”
灰衣人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了。
杜長蘭付了錢,将兩張狐貍皮子卷起,以布妥善包好背在身後,同他們告別。
杜家父子行至院門處,眼見即将離去,灰衣人心念一動:“不知兄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杜長蘭未回首,只揮了揮手,悠悠道:“在下杜長蘭,家住南城長寧街鑼鼓巷。”
離開牛馬市,杜長蘭尋了一位頗有聲名的繡娘,高價請人迅速趕制兩件狐裘。他扭頭又畫了項圈樣式尋匠人打造,鑲嵌紅寶石,
一百兩悉數花光不說,又搭進去十幾兩銀子。
回到家,杜蘊輕嘆一口氣,咕哝道:“錢真不經花。”
杜長蘭揉揉兒子的小腦袋:“千金散盡還複來。”
小寒前一日,狐裘縫制而成,杜長蘭取回來,剛關上門,杜蘊就興匆匆湊上來撫摸。
“好順滑…”小少年感慨道,“似乎還有一些彈性?!”
杜蘊眼中湧動喜悅驚異的光彩,他将手放進狐裘內,不多時感覺到暖意。
他扭頭道:“爹,我可不可以現在換上試試。”
杜長蘭想了想道:“去換你那套五彩魚鱗金絲織錦交領袍。”
杜蘊用力點頭,不多時換好衣裳從山水魚鳥的竹制屏風後出來。
杜長蘭對兒子招手:“你過來,爹給你整理頭發。”
杜蘊軟軟應聲,随後杜長蘭又将紅寶石璎珞戴在兒子頸項,“先去鏡子前照照。”
不一會兒裏屋傳來少年驚喜的歡呼:“爹,好好看。”
金燦燦的黃金項圈銜接祥雲紋,中間緊扣光芒四射的紅寶石,下墜有空心金珠做流蘇。與杜蘊身上的五彩魚鱗金絲織錦交領袍互相輝映,貴氣非凡。
杜蘊只覺得銅鏡太小了,不能展示衣衫首飾之華美,直到他爹喚他,他才跑出去。
杜長蘭将那件橙紅色狐裘披在兒子身上,系上頸帶,小少年全身上下毛絨絨,愈發襯的一張小臉白淨俊俏。
杜蘊笑眯了眼:“爹,好暖和。”
杜長蘭輕輕戳了一下兒子額頭,逗得小崽兒哈哈大笑。
次日父子倆出了巷,韓家馬車早已等候,韓箐見到他們時微驚,随後招呼二人上馬車。
車輪滾滾行駛過青石板地面,馬車內鋪了柔軟墊子,一絲颠簸也無。
韓箐給杜家父子二人沏茶,半真半假道:“往日我是知曉你們父子二人生的好,儀态端方,饒是做足心理準備,今兒見着也是眼前一亮。”
杜長蘭笑應:“韓兄特意邀請我父子二人,必然是看重我們,既如此,我們哪能落了韓兄臉面。”
韓箐一愣,随後朗聲大笑:“長蘭啊長蘭,我真未看錯你,你實在是個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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