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邵秦不由看了一眼裏屋。

他們站在大門口走廊上, 只能看到一半客廳, 還有卧室關着的門。

大舅一看就知道，邵秦是在找許珊珊, 連忙說, “她睡着呢, 我沒讓她出門。我怕人家看見, 不知道要怎麽說。”

邵秦稍微松了口氣, 好在疼女兒歸疼女兒, 還沒糊塗。

他問, “許珊珊這時候回來, 什麽意思？不躲了嗎？”

他連表姐都不叫，态度已經很明确了。許大舅就有點說不出口，恰巧許茹下班回來, 聽見了回答, “哪裏有什麽想法？查出來是個男孩, 回來準備當大爺，讓我們供着呢。”

這話太難聽, 可許大舅也沒說什麽, 只是低下了頭, 說了句，“這孩子是我沒教好。”

他這樣, 邵秦看着也不忍心, 但實在是做不出同情的樣子。大舅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沒教好, 是他做爸爸的責任，那麽，自然還要負責下去。

邵秦于是又問了句，“姥姥和姥爺怎麽說？”

許大舅嘆口氣，“你姥姥姥爺不同意。”

邵秦總算松口氣，終究這個家還是正常人多。他看着許大舅給出了自己的想法，“大舅，這話論起來輪不上我這個小輩說，可這話我是必須說的。許珊珊不能住在這裏，這裏到處都是認識她的人，她挺着個大肚子，沒法隐瞞，到時候風言風語，對她名聲不好不說，姥姥和姥爺也沒法在這裏過下去。”

大舅也不是不知道，當即就說，“我知道。可……”

他話沒說完，門就打開了，有些浮腫的許珊珊站在了門口，很不耐煩的看着邵秦，“邵秦，你管的也太多了，這是我家，我住不住管你什麽事。我沒聽說外孫管到姥姥家的。再說，我馬上要嫁給劉遠飛了，怎麽名聲不好了，到時候給爺爺奶奶換房子，他們只有羨慕的。還有，遠飛知道我住這兒，發現我被攆走了，該怎麽想？以後怎麽孝敬奶奶爺爺啊。”

大概是知道邵秦不會幫她，所以許珊珊對他沒半點好顏色。

邵秦真是不想跟她不想多說半句，可這會兒卻不能不管，“這些等你嫁進去再說吧。我說的是現在。你離着生還有好幾個月呢，怎麽？就在流言蜚語中過這些日子？你瘋了吧。”

邵秦的怒火也不小，“你不在意你的名聲，可你知不知道姥姥心髒不好，姥爺腦血管有問題，你這是讓享福嗎？你是要命吧。”

“你！”許珊珊不是嘴巴不厲害，只是沒邵秦有理，這會兒啥也說不出來了。只能哭訴，“我沒有。你就是看不得別人好，恨不得我們都過不好，為什麽我有點好事，你就這樣子。”

邵秦懶得理她，就一句話，“你想怎麽辦，那是你的事兒。跟我沒關系，但不能損害我家人的利益。大舅，你是要女兒還是要父母？你女兒沒教好，難不成孝順兩個字都不懂了嗎”

這話就很重了。

許大舅其實真是很孝順的人，這些年沒少照顧父母。

可邵秦也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獨女有多重，他必須說這樣的話，讓許大舅知道後果。

許大舅頓時就陷入了痛苦中，他顯然是兩個都想兼顧的。

“我……”

他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邵秦冷冷的看着許大舅，半點通融都沒有。許珊珊氣得不得了，沖着邵秦喊，“你耀武揚威什麽？這是姓許的家，跟你沒關系，你滾。”

邵秦不理他，接着說，“你看看許珊珊瘋狂的樣子，她在這兒，姥姥姥爺能過好嗎？”“再說，還劉遠飛來看你，這種人家，讓女孩子懷孕了卻不負責，說什麽生男孩子才要，就應該見一次打一次，怎麽？還當女婿供起來了。許珊珊你是多嫁不出去啊，你賤，許家人不賤，別扯上一家人跟你丢人。”

許珊珊頓時氣得就開始捂肚子了，“你……你……你太欺負人了。爸爸，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許筎也有點沒底了，連忙扯了扯邵秦，“先別說了，別真肚子疼。”

邵秦幹脆就拿出了手機，“我現在打給周乘風，讓他找一個信得過的婦科醫生馬上過來。許珊珊，真疼嗎？”

這招實在是太狠了，周家什麽人弄不來啊，許珊珊的聲音立時就弱了，不敢叫嚷了，只是扯着許大舅說，“爸，你是我親爸爸，你得向着我。”

邵秦輕蔑的來了一句，“裝的。”

“爸！”

許大舅在兩人夾擊下，頭已經疼壞了，現在已經憋得臉通紅了，終究一甩袖子說，“別吵了，我出去租個房子，珊珊跟我住。”

“爸！”許珊珊忍不住又叫了一句。

許大舅卻沒理她，而是說，“你東西別拿出來了，我去找房子，晚上等夜深了，我跟你搬家。”

許珊珊知道改不了了，忍不住挖了邵秦一眼，“我不就是想嫁個有錢人家嗎？你們至于嗎？這麽容不下我，家都不留我了。好啊，那以後我發達了，你們別求我。”

說完，扭頭就進屋去了，砰地一聲關了門。

許大舅欲言又止，幹脆坐在那兒不吭聲了。邵秦終究還是顧着許家的，想了想坐了過去，跟許大舅說了說心裏話，“大舅，你找個條件好的社區，遠點的，能不出門就不要讓她出門。遇見了劉遠飛，把話問清楚，最好錄個音，讓他做個保證。”

許大舅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是她爸，我說不出口，可我都知道。邵秦啊，安心高考吧，我能處理。”

邵秦點點頭。

這飯肯定是吃不成了，他給了姥姥姥爺問了好，留了兩百塊錢，就回去了。

倒是許筎，跟着他一起下樓走了一段，中途跟他說，“你要高考了，還有半個多月，挺忙的吧。”

邵秦就說還好，習慣了。

許筎看他一眼，小心的說，“怎麽能不忙呢，天天學習，還要回來做飯做家務，肯定特別累。就最後這些日子了，要不我去給你幫幫忙吧。”她眼見邵秦想拒絕，連忙說，“我已經請假了，專門為了伺候你請的，你別拒絕了。我也沒給你做過什麽，還總拖累你，你就當我為你做點事吧。”

她這麽說，邵秦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你出什麽事了嗎？”實在是許茹從沒這樣慈母過，他都不敢信。

“沒，”許筎笑呵呵的說，“我能有什麽事。我這不是愧疚嗎？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飯做完屋子裏收拾完我就走。你看行不行？”

邵秦覺得很奇怪，又問了句，“你真沒事吧。”

“真沒事，行不行？”許筎看樣子是下定決心了，又問了一遍。

邵秦終究還是沒答應。他其實清楚，他和許筎相依為命這麽多年了，煩是煩，讨厭是讨厭，恨的時候恨不得沒這個媽，可終究，是他倆伴着十幾年活下來了。日後可能會疏遠，但卻不會不認她，所以，他也沒狠拒絕，而是說，“我看看吧。”

這樣許筎就很高興了，連忙說，“好的。我等你消息。你快回去吧。”

她說着，就快步往前面的公交車站走過去了。邵秦看着她的背影，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許筎的打扮已經完全改變了，如今的她穿着白襯衫闊腿褲和一條真絲長圍巾，走在路上，跟個女精英一樣，再沒有原先那樣混日子的氣息。

好像真的在變好。

下午邵秦坐了會兒卷子，周乘風開完會就跑了過來。

昨晚挺鬧騰的，所以兩個人都沒太睡好，就想補個午覺。邵秦先寫完了卷子，直接趴在床上看手機放松一下，周乘風在會議室吸了一身的煙味，這會兒去洗澡了。

周乘風從洗手間出來，就看見邵秦拿着個老頭樂砸後背，這家夥也不心疼，下手沒輕沒重的，周乘風就聽見咚咚咚的，那小錘子跟敲釘子一樣砸在邵秦的後背上。他連忙過去，把老頭樂給搶過來了，自己下手給邵秦按。

一接手，邵秦就說，“脖子脖子，最近好疼。”

周乘風學着做按摩時別人的手法，替他揉捏起來。邵秦立時舒服的趴在了床上，“最近學大發了，跟生鏽了一樣。”

周乘風就說，“我按沒什麽功效，我家有個保健醫生很好的，叫他來替你按按吧。”

這人邵秦知道，是周伯伯用的。

他覺得有點興師動衆，就說，“別了，我還是到樓下去吧，那個就挺好。”

他不願意，周乘風也不勉強，反正他們本來就是青年，身體底子很好，這不過是一時的疲勞而已，對手法的需求沒那麽精細。

不過，他覺得另一件事是必須要辦了的，“讓張阿姨過來幫一陣子忙吧。快高考了，哪裏有時間做家務？你這樣太累了。”

邵秦正想着他媽過來的事兒，只是沒拿定主意，結果周乘風居然先提了。邵秦想了想，還是把這事兒說了。

結果，沒等周乘風表态，邵秦說完自己就否了，“算了，還是遠着點好。要不麻煩一下張阿姨吧。”

周乘風卻不這麽看，他太了解邵秦了，他提出來恐怕就是有點動心了，但大概是怕他不方便，又否了。可邵秦為他着想，他也想為邵秦想，畢竟是親媽，對方改過了又想和好，總不能讓他們一輩子僵下去吧。

周乘風立刻就說，“還是阿姨吧，她不好你不喜歡，她變好了你還不領情，你讓她怎麽跟你相處？都這麽久了，差不多緩和吧。再說，張阿姨也挺忙的，我媽又離不開。”

邵秦想想也是，可終究有顧慮，“會不會太影響你？”

周乘風這一刻覺得邵秦特可愛，忍不住親他一口，“你高興我就高興，我有什麽受影響的？其實，這話我早想跟你溝通了，無論你姥姥姥爺，大舅媽媽，甚至是許珊珊，我都願意善待他們。”

十八歲的周乘風也許很小，但十八歲的周乘風又很成熟。

這半年的經歷，讓他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勾心鬥角，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兄弟阋牆，也見識到了什麽叫做衆志成城，什麽叫做家人一心。

他原本就是很寬容的孩子，如今更是磊落。

他跟邵秦說心裏話，“不是因為我不怕麻煩，是因為我想你除了我之外，還有家，還有其他的溫暖。我不想你生活中只有我，也不想過年的時候你只能來我們家，看着我們家熱鬧。我希望我有的，你都有。”

這是多樸實的情話啊，簡單的沒有修飾。

可這又是多貼心的愛啊，質樸的讓人感動。

邵秦在自己的小說裏，經常會寫道，主人公感動的時候，竟是沒辦法發出聲音來。那都是聽別人說的感受。可這一次，邵秦真的發現，他張口想說謝謝的時候，嗓子啞了。

那句謝謝終究沒說出口，當然，周乘風也不會允許邵秦對他說謝謝的。

周乘風并不想要他的感動，他很快就提起了別的事，“高考後你有什麽打算？我知道董嘉焱那邊肯定會找你寫劇本，能給我留出點時間來嗎？”

“咱們去旅游吧。”周乘風興致勃勃的跟他商量，“國外國內都可以，放松放松，你有很想去的地方嗎？”

這一打岔，邵秦終于能說出話來了，“想看海。”他實話實說，“沒見過真的大海，很想好好看一看。”

“行啊。”周乘風愉快的答應了，“到時候我安排就是了。你跟着我走，我給你當導游。收費的啊。”

周乘風跟他開着玩笑。

邵秦也跟着笑了，很溫和的那種，輕輕地問，“怎麽收費啊。”

周乘風直接在床上躺下了，把身體擺成了一個大字，“那要看看你能付起什麽了？我要價很貴的。十頓飯？五次搓背？還有……”

他沒說完，邵秦已經低下了頭，“親你可以嗎？”

周乘風眨眨眼。

邵秦已經俯下了身，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突然好想親你，哎呀我這麽這麽喜歡你呢。”

周乘風閉上了眼，十個腳指頭忍不住都伸直了。

呃……好喜歡主動的邵秦啊。